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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考试】 《陪床难戒》

 HJJ2012.4.30完结

风流渣攻,小配角吃货受,渣攻变忠犬,娱乐圈明星文,潜规则,有狗血有失忆。

受是演员,被攻包/养,但他以陪床为正职,且兢兢业业,

时刻提醒自己要让金主满意XDD 内心其实很喜欢攻

攻除了受在外面还有很多情人,但对受感情很深很特别,且逐渐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受

受的性格超级讨人喜欢……

 
风流渣攻,小配角吃货受

渣攻变忠犬,娱乐圈明星文,

潜规则,有狗血有失忆


【引用网友庚二是心头肉评】

受是演员,被攻包养,但他以陪床为正职,且兢兢业业,

时刻提醒自己要让金主满意XDD 内心其实很喜欢攻

攻除了受在外面还有很多情人,但对受感情很深很特别,且逐渐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受

受的性格超级讨人喜欢……






  《陪床难戒》作者:恨考试

  伍小可坐在厚重的紫檀木办公桌后面一心一意的盯着电脑屏幕,他的德鲁伊要绕过一个八十五级的精英怪去挖山后面那堆矿石,他已经死了几次了,再要是失败了他决定自戳双目。
  可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书房门突然被急促敲响,没等他应门门就自己开了,郑家的女佣站在门口沉重说:“伍少,老夫人来了!”
  伍小可手一抖,他那美貌的人妖小德欢快从精英怪眼皮子底下跑了过去。
  “日!”他砸了鼠标。
  五十岁的管家郑忠给客人倒茶,妆容精致的郑老夫人坐在沙发上,旁边另坐了一位美貌的女子,看穿着像是富家千金。
  伍小可磨磨蹭蹭从二楼下,站着叫了一声阿姨。
  郑喻氏慢悠悠喝了口茶,这才抬起眼皮看他:“怎么?又没去上班?”
  伍小可说:“没活。”他挑了个离她们远的位置坐,挠了挠短发,随意的把拖鞋踢了窝进沙发,叫了一声:“渴!”
  眨眼间便只见厨娘从厨房里小跑出来,将一盅冒着丝丝凉气儿的燕窝恭敬递了上去。
  这个宅子里谁才是主子,下人们分得清楚。
  郑喻氏见他这做派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只是儿子养的玩物,当真弄得自己像个人了。
  “我来跟你介绍一下。”她挑明来意,纤手一指边上的美女:“这是明华的未婚妻,往后你见了要叫夫人。”
  那女子冷冰冰瞟向伍小可。
  伍小可坦荡荡跟人对视了几秒,问:“郑明华自己知道吗?”
  郑喻氏喝道:“废话!要你来问?!他玩过的东西多了,你以为自己什么斤两?!”
  伍小可舔舔嘴唇,决定以和为贵:“哦,我知道了,郑夫人。”
  郑喻氏作罢了,旁边的女子开了口:“我听说过你,明华很喜欢你,他夸你本份老实,说那些个陪床的里头数你最懂事,今天见你,果然是很漂亮。”
  伍小可谦虚说:“哪里哪里。”
  “你放心,我不介意有你,他那个身份地位,人前看着风光,实际也是很辛苦,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压力,他总舍不得把气留着回家冲我们撒。”
  伍小可说:“是是。”
  刚应完,见郑喻氏的屁股挪了一下,他立刻两眼发光:“阿姨你这就走啊?不如吃了饭再走吧!可也没什么好菜就怕委屈二位!就一点残羹剩饭了!那我就不留您了!管家!送客!”
  立在一边当柱子的管家立刻便弯腰:“老夫人慢走!老夫人请这边!”
  郑喻氏其实只是想挪平压在屁股底下的裙子,被这么一招呼,立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寂静的客厅里似有北风咻咻吹过。
  伍小可亲切冲郑小夫人笑。
  郑喻氏于是哼了一声,带着准媳妇拂袖而去了。
  郑忠一直送客到大门口,路稍有些长,他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回来就见伍小可特别伤心的坐在沙发老位置里神游。
  他走过去安慰:“……其实她真没有您漂亮。”
  伍小可吸吸鼻子,扶着管家的手站起来,说:“我看到了。”
  “先生不会不要您的。”
  伍小可说:“我知道,我是为他伤心啊,明华真是太可怜了,有钱有势有什么用呢对吧,走投无路了还不是要出卖色相搞什么联姻,一看那女的就知道是门当户对,你说人生得枯燥成什么样儿就找一门当户对的结婚啊,唉……对了晚餐吃粤菜吧好久没吃了,他都这么可怜了我得吃点好吃的才能安慰他……”
  管家一路走一路听,给人扶上楼了。
  郑氏是家族企业,生意做得很大很广,郑明华不是郑家长子长孙,所以董事长这位置不是理所当然落到他头上的。
  他年轻的时候念书很棒,十九岁就在这个星球上最牛掰的学校里拿了一个博士一个硕士;打架也很棒,二十岁时一个人在祖宅里跟叔伯过招,一抵三,差点弄得几位叔伯下不来台;做人也很棒,哄得祖父肯把自己一辈子的经验倾囊相授,最终在遗产分配时,给了他足以在郑氏呼风唤雨的份额。
  郑明华的父亲死得早,原本这个董事长的位置,是由他的大伯父代理,照轮也轮不到他头上,可惜这位大伯父没多久便被亲生儿子气死了,郑明华的大堂兄豪赌,把父亲在郑氏的股份偷偷拿去抵了赌债,最后是郑明华去拼了回来的,当然也就因此没了大堂兄,他的大伯父本来咽不下这口气,生生让郑明华给弄得咽了下去,没气儿了。
  郑明华手段了得,商场上向来是有威名的,自他二十六岁掌舵郑氏,这十几年来,还没有他谈不妥贴的生意,没有他搞不定的人。
  伍小可很年轻,他十六岁报了一个演艺培训班,十八岁进了“华艺”做伴舞,十九岁认识郑明华,当时郑明华已经三十四岁了。伍小可是被进贡上去的,“华艺”的老总想拉郑氏的赞助,伍小可不是唯一一个“贡品”,但却是郑明华最喜欢的一个。
  有多喜欢,看管家。伍小可住在郑明华的私人小别墅里,郑忠是郑家老管家的儿子,也是郑家祖宅里头的下人中最靠谱的一个,郑明华特意把他调了出来伺候伍小可,郑忠在郑家,实际就如同郑明华的叔伯一样,是长辈。
  郑喻氏走后,管家便打电话叫人送新鲜的食材过来,郑家的厨娘有着十八般武艺,伍小可很喜欢她的手艺。
  厨娘问做几个人的份,管家有点犹豫,郑明华不见得回来吃晚餐,通常他不回来的次数比回来的要多,一是忙,二是外头总有新鲜玩意儿,伍小可再怎么得宠,也已经跟他五年了,很了不得了,还没有谁能跟他这么久的呢。
  于是管家说,一个人。
  结果等伍小可举着筷子准备享受他的大餐时,郑明华却突然回来了,管家听见外头有声响就心喊了一声糟糕,伍小可已经扔了筷子,拖鞋也不要了,赤脚跑到玄关,勾着郑明华的脖子给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人就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了。
  郑明华把钥匙扔在钥匙盒里,一手搂着他的屁股,把他压在鞋柜上亲了一口,含笑说:“又甜又香。”
  伍小可说:“你中十香软筋散了?”
  郑明华示意他下来,把包跟外套递给管家,换了拖鞋进餐厅吃饭。
  管家已经机灵的备了另一份餐具,又暗暗叫厨娘赶紧的再加菜。
  郑明华坐下便问伍小可:“今天见过李雪了?”
  伍小可盯着他筷子上夹的一撮象鼻蚌,咽了记口水说:“谁是李雪?”
  等郑明华把筷子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叼住了,才眉开眼笑说:“见了见了,挺有气质。”
  郑明华笑问:“喜欢吗?”
  伍小可老实说:“不是我的型儿。”
  郑明华又笑,耐心问:“那你喜欢哪一型的?”
  伍小可吮着筷子不加思索:“安吉丽娜.茱莉!性感死了!”
  郑明华不说话了,手肘撑着桌面看他。
  伍小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补救:“你,我喜欢你!”
  郑明华笑问:“喜欢吗?”
  伍小可老实说:“不是我的型儿。”
  郑明华又笑,耐心问:“那你喜欢哪一型的?”
  伍小可吮着筷子不加思索:“安吉丽娜.茱莉!性感死了!”
  郑明华不说话了,手肘撑着桌面看他。
  伍小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补救:“你,我喜欢你!”
  然而他这句亡羊补牢欲盖弥彰的话已然说的太迟了。郑明华靠向椅背,对一边的管家说:“让厨娘歇了吧,别弄了。”
  管家低低应说是,去了趟厨房,又回来站一边等吩咐,心里明白主子爷这是生气了,就等着挨骂。
  郑明华问:“是不是没想过我要回来?”
  伍小可看向管家,管家低着头。
  郑明华又问:“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起过我?”
  管家的头于是更低了。
  郑明华哼了一声,问:“一个个的,眼里头还有我吗?”
  伍小可心说你一个月来几次啊谁敢打电话问你啊,可看管家不敢作声,他也就沉默了,盯着一桌子看起来就特别美味的菜肴内心泣血。
  郑明华扫了一圈杵着听训的众人,径自上楼去了。
  伍小可留恋的看了一眼他来不及动筷的晚餐,毅然放弃了。做什么都得有职业道德,陪床的职责就是讨雇主开心,一顿饭算什么。再说他就是想吃那管家也不让啊,暗示他的眼神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沉稳大气的中式装潢风格的书房里一塌糊涂,地毯上各种书籍杂志铺得无处下脚,书桌上一堆的零食加半个果盘,还能闻到盘里菠萝的清香味。
  郑明华在门口看了几秒,揉着太阳穴踏了进去。
  伍小可端着咖啡上来,平衡感没他好,踩到铜版纸印刷的杂志,脚下一滑人就往前扑,连同一杯咖啡一起亲吻地毯。
  郑明华坐在沙发上说:“该。”
  伍小可狗腿状赔笑:“谢大爷夸赞,要不小的再给您摔一个?”
  郑明华没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伍小可膝盖贴着地磨过去扶着金主的大腿,温顺看着他。伍小可的眼睛长得好,水汪汪像小孩子般无邪,眼白都微微泛蓝,其实他讨好人的方法很拙劣,尤其当对方是郑明华时,就剩下一种。
  他伸手笨拙而谨慎的解金主的皮带扣,然后贴近了磨蹭。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伍小可才从书房出来让管家熬点白粥,就白粥。他的双腿看起来有些哆嗦,但脸颊却红扑扑,站在楼梯口俯视管家,哑着嗓子说话。
  郑明华就在书房地毯上睡着了,高高大大一个中年男人,卷缩起来也占了很大一块地方,伍小可从卧室拖了毯子过去小心替他盖上,然后在浴室把郑明华留在自己身体深处的那些东西清理干净,便回书房悄无声息的收拾一地的书。天完全黑了,他分辨不清楚哪些书上溅到了两个人的体 液 而哪些则没有,他只能把它们摞在一起,想等明天一起拿到阳台上去晒一晒,反正郑明华的书房是外人的禁地,这些书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他的腰似乎用力过度了,弯着难受,只好慢慢的爬着收拾,可膝盖也疼,勉强撑着收拾完了,他坐着,在黑暗中看郑明华的睡颜,即使只是轮廓也完全可以想到他此刻的脸,五年了,他们了解彼此的身体。但凡是赚钱的活儿都难做,这话真有道理,这个月他统共才回来几次啊,伍小可觉得自己好像老了,经不起郑明华中了蛊似的折腾了。他决定明早开始认真去健身房锻炼,让管家监督自己,这次绝对不偷懒,下次再不能像刚才那样还没做到一半就求饶,实在是太不敬业了。
  伍小可看着金主,以备在第一时间周道的伺候着,可没多少时间他就倚着沙发打瞌睡,渐渐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他在郑明华怀里。
  凡是金主在家的日子伍小可都睡不太熟,所以他刚刚被抱起来便醒了,睁开眼睛看郑明华,这老男人衣着凌乱,表情慵懒,看起来很性感。
  伍小可揉了一下眼睛,把眼屎擦在金主衣袖上,问:“几点了?”
  郑明华说:“四点。”
  伍小可说:“吃点东西?我去拿粥给你。”
  郑明华没作答,抱着他下楼,把他在客厅放下,然后坐在餐桌边,等他盛了热腾腾的白粥出来,又去拿了一小碟玫瑰腐乳两双筷子。
  两个人坐一道默默喝粥。
  从一桌精美的海鲜到一碗白粥,伍小可颇为无奈,可他知道郑明华必定合心意,外头大鱼大肉腻歪了,回来不就是想清清口么。菜是这个道理,人也是这个道理,伍小可知道自己那方面技术也就一般般,比不过郑明华身边其他床伴儿花样繁多,但他们肯定不如他听话顺从,甭管金主怎么玩他都舍命奉陪且绝无二话,要不呢,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他被留下的原因了。
  郑家厨娘的白粥也做得极好,煲粥的砂瓮是从郑家祖宅带过来的,且粥不是用火煮熟,而是连密封的砂瓮一起埋在烧红的碳堆里焐熟的,精华一点不漏,开瓮时闻着香味儿便使人通体舒泰。
  伍小可喝完了粥,仔仔细细舔干净勺子,才发现金主在看他。
  “还要吗?”他问。
  郑明华说:“还要。”
  伍小可于是利索又去盛了一碗双手递上,金主却反手把他拖进了怀里,伍小可差点泼了粥,赶紧的搁桌上,郑明华已撩起了他的睡衣狠狠捻他的乳 头,低声骂道:“……吃我的住我的,半个月一通电话都不来问候,你这妖精要成仙了?!”
  原来不是要粥,是要算账。这个小心眼的奸商。
  伍小可还来不及想哄人的话,郑明华蘸了粥油的手指已经用力戳刺进了他松软的后 穴,伍小可一下子软了下来。
  “……管家说、说你忙。”总不好说忘了,只好栽赃。
  郑明华当然不饶他,咬他的小细脖子恶声恶气:“腿张大!”
  伍小可跨坐在人大腿上有些气短,他想放松自己,但那根粗长的硬物蛮横捅进来时,他还是反射性的夹紧了金主的腰身。
  越来越快的肉体撞击声夹杂着衔接处黏液的摩擦声,响在清晨宁静的餐厅里,淫靡不堪。
  伍小可累的不行,前半夜才做过的身体非常敏感,他很快便战栗着射了出来,而后便在快感跟痛苦之间浮沉,昏昏沉沉的求饶:“……好,好了吧……我,我会打电话了……”
  郑明华兴致正浓,哼笑道:“不行了?那说句好话来听听。”
  伍小可哽咽着搂着他的脖子,心里骂混蛋,嘴里却哀哀的求:“不要跟别人结婚……”
  郑明华不为所动:“还有呢?”
  伍小可颤颤巍巍凑在他耳边呜咽:“我爱你。”
  郑明华眸色一暗,最后一丝理智绷断了。
  郑家与李家是世交,据说两家从晚清时代开始就已交好,郑家世代经商,李家是书香门第,郑明华的二嫂是李雪的姑姑,两人的婚事便是她做得媒。李雪在自家教育集团旗下的大学教外语,大家闺秀举止端庄,郑喻氏一见就非常满意,郑明华已经三十有九,到现在还后继无人,结婚是势在必行的。
  报纸很快就刊登了两个人的订婚照,准新娘面目含羞看着准新郎,壁人一对。郑明华的相好们表面上都拿它当笑料,实际却都恨的咬牙了。这位洒脱不羁的独身主义着要结婚了,真正大新闻。
  片场午休时伍小可找了个角落吃管家不辞辛劳从家里送来的午餐,三菜一汤都是厨娘精心之作。他喝着什么内容物都没有的清汤仔细品到底是用什么熬成的,至少有鲍鱼、土鸡、海参……
  边上有人小声聊郑李联姻,又说这部剧的男一号贺清晓是郑明华的新欢,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伤心买醉了,所以今天才改了戏,先拍下面配角的。
  这是一部谍战偶像剧,伍小可演一个地下 党,扮作一个酒馆跑堂传递密信,暴露之后死于枪下。小配角,就几场戏。
  他的经纪人是业内铁腕叶迦,去年的影帝师影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伍小可隐约听说师影跟郑明华也有那么一腿,但叶迦从没不提起,他挺喜欢叶迦,因为叶迦也很敬业。
  伍小可从没演过主角,他跟郑明华说他演不了,他吃不了苦。通常都是他跟叶迦说,啊呀我要是能演个什么什么多好。叶迦就给他侯着,有合适的便给他弄来。他演过无数配角,觉得自己演的最好的就是郑的陪床这一角色。
  其实伍小可真长的很好,巴掌脸,嘴巴小眼睛大,瞟人一眼都跟要化成水似的绵柔,郑明华第一眼就是被他的相貌吸引,再然后一试他的上下口活,便叫“华艺”不必再送人过来了。
  伍小可是伍家长得最好的,他还有个念研究生的妹妹伍梳柳,跟他全不像,确切的说,他跟伍家谁都不像,他像他妈妈,他妈妈是他爸爸的姘头,是个站街的妓女,她不要他,送他回了伍家。伍梳柳的妈妈接纳了他,没办法,她没有儿子。
  伍小可本来想靠念书改变命运,老师们都是这样说的,但初中毕业了之后,哪怕他考了全校第一,伍梳柳的妈妈都不想再供他了,至于他爸爸,好几年前就因为赌博被逮了进去,伍小可无所谓爸爸如何,因为他就是没进去,也不会管他死活的。
  郑明华是伍小可活到现在对他最好的人,他把他从社会最底层一下拎到了天堂,从此山珍海味荣华富贵。所以伍小可才对郑明华感恩戴德,他决定了除非郑明华不要他,否则他绝不会离开他。
  再好看的人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况且像郑明华那样的金主本来就是好的一口新鲜跟特别,伍小可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直得宠,所以他攒了很多私房钱,以备有一天郑明华不要他了,他也能不太凄惨的活下去。
  叶迦带着伍小可就跟玩儿似的,他看出来伍小可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什么大志向,这样的人若非郑明华,他是绝对不会带的。
  多奇怪。郑明华喜欢师影是因为师影是正宗学院派,气质好演技好,做人有格调生活有情调,郑明华喜欢贺清晓是因为贺清晓清纯乖巧,适合玩养成,可迷恋伍小可是因为什么,叶迦想不通。郑明华一向不是看重外表的人,可在叶迦眼里,伍小可除了外貌就是个废物,没学历没演技,就这样的人郑明华还护得极牢极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伍小可住哪里跟谁住,连“华艺”卖了他的人,也早以为他被郑明华扔了。
  伍小可吃完饭,在厕所给金主打电话。
  郑明华跟师影在一起,师影也看到了他订婚的消息,满心苦楚来跟郑明华诀别,别着别着就给别到床上去了。
  伍小可的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没人接。
  可能是在跟谁亲热。伍小可想。于是不再打第二遍。
  下班时管家来接他,等他坐定了才说:“老夫人来电话,这周末请您过去吃个饭。”
  伍小可一听就头皮发麻:“那厨子做得菜一点都不好吃!”
  管家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伍小可问:“郑明华去吗?”
  管家说:“老奴不知。”
  伍小可说:“我不去,去了要回不来的。”
  管家说:“老奴以为,就为让您这么一个玩物消失,老夫人应该不用花这样多的心思。”
  伍小可觉得有点道理:“说的也是。”
  管家把他送到超市门口,足足等了他两个小时才见他推着满满一车乱七八糟的零食出来,连忙去帮忙。
  伍小可推了一车又一车,整三车,把后备箱塞满了不说,手上还得拎一袋,一上车就剥奶酪吃。回家的路太长了,又偏僻,他不先垫点儿怕自己撑不到。
  郑明华的小别墅盖在离市区很远很远的某个山腰上,附近除了一个寺庙,就几户山民,最近的离别墅都还有几里地。
  伍小可第一天来就觉得有钱人真是不可思议,这周围连个便利店都没有怎么生活。
  管家告诉他,这地方风水好。
  伍小可不明白风水,不过待久了他就离不开这里了,不用跟世人交际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就像清早被鸟叫声吵醒,太难得了。
  拥有的时候一定要珍惜。
  郑明华最近快要被烦死了,大小情人都来跟他闹分手,要说呢他哪个都舍不得,闹的烦了便都不想要了,可正经干脆真心要跟他分的却一个都没有,他真烦了,玩什么欲擒故纵,统统都走!
  幸好伍小可没来添乱,他想,总算还有一个省心的,没白疼他。
  刚想完这一出,躺在按摩椅里一杯咖啡下去就又不乐意了,这小兔崽子真要反了,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他衣食父母,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来跟他闹一闹,真当是眼里心里都没他?!
  郑明华在脑子里头把伍小可剥了个精光,就像当年“华艺”把他送过来的时候那样。十九岁的身体光滑白净,因为被下了药所以白里透红,一抬头那水汪汪的眼神……
  “嘶……”郑明华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想则已,一想还真来事儿。
  他站了起来给家里打电话,管家接了,郑明华说叫可可下来听个电话。
  管家说,伍少不在。
  郑明华问人呢。
  管家说,老夫人今日设宴,伍少吃了午饭就过去了。
  郑明华顿了顿,骂道:“我要你是干什么吃的?!”
  砸了电话甩门就走,秘书在后面追喊郑总您下午有个约……
  “会”字没出来,让他回头一个眼神就给杀回去了。
  郑家祖宅占地面积跟郑明华的小别墅其实差不多大,只不过小别墅屋子小园子大,园子里树木茂密,足足快占了半座山。郑家祖宅则全是屋子,还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威严的祠堂。
  伍小可头一回来是五年前的中秋,郑明华问他要不要回去跟家人团聚,又补充了一句说你的家人未必欢迎你。
  伍小可垂头丧气。郑明华早把他祖宗八代都给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一回他的出现在郑家惹起了不小的风暴,尤其是郑明华的妈妈,差点没气得当场背过去。可那又如何呢,去过一遭伍小可才彻底的明白,郑明华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幼辈份,整个郑家也算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可没有一个人能压得住郑明华,他亲妈都办不到。
  当然这是金主家务事,身为一名陪床,他没那资格过问,最好是听都不要听。
  伍小可有点怕郑喻氏,郑喻氏让他想起慈禧太后,他以前演过一个太监配角,被主演慈禧突然泼过来的滚水烫伤过,水泡鼓的芒果那么大,疼了他好长时间。从此对这个年纪的精明女性有了阴影。
  他站在喧闹客厅里把礼物递上去:“阿姨请笑纳。”
  郑喻氏并不理会,倒是李雪接了过去,漫不经心问:“是什么?”
  伍小可看着她葱白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把包装扯开,露出里面一个漂亮的首饰盒子,再打开,是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滚圆银白,直径至少在十毫米以上。
  这是真正的天然南洋珠,花了他不少钱呢,还不知道能不能跟郑明华报销。
  “我当是什么,这么俗气的玩意儿。”李雪把项链随意的放在了茶几上,和蔼的笑,“你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女佣从餐厅出来问几时开饭,郑喻氏拉着李雪一道落座,席上还坐着郑明华的一个小叔叔,两个堂弟,还有其他伍小可认不出来的人。
  不过显然,没有他的位置。
  菜一道一道的上来,开席了,李雪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问伍小可:“听说你以前是学舞蹈的?”
  伍小可点点头。
  “那你跳一个看看。”
  一桌子人都看他。
  伍小可想了想,惭愧的说:“我好久没有跳了,跳得不好的,不如我唱个歌吧!”
  郑喻氏一脸扭曲的看着他。
  伍小可还没唱呢,佣人就进来说郑明华回来了。
  伍小可连忙撇清:“不是我叫他来的!”
  可显然这句话他说没说都是一样的,郑明华来的正是时候,他坐了当家人的位置,在边上给伍小可加了个位置,然后一言不发的吃完了这顿饭。桌上的气氛就跟北极差不多了,李雪没说话,郑喻氏也没说话,等到散席了,旁人都走了,郑喻氏看着郑明华那张脸,才伤心的哭起来:“我到底是你亲妈,你这样对我?”
  郑明华接了佣人递上来的茶,问:“你们谁的主意?”
  李雪安抚准婆婆,说:“你不要怪妈妈,妈妈也是好心,你看我们又没有对小可做什么,你离不开他,他也就是自家人了,所以妈妈才叫他来吃饭。”
  郑明华说:“你一个名门千金,拿自己跟这么个小玩意儿当一家人,你要当我郑明华的老婆,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郑喻氏止了哭声。
  郑明华回头骂伍小可:“叫你来你还真敢来,你当自己是什么?”
  伍小可低着头没说话。
  郑明华站了起来:“我真服了你们,就这么想扇我的耳光?丢我的脸心里都十分痛快吧?做什么呢今天这是?”
  伍小可在回程时跟郑明华道歉,说不该来,说自己没想周全。
  快到家时郑明华突然问:“你跟我多久了?”
  伍小可说:“五年……不到一点。”
  郑明华说:“够长了。”
  伍小可有点摸不着金主的话锋,心里预感很不好。
  果然,郑明华说:“你也不小了,该有点自己的生活了,要什么自己去跟管家说,往后爱惜自己点,别吃那么多垃圾食品。”
  伍小可呆呆的看着金主的侧脸,对即将要失去的天堂般的生活感到无比的失落,这么快。
  那串珍珠都还来不及跟他报销呢。
  伍小可连夜的收拾行李,东西还挺多,光衣服就清了两大箱。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女佣很高兴的接收了他没来得及吃完的大量垃圾食品,并帮他把行李拖到一楼客厅。
  郑明华坐着看报纸,好像没看见他似的。
  伍小可鼓起勇气跟他提项链的事,郑明华开了张二十万的支票给他,问够不够。伍小可收下了。
  厨娘做了点心让他带着路上当宵夜,用保温盒一个一个码好,递给他时很伤感。
  郑明华一抖报纸说:“往后想吃了还可以再来吃。”
  伍小可知道这是客气话,就跟他招呼郑喻氏吃了饭再走一样,他就是真想吃,这里的大门也不会再为他开了。
  管家等在门口准备送他,伍小可跟郑明华道别:“我走了。”
  郑明华问:“准备去哪儿?”
  伍小可说:“我还没想好。”
  郑明华说:“要是有困难就给管家打电话。”
  伍小可哦了一声。
  郑明华说:“也可以打给我。”
  伍小可说哦。
  郑明华火气又要上来,赶紧的挥手叫管家给他弄走。
  管家把人送到市区某个酒店,折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两点,郑明华居然还在客厅坐着。
  管家给他热牛奶,陪他站着。
  郑明华问:“他说什么没有?”
  管家说没。
  郑明华声音拔高了:“一句没说?!”
  管家说:“伍少一上车就睡着了,一直睡到酒店。”
  郑明华扶着额头,用力揉太阳穴,眉头皱得跟座山一样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
  伍小可找了个西餐厅服务生的工作,光培训就去了半个月,待那个谍战剧杀青了,他去参加了庆功宴,跟叶迦说他不想干演员这行了,他本来也不合适镁光灯。
  叶迦问他那你准备干什么?
  伍小可说我觉得我长得还不错,去酒吧跳钢管舞你说有钱赚吗?
  他是开玩笑,叶迦却一点不觉得好笑。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小开?”叶迦抽着烟。
  伍小可一愣,说:“我不缺钱。”
  他说的是实话,五年里他至少攒了十几万私房钱,再加上临走时拿的遣散费,加一块儿也有四十来万了,这笔钱虽然不够他买房买车安居乐业,但怎么也使他日子过得有点底气,偶尔嘴馋了还可以去奢侈一把。
  坐吃山空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所以即使不缺钱,工作还是要的。
  叶迦点点头,走前说:“下次戏瘾发作了再给我打电话。”
  伍小可想叶迦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听不懂话,他再也不想演戏了。
  郑明华的婚礼很隆重,伍小可在自己的出租屋里买了台二手电视机,看到那场面,心里很是艳羡。有钱比什么都好。但愿郑明华再不会累得在地毯上睡着。
  他还是挺喜欢看娱乐资讯,在前金主婚礼的同一天他看到一则关于贺清晓的消息,挺不幸,被人偷拍跟朋友的亲热照,男朋友。不是郑明华。
  怎么会这么大意呢,虽然跟贺清晓在同一剧组时受过刁难,但他心里还是很替人惋惜。
  天气热起来了,他给自己买了台二手空调,噪音奇大但效果很好,他走很远的路去离西餐厅两条街远的奶茶铺买冰饮,乐滋滋喝着回来,正餐有一顿没一顿,日子却过得不能再自由了。
  李雪结了婚,放弃了事业,安心在家里做郑夫人。她这么做没有和郑明华商量过,无处商量,郑明华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新欢旧爱都忙不过来。
  李雪处理了伍小可,处理了贺清晓,在处理师影时意识到她这么做是徒劳,郑明华本性如此,这不是哪个戏子哪个婊 子的问题,除非她能把郑明华阉了。
  郑喻氏劝她,男人都是一样的,等你们有了孩子,哪怕他心不在家里,人也跑不了多远了,他玩累的总是要回家来的。
  可李雪一直也没有怀孕,而且郑明华对她的性趣似乎越来越淡,她有些不安,特意洗手做羹汤给郑明华送去公司,不顾秘书阻拦敲开了门,却看到郑明华怀里有别人。
  那一次两个人吵的很厉害。李雪丢了修养跟那小狐狸精大打出手,郑明华却在一边无动于衷。
  李雪哭着问,我是你妻子我爱你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郑明华说,你爸爸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远比你付出的要多,我现在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安安份份做好你的郑夫人,这不过份吧?
  郑李联姻,原本就不是因为什么爱情,郑明华有些同情李雪,她入戏太深了,自己都相信了这是一段多么美满的婚姻。
  伍小可的出租屋是顶楼小阁楼,有个楼梯通往天台,虽然下雨天经常漏雨,但不下雨的夏夜,躺在上面看星星,视野还是很不错的。
  看星星看久了伍小可就容易浮想联翩,他想着自己要不是伍小可,要是一个天生偏执的天文学家那人生是什么模样,最好是特神经质特天才那种,幻想自己就是一恒星什么的。
  叶迦真是太了解他了,伍小可觉得自己好像真犯戏瘾了。
  暑假快过去的时候他去监狱探视他爸爸,到底是血缘,总不能自己逍遥自在了,就不管亲爹在牢里被人弄到残废了不是,为了让他爸爸过得好一点,他一直都定期出不少钱疏通关系。
  这一次去探监,他爸爸告诉他,伍梳柳的妈妈在找他,家里缺钱了。
  伍小可没有多犹豫就给伍梳柳打了电话,伍梳柳温情的叫他哥哥,要他有空回家吃饭,说他们很想念他。
  伍小可问:“出了什么事?”
  伍梳柳吞吞吐吐才肯说。她要出国念书了,但是家里没有钱。
  伍小可问要多少?
  伍梳柳说,大概要二十几万吧。
  伍小可说,你报个帐号给我吧。
  她妈妈不爱他,但至少她养活了她,如果没有伍梳柳的妈妈,伍小可想大概自己浪迹街头早已失足。
  这一折腾使伍小可元气大伤,秋天来时他数自己账户上的钱,数来数去只有五位数了,顿时很后悔当初没有多攒私房钱,他再也不能去自己喜欢的餐馆吃东西,一个月一次都吃不起了。
  怎么办,他还有很多人生理想呢,他还想攒钱去环球旅行呢,难道要一路讨着饭去。
  在他情绪低靡的时候,叶迦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出来喝酒。
  两个人在环境吵闹的酒吧里见面,叶迦说你行啊,真忍得住。
  伍小可腆着脸说,其实我早想给你打电话了,我这次吧很想演一个神经病的天文学家……
  叶迦大笑。
  伍小可正经问:“我的合约到期了吧?”如果到期了就不是他想不想演,而是人家让不让他演的问题了。
  叶迦吐着烟圈,挑眉说:“没有,时间长着呢。”
  没多久叶迦就给伍小可接了个戏,演一个二战时期被战争摧毁了事业和家庭的天文学家,一如既往还是个配角,主要就是为了控诉战争残酷的,几场戏就死。
  伍小可“隐退”大半年,出来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淘汰了,这戏从主角到配角他居然一个熟人都没有,不免前浪后浪的感叹一番。
  午休时间他跟其他龙套在一起蹲角落吃盒饭,突然好像前面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出于好奇心他张望了一下,看到了郑明华。
  他举高了手里的盒饭遮住脸。
  郑明华是为了这戏的女一号来的,自然不必说是什么原因。
  叶迦没说这戏的投资方是郑氏。
  伍小可吃完盒饭上厕所,越是躲什么越是撞见什么。郑明华在他低着头准备溜过去的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伍小可!”
  郑明华真不想开这个口的。叶迦的心意他知道,可见了伍小可,又黑又瘦,像个民工,他真是忍不住太阳穴抽痛。
  他的偏头痛大半年没发作了。
  伍小可站着,斟酌言词:“郑先生……”
  郑明华问:“过得好吗?”
  伍小可连忙说:“很好很好。您身体还好吧?”
  日。伍小可你脑抽了吗。他骂自己。
  果然郑明华挑了一下眉:“我很好,你要不要验验?”
  伍小可傻笑,装听不懂。
  郑明华说:“叶迦说你缺钱花?”
  伍小可说:“没有。”
  郑明华低头点烟:“我一直也没问你,走的时候身上到底有多少钱。”
  伍小可没说话,郑明华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郑明华说:“别干你那服务生的活儿了,来给我开车,我付你现在薪水的五倍,你考虑考虑。”
  伍小可张着嘴:“五、五倍?”
  郑明华沉默了一记,再开口明显听得出来火气:“你钱都花哪儿了?”
  伍小可说:“我吃了。”
  郑明华怒道:“吃什么把自己吃成这样?!”吃得跟非洲难民似的!
  伍小可挠了挠头发。
  郑明华怕自己再跟他说下去真要一口血吐出来,没抽完一根烟就转身走了。
  伍小可头一天开车,郑明华便叫他送他回那个地处荒郊野岭的家。一路无话,郑明华一直闭目养神,到家下车了才叫伍小可自己把车开车库去。
  管家见了开车的司机,自然惊讶,连连的瞟郑明华。
  郑明华很不悦:“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管家嘀咕:“还说不是意气用事。”
  郑明华说:“我那是看他可怜!你没见他把自己弄成这样?”
  管家心想不就是晒黑了瘦身了,那是必然的嘛,要舍不得当初你干嘛让人走啊。
  伍小可走那天,管家在客厅陪了郑明华有一会儿,劝说您一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怎么这回就……
  郑明华挺生气说我怎么意气用事了我还离不了他了我?!
  说着话儿手里牛奶都溅脸上了。管家看他真跟割肉似的难受,怜爱之心顿起。他是看着郑明华长大的,知道他性格犟的无可救药且好面子,只好任由他自作孽去了。
  没有事先安排房间,伍小可就跟管家睡一个房。小别墅里别的不多就是空房间多,可下人就是下人,不能乱了规矩。
  郑明华上了楼就没见下来。
  厨娘于是偷偷起来给伍小可弄宵夜吃,她怎么甘心啊,是她一手养白胖的人大半年没回来就弄成这德性。
  伍小可坐在管家卧房里端着餐盘吃宵夜,跟厨娘和小女佣聊他这大半年都干什么去了,聊得挺开心。
  管家上楼给郑明华端咖啡,见他一个人穿着睡袍在书房里坐着心不在焉翻书,便问:“要伍少上来吗?”
  郑明华说:“我叫他来开车的。”
  管家心说咳你这不是假正经么。
  可郑明华还真就正经了,开了半个月的车,一根手指头没碰伍小可。
  伍小可在管家房里安了个小床,天天的跟管家睡。管家话少,他以前就特别习惯,就是管家老管他伍少伍少的,伍小可说您直接叫我名字呗,管家说,那老奴哪儿敢啊。
  伍小可便随他去了。郑家的下人们都像是穿越过来的一样,一个比一个做的到位,还都自得其乐。
  伍小可以前不了解郑明华在小别墅以外的生活,因为他很少离开这个淹没在树林里的“城堡”。不愁吃喝的时候他是个游戏狂,不单指电玩网游,还指接演那些稀奇古怪的龙套配角,可毕竟配角龙套的戏份少,通常他都是出去几天就完事儿,之后便又回来,安心的宅在屋子里睡觉打游戏,过着散淡的日子。
  从他开始做郑明华的专属司机,他才总算见识了郑明华的花花性子。
  伍小可阴暗的想到了把郑明华的这些私生活见闻都偷拍下来记下来以便失业的时候可以勒索一下,但马上他又忏悔,自责自己不该这么对待郑明华,人家好歹是给了份高薪的工作,虽然不像从前陪床时候那样待遇好,那心理上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压力了嘛。
  高收入必然高风险,郑明华的脾气并不好,这个伍小可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虽然后来也习惯了,被摁在茶几上挨操的时候他甚至都会偷偷去拿旁边的牛肉条嚼着吃。
  郑明华经常带各色美人上车,有男有女。伍小可开了一个多月,终于见着一个特别主动的,挺水灵一个小男孩,伍小可记起来郑氏有一款新产品是他代言,广告海报特别大,就挂在郑氏大楼外墙上。
  那男孩跨坐在郑明华腰腹上下起伏不断呻吟,小屁股白如凝脂,真正活色生香。
  伍小可仗着脸上的墨镜能遮住大半张脸,放肆看着,心里赞叹美人就是美人,穿不穿衣服都好看。
  在行驶中的车里玩车震,多少都有点考验司机的技艺。
  伍小可的驾照是四年前拿到的,那时候闲得实在没事儿,有天他突发奇想跟叶迦说,我想演个飞车手!
  叶迦被烟灰呛的咳嗽,说行,你把驾照拿来我看看。
  伍小可便兴致勃勃去考了来。
  演完飞车手之后他基本没再摸过方向盘。深居简出,难得出来跑个龙套也由管家接送,他用不着劳心劳力。因此郑明华第一天坐他的车便叮嘱:“慢慢开,我不赶时间。”
  伍小可清楚四个轮子上头是两个人的性命,因此开得很谨慎,开车的时候基本不去注意其他,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郑明华在内。
  可今天这一幕稍微喷血了一点,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的转向那个摇来摇去的白屁股。三心两意对刚上路的新手来说太危险了,他都还没有看清楚后面那辆车是怎么超到他前头去的,它居然就来了个急刹。
  “可可!”郑明华叫他。
  来不及了,伍小可还是追尾了,砰的一声响,伴随着郑明华身上那个小白屁股的惨叫声。
  前后座之间的隔板升了起来,将伍小可隔离在了驾驶室里,他有点被吓到,脑子还是空白的,他是要看人屁股不是要看车屁股啊,虽然前头那辆车的屁股确实也长得还不错。
  人家车主很快就来敲车窗,伍小可下了车。
  那人看他一身司机制服,皱眉道:“就你这技术还开宾利,你的老板嫌命太长了?”
  伍小可说:“是你突然窜到我前面的。”
  “我不能超吗?”
  “不是不能超,是你不能这样超。”
  “我哪样超了?犯交规啊?!”
  伍小可身后的车门开了,郑明华衣冠端正下车,跟那车主一照面儿,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像是熟人。
  那车主也不跟伍小可追究了。
  郑明华对伍小可说:“到车里去。”
  五年前伍小可在某个夜总会喝过一杯酒,这杯酒改变了他的命运。酒里掺了春药,醒来之后他在郑明华的床上。
  郑明华很平静,递给他一串钥匙,对他说了一句话:“去洗个澡,我带你走。”
  伍小可烧了三天,伺候他的是小别墅里郑家那三位后来一直管他叫伍少的下人。
  郑明华撑着身体问他:“还敢随便喝酒吗?”
  十九岁的伍小可烧得迷迷糊糊,耳鸣听不太清楚,但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郑明华压下来时那健硕的胸膛和进入他身体时的疼痛感。
  他以为这是暂时的,可时间久了他才意识到,给郑明华陪床这事儿可以是个工作,只是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敬业精神来完成。
  伍小可到了八楼,进了电话里说的那个包厢,可没有见到郑明华。
  包厢里倒是有个人,伍小可认识,不久前他刚刚追过人家的尾。
  郑明华呢。伍小可想出去,但打不开门。
  “过来坐呀小可。”那人很和气的冲他笑,手里一杯红酒晃荡着。
  郑明华其实提不太起兴致喝花酒,实在是被人请烦了,才过来看看有没有新货色。
  结果货色倒是挺新鲜,他却总是不能集中精神,想着夜里他那菜鸟司机开车不安全,还是决定趁早回了。
  他给伍小可一连打了三个电话没人接,找到停车场,车是空的,手机在车里。
  郑明华给“未央宫”的老板打电话,说我丢了个人,你找找。
  对方居然没听出他话里的杀意,居然还开玩笑说找什么找我这儿什么人都有随你郑老板挑。
  郑明华揉着太阳穴说:“我挑你老妈,你去找来吧。”
  伍小可站在门边不动,警惕的看着对方。
  那人与郑明华差不多年纪,只是没有郑明华来的帅一些,他靠过来时,身上的气味也不是伍小可闻着觉得舒适的那种。
  他把他压在门板上调笑:“乖宝贝,别想了,郑明华不会来救你的,他把你送给我了。”
  伍小可说:“他不会的。”
  那人说:“怎么不会,我跟他是好哥们儿。”
  伍小可用力用脑门敲人家的脸,然后躲开了,抓起桌上的红酒瓶子敲碎了对准自己的喉咙。
  那人一愣,猥琐的笑着说:“宝贝儿,玩这个呀?今天哥哥活要奸人死要奸尸,就陪你玩儿到底!”
  伍小可抓着酒瓶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却抓的更紧了。
  郑明华踢开门时就是这副场面,伍小可的酒瓶已经划破了小细脖子。
  那一点血红把郑明华吓的大吼:“可可!”
  伍小可没动,他的手臂抽筋,瓶子都快被他捏碎了。
  伍小可站在边上直哆嗦,看着那个男人好兄弟似的去拍郑明华的肩膀,说:“我跟他开玩笑呢,老郑你不会介意吧?”
  郑明华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把他的头往墙上撞,嘭的一声响,比那天车子追尾还要响。
  未央宫的老板吓坏了,抱着一脑门血的贵客叫张老板张老板。
  郑明华堵在门口,活动了一下颈肩,挺平静的看着老板。
  那老板不管那倒霉鬼的死活了,慢慢滑跪在地上:“郑老板,这都是误会啊……”
  郑明华给伍小可当司机,送他回到家,叫厨娘熬一碗压惊的茶汤来。
  管家一见主子爷的表情就知道出大事儿,再一看伍小可都见了红了,愈加不得了,赶紧的拿药箱。
  郑明华在一旁看管家给伍小可消毒包扎,骂道:“叫你你就去,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记性?!”
  伍小可不说话。
  郑明华更加焦躁:“你拿个酒瓶做什么?!啊?!什么东西能比性命值钱?!”
  伍小可仍旧不说话。
  郑明华气得手都抖,索性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管家他们很久不见郑明华这样大发雷霆,大气也不敢出。
  伍小可头一次看到郑明华这样失控。郑明华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他很少丢了风度修养大吼大叫,毕竟出身名门望族,就是再生气,他顶多就是话说的难听些,气极了也就直接动真格了,绝不会跳脚。不过真要他动真格,那事情往往都已经是过他的底线了。
  郑明华这一记耳光甩的响亮,甩的几个下人面色褪尽。管家是了解他的,此刻也不免震动。郑明华七岁丧父,孤儿寡母在族里被人看轻,倘若郑喻氏彪悍些护着儿子,郑明华或许不会长成这样,可郑喻氏偏偏无能到只想找个男人依靠,一度想把郑明华抛弃了跟情人远走高飞,于是郑明华的生活过的可想而知。他受欺负,反抗,更被欺负,反抗的愈加激烈,明明是富家少爷,却长成了野性子。管家至今记得有一次他被他的大堂兄骑在跨下骂孬种,两个人差了十来岁,郑明华根本不是对手,等人走后瘦小的他抹着鼻血爬起来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发狠以脑袋撞墙。管家吓坏了,连忙从暗处出来拦他:“您爱惜自己!”
  十岁的郑明华铁青着脸没有一句话,那眼神,念大二的管家形容不出来,只觉得看着浑身都冰冷。
  管家看不得郑明华对自己动手,希望他能过得开朗些,能有个人疼他,合他的性格。他以为伍小可就是这个人,他以为有了伍小可,至少郑明华不会走的太极端。
  伍小可也被郑明华那一耳光吓了一跳,他对郑明华的了解没有管家那么知根知底,这五年的相处他都是凭的直觉,郑明华有时候脆弱到不可思议,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用床事来安慰,当他沉默坐着的时候,伍小可会先试探他到底是不是要做,如果不是,郑明华会阻止他,那么伍小可就只要安静在他身边坐着就可以,连拥抱都不必给。
  他刚受了刺激,他的感应天线失灵了,感受不到郑明华此刻的心境,他很难受,并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他想这可能是心疼。对。他心疼郑明华。
  这是最好的金主,他心疼他,这可能是陪床这活儿的后遗症。
  伍小可只能这样对自己解释,然后他伸出了手,软软搭在郑明华的手背上。
  厨娘煮了两碗压惊茶汤,大小主子爷一人一碗,喝完了收了茶盏,管家便让其他人都回避了。
  伍小可跟郑明华说:“你去睡吧。”
  郑明华说:“我陪你。”
  伍小可说:“我下次不会随便让别人叫走了。你去睡吧。”
  郑明华把他揽进怀里。
  过了一会儿,伍小可听见郑明华说:“可可,回来好吗?”
  什么是回来,伍小可很明白。
  “不好。”他说。
  郑明华在他头顶轻轻叹息,送开了怀抱说:“不好意思。”
  伍小可说:“你想做的话,今天我跟你做。”
  “为什么回来不好?”
  伍小可看着郑明华,心里说,因为我没办法成仙。
  树大招风。这一晚的事儿很快便不是秘密。
  郑明华跟人动手,还是平时一块儿寻欢作乐的朋友,据说为了一个司机,差点把“未央宫”都给拆了,这消息足够劲爆,这位爷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这样不顾体面过。
  不过人们更好奇的是那司机。很快有知情人向媒体爆料,说郑明华的司机就是那个万年配角伍小可,失败呀,潜规则都没能给他潜红了!
  郑明华跟闭关似的谁也不见什么约会都拒绝,有相熟的生意伙伴来电调笑求和,说你平时玩人家的挺好,就一个司机,你把人老张往死里磕,兄弟这点交情没有了?
  郑明华说谁他妈跟他是兄弟,司机怎么了,我话搁这儿,我郑明华的司机,谁他妈都别惦记!
  挂了电话就训秘书,乱七八糟电话都接进来,我要你干什么用的?!
  叶迦的电话自然也是通报之后才被接到董事长办公室,他带过那么多艺人,此类危机公关他是有经验的,便想叫郑明华让伍小可别开车了,待在家里避一避风头。
  他开玩笑说自己果然是王牌经纪人,哪怕是带一个只演过小配角跟龙套的三流演员,也能把绯闻闹得满城风雨。
  郑明华一杯咖啡都端凉了,叹气说,我的错。
  叶迦说:“藏是藏不住的。”
  他知道郑明华的心思,以前也一直敬佩伍小可,能把势头压得这么低,为了爬郑明华这张床,居然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伍小可吃了晚饭在院子里洗车。初冬日头短入夜早,管家里外巡逻了一圈准备关大门,便来问他郑明华有没有说要回来过夜。伍小可拿着滴水的海绵想了想说,应该不回来。
  管家怂恿他:“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伍小可说:“他会不高兴吧。”
  管家说:“您打打看么。”
  这可不是司机的活儿。伍小可说:“还是你打吧。”
  管家无奈看着他勤奋擦车的背影,心说我打那算怎么回事儿啊,人家要的也不是我这份心啊。
  管家回屋子里去了。伍小可把车子擦的鋥锃发亮,很满意的绕着走了一圈,把车放回了车库。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起风了,他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四周一片摇晃着枝桠的高大树林。这座山每年都会有专业的园林师来做养护,山上有大量的圆柏树,高达三四十米,整个冬天都不落叶。院子外面是通往山脚唯一的一条甬道,两边种着雪松,树龄看起来都不短了,伍小可是看着它们一棵一棵由工人们抬上来栽上去的。如果不是院子里管家种的那些花草,光从窗户往外看,会马虎的看不出季节。
  山后面那座寺庙叫遏云寺,一座古寺,却不算什么名刹,里头有一对和尚师徒,有时候师父云游去了,便只有一个小徒弟看家,伍小可一个人也去过几次,跟郑明华一道也去过几次,坐在大雄宝殿门口的石阶上听飞檐铜铃被山风吹得叮当响,颇有嵇康那句“竦肃肃以静謐,密微微其清閒”的意境,倘若是起雾的天气,光是走在山径上便觉得十分静畅,脚步都轻盈了,跟走在梦里似的。
  管家说的此地风水好,也许真不是骗他的。
  伍小可看了有一会儿,一直到小女佣出来给他加外套,他才回屋。
  郑明华已经有几晚没回来睡了,这个现象在伍小可陪床的后期是很常见的,郑明华在城市中央有“行宫”,伍小可没有去过,想必在那里陪床的另有其人,就像今天,他把郑明华送到那家装潢华丽的餐厅,迎上来的娇艳女子色如春花,看那亲密的样子便知道两人不仅仅只是吃顿饭而已。
  郑明华打发他回来并放了他几天假,他不是只有这一个司机一辆车。
  伍小可干什么都挺敬业,放假就放假,不用上班更幸福。
  郑明华回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了,自己开车回来的,大概是管家先听到了大门电子锁打开的声音便起来了,他负责这座房子的保全工作,对这声音非常敏感。睡在他隔壁床的伍小可就完全没反应,睡得死沉,做梦还在哈根达斯吃冰激凌,一直到雇主进了屋子,他才被吵醒。
  吵醒了翻了个身,也不起来,反正没他什么事。
  郑明华在门外打了个喷嚏,进门时还在吸鼻水,管家连忙给他端了杯熱茶:“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让伍少等您一道呢。”
  郑明华没好气:“就是不能跟他一道!”
  管家立刻便明白了,特虚假的来了一句:“难为您一片苦心……”
  郑明华捏眉心,问:“睡了?”
  管家点头:“伍少一向睡得早,您知道的。”
  郑明华骂:“没心没肺!”
  管家沉默一旁。该搭话就搭话,不该搭话就沉默,况且他这会儿说的已经够多了,他得有职业操守。他大学念的是管理学,毕业后在英国最有名气的管家学院受过专业培训,他是职业管家,本来以为自己会像父亲一样在人际关系复杂的郑家祖宅工作一辈子呢。
  郑明华很快上楼了,并没有去管家房看一眼伍小可。
  管家进房来时,伍小可假装自己睡着了,然后果然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管家已经不在房里,窗帘厚重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只听到淅淅沥沥的下雨声。伍小可看时间,六点,生物钟依旧准确无误。
  一楼几个房间都亮着灯,厨娘在厨房忙碌,见他起来了,跟他问早安,又把一个装了牛奶和培根煎蛋的托盘交给他:“劳您端到楼上去。”
  伍小可不接:“其他人呢?”
  “管家去山下取报纸鲜奶了,莉莉在洗衣房里,这个死……啊呀呸呸一大早的罪过,这丫头昨天忘记晾三楼的窗帘子了,这会儿忙着烘呢。”
  伍小可磨磨蹭蹭:“他起不了这么早吧?”
  “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厨娘拿他当孩子哄,“好伍少,快送去吧啊,中午给你做龙虾海鲜焗饭好不?”
  伍小可心说那我就日行一善吧,便端盘子上楼了。
  郑明华躺在床上看新闻,应了门见是他进来,病恹恹的多看了他一眼。
  伍小可把餐盘放灯柜上,问:“今天几点出去?”
  郑明华说:“今天休息。”
  伍小可说:“天下雨了。”
  郑明华说:“嗯,还得下几天,等停了就要降温了。”
  伍小可见他说话像是堵着鼻子,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郑明华没回答,换了个台。
  伍小可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我告诉管家去!”
  他要走,被拉住了手,郑明华说:“坐会儿,你坐会儿。”
  伍小可不想坐,可是郑明华一生病就好像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哈士奇,眼圈红红像是要哭,他又觉得他可怜了。
  “你得吃退烧药。”他把热牛奶递给他,准备去拿药。
  郑明华不放手:“待会儿。”
  伍小可觉得郑明华是典型的外强中干,看着牛高马大龙虎精壮,实际动不动就头疼脑热,外头豪情万丈胸襟广阔,回到家来就面瘫了,懒得骨头都要散架还闹小孩子脾气,稍不重视他就要来事儿,仿佛外头那些趋之若鹜来示好的男男女女不是伺候了他,而是他伺候了人家,委屈得不行了,非得回家让人抚摸他受伤的心灵似的。
  伍小可摸摸吐槽,见一杯牛奶郑明华一口气喝完,嘴角两边还挂了奶沫儿,他下意识伸手去擦,下一秒手指便连同指尖那点奶沫一道被送进了温热湿滑的口腔里。
  伍小可飞快抽回了手,反应快的跟触了电一样。
  郑明华似不在意,说:“叶迦昨儿跟我说,刘适,就是去年让你演和尚那个,很喜欢你,有个新戏想找你挑大梁。”
  伍小可记得刘适,一年前他在他的武侠电影里演过一个小和尚配角,剃了光头回家那天把管家他们吓了一跳。只有郑明华玩味似的看了他很久,当天晚上要他光溜着穿海青,把他摁在露天阳台上颠来倒去折腾了大半夜。
  第二天伍小可只剩半条命了,趴在床上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遏云寺的小和尚?
  郑明华正在床边喝早茶,茶立马从鼻子喷了出去,呛咳着问他遏云寺那小和尚满十岁了没有。
  伍小可说那你为什么这么来劲?
  郑明华没说话,摇头笑啊笑啊拿着报纸下楼去了。
  伍小可明显对新戏和主角兴趣不大,问:“是什么角色?”
  郑明华说:“好像……是个间谍。”
  伍小可说:“这种角色我演不好的,你替我谢谢刘适。”
  他的回复郑明华在意料之中,便放了空牛奶杯随口问:“你什么角色演的好,说来听听。”
  伍小可换了话题:“你那个姓张的朋友出院了吗?”
  郑明华皱眉:“做什么?”
  伍小可说:“去看看。你们是朋友么。”
  郑明华脑子里一下子晃过他握着酒瓶的模样,便揉着太阳穴咬牙切齿:“闭嘴。”
  伍小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给你拿药。”
  站起来没开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已经陷在松软的床里,连惊呼声都被吞没了。
  该死的龙虾海鲜焗饭。
  伍小可被亲的连气都透不过来便开始后悔答应厨娘上来送早点,他就应该一直坚定的拒绝,不是不了解刚起床的郑明华有多危险,两米以内切勿靠近,那就是主卧大床离门口的距离。
  动武他不是对手,不动武他也不是对手,如果在这事情上面他能够与郑明华抗衡的话,也就不会任他在床上揉搓那么些年了。伍小可知道自己没用,他抗拒不了郑明华的亲近,命运让他在还没开荤的年纪就碰上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深恶棍,任何由他主动分离或者回避的举动都是徒劳,离不离得开完全得看郑明华的心情。
  早春离开这屋子时他一直不确定郑明华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所以他过得惬意却很茫然,不是不能生存,而是他受他影响太深,就算是真的决绝了,他也需要很长时间调整自己,何况,这所谓的离开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郑明华一时玩心起了而已。
  伍小可稀里糊涂一脑袋糨糊,终于在被入侵时瞬间清醒,他的反应太激烈,因为撬开身体的疼痛他差点弹跳起来撞到郑明华的脑门,这时候郑明华才发现他不在状态。
  “想什么呢?!”他俯视企图把自己卷缩起来的伍小可。
  伍小可下意识想说没什么你继续,但及时刹住了,他要是真这么说了郑明华还不得剥他一层皮。
  “疼。”伍小可说。
  郑明华停下来等他适应,亲他的鼻尖:“三心两意当然疼。”
  伍小可没说话,垂着眼睑,抓着床单的手慢慢松开了。
  郑明华又亲他,把他的手搭在自己颈侧:“专心点。抓牢。”
  怎么专心,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儿呢,伍小可晕头转向。
  郑明华动的幅度大了起来,伍小可不得不抓住他背上坚硬的肌肉以免自己被甩出去撞到床头板,他越来越热,仍然疼,却充满着快意,像一块儿快要融化的腊。
  郑明华的身体很烫,比平时动情时更烫,皮肤贴着皮肤,连他身上的汗都像是滚油似的炙人,伍小可忍不住呻吟出声,他埋在他身体里的那部分如同热铁一样折磨着他,丝毫没有以往那样有技巧,纯粹就像是为了纾解痛苦一般莽撞的在他体内撒野。
  这不是那个身经百战的郑明华,发泄欲念固然都是每次亲近的理由,但郑明华极少这样,像头兽似的,不管不顾的噬人般凶狠,乱无章法的横冲直撞。
  这混蛋大概是吃错药了。伍小可想。他疼的厉害,可越疼就越觉得似乎可以更疼一些,他抱紧了他,紧紧的攀着他的肩膀,他突然想知道自己究竟能承受多少来自这个男人的痛苦。他给了他一切,也毁了他的所有。
  管家把他那辆黑色小迷你沿着石板路甬道慢慢开进了院子。停进了车库之后他把报纸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娱乐版头条就是郑明华的,被拍到与当红明星吃饭又开房。
  不是一个当红明星,是三个,两个女的一个男的。
  管家想起昨晚上郑明华说,就是不能跟他一道。
  不能跟人一道也不用这样吧,要是想转移媒体注意力,一个也够了呀,三个,怎么人多团购有优惠么。
  他把报纸整齐码好放在客厅茶几上,边角都一丝不苟的对齐了,然后把两升鲜奶拿到厨房去。
  厨娘正在处理龙虾,见他回来了,很得意的说:“我让伍少去送早点了,现在都没下来呢。”
  管家呆住:“……他好像发烧了。”
  “谁?”
  “明华。”
  厨娘拎着龙虾脑壳傻乎乎看管家:“……不会死人吧?”
  管家担忧了望了一眼楼梯口:“……应该……不会……吧。”
  厨娘的猜测没谱,但管家的担忧倒真应验了,当天中午郑明华烧到了四十度,伍小可被传染,午后也开始烧,管家赶紧的给灌药。
  郑明华拽着伍小可的手不让走,伍小可坐在床边地毯上陪他,看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居然还有劲教训他。
  “伍小可,伍小可……伍小可……”
  你在叫魂吗。伍小可捧着滚烫的中药瞪他,他觉得自己身上每块儿骨头都疼,还没有洗澡,腿间粘腻,身上有两个人共同的味道。
  郑明华说:“你听好了,怎么样,都得活着……活着……”
  伍小可安慰他:“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拿酒瓶子了。”
  郑明华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絮叨:“你放下……放下!”
  还有力气吼,精力没射完吗。伍小可趴的近了些,捧着他的脸叫他:“郑大爷,你看看我。”他亲了一下他的嘴巴,彼此嘴里都有中药的味道。
  郑明华睁开眼看到他,手臂收拢来抱紧他。
  管家领着郑家的家庭医生进来,很快给郑明华挂了盐水,用了小剂量的镇静剂。
  医生临走时当着伍小可的面吩咐管家:“让四少节制点,这可是你的本份。”
  四少就是郑明华,这一辈堂房兄弟中他排老四。
  伍小可坐在地毯上一副祸水模样,他倒是坦坦荡荡的,睡袍松了一点连忙拉好,虽然这么做根本遮不住脖子上那些紫红的印记。
  管家送了客,回来劝他:“要不您去睡会儿,老奴替您看着。”
  伍小可说:“我怕他一会儿醒了看不到我要咬人的。”
  这还真是没准的事儿。管家也就不再多说了,抱了被子毯子就让伍小可卷缩在灯柜边上休息。
  雨下了一整天,到掌灯时间郑明华终于退烧了。
  主卧里空气浑浊,伍小可打着瞌睡,突然觉得头上痒痒的,睁开眼就看到郑明华靠床头坐着,一身的汗。
  伍小可刚想问你哪儿不舒服。
  郑明华先开了口:“你今年几岁了?”
  伍小可说:“二十四。”
  郑明华说:“你二十四了,怎么越活越回去?”
  伍小可一时反应不过来。
  郑明华说:“还不如十九岁那时候,那时候倒是乖乖的,怎么现在就学会钻牛角尖了。”
  伍小可嗡的一下脑子一片空白,是啊,有什么区别,十九岁时他撞上郑明华,跟现在撞上那姓张的王八蛋,不是一样的么。
  他呐呐欲言,却找不到话。
  郑明华其实就是想听他说一句,不一样,你跟他怎么能一样。
  可是伍小可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好话给他听,伍小可以前会说很多很多好话哄他开心,嘴巴跟喝了蜜似的甜,那些好话常常让郑明华从心底里舒坦到每一个毛孔,并且信以为真。
  伍小可泡在水里想事情。郑明华早已先他一步离开了浴池,等换了家居服进来催他吃饭,已经完全看不出白天发过烧生过病的痕迹。
  伍小可默不作声看他开了热水,很快脚底便觉得有热流,不烫,却舒服的筋骨松散。他泡了有一会儿了,并没有感觉出来慢慢下降的水温,整整一天都守在床边,他的腿脚早已麻木,浑身上下疼不说,还一直肠痉挛疼得他冒冷汗,这一天过得实在是糟糕。
  郑明华坐在一边看他,伸手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在摸自己养的宠物:“还在疼?”
  伍小可摇头,他喝了清热解毒的中药,又被浸在热水里掏干净了身体里的异物,这会儿只是懒得动而已。
  郑明华说:“你跟我做个保证。”
  伍小可抬头不解看他。
  “不管到什么地步都别伤自己性命。”
  伍小可说:“好。”婆婆妈妈没完没了,谁会想死,他只是吓唬吓唬那王八蛋而已。
  郑明华补充:“不是哄我的。”
  伍小可立刻说:“我从不哄人。”
  郑明华低头与他对视,在他眼里找破绽,可伍小可特别真诚。这是伍小可惯用的伎俩。从说第一句甜言蜜语让金主开心时,他便信誓旦旦说,我是从来不哄人的。
  热腾腾的海鲜焗饭异香扑鼻,伍小可一勺下去居然没有捞到饭,于是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好、好多芝士!”他几乎要在餐厅泪奔。
  伍小可是狂热的奶制品信徒,在这样一个被非人折磨的阴雨天,饿了十几个小时之后,竟然入夜时还能给他一大碗他最钟爱的食物,他控制不住情绪。
  郑明华刚退烧,一碗清火的滋补粥品本来吃得挺好,被他这么一闹,倒有些嫉妒他在这屋里比他还要得宠了。
  伍小可见郑明华看自己,迟疑了一下,忍痛把碗里大块儿的龙虾肉夹到他粥里:“给你。”
  郑明华给他送了回去:“自己吃。”
  伍小可便不再假客气,埋头幸福的吃饭。他的吃相放肆,郑明华有时从外头回来心情阴郁全无食欲,可只要看着伍小可吃,他就能慢慢有胃口。
  时间已经八点多了。雨还在下,管家进来说郑医生来了。
  郑明华说:“我这不是没事了。”
  管家说:“郑医生担心您病情反复,医者仁心么。”
  郑明华起身去了客厅,没一会儿伍小可就听到他骂人的声音,连忙端了餐盘去看。
  郑家的家庭医生郑义背着药箱站在客厅中央,郑明华说:“你的祖师爷叫你悬壶济世,不是叫你多管闲事。”
  郑义一副死谏到底的样子:“即使不是为老夫人,您也要想想少夫人……”
  郑明华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报纸,伍小可在他甩出去之前叫住了他:“明华!”
  郑明华放下了报纸。
  管家识颜色,上前一步对郑义说:“天黑了山路难走,我送你一程。”
  管家把医生送到山脚,他们是老相识,同是郑家远亲,同为郑家效力,连年纪都相仿。
  郑义对郑明华的偏执与怪癖颇有看法:“你就不起疑?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有出过一次意外。”
  郑忠说:“四少本来就是谨慎的人呐。”
  郑义说:“对外人自然谨慎,对自己妻子何必谨慎呢,他想断子绝孙啊?”
  郑忠劝说:“老伙计,你尽了义务就罢了,回头跟老夫人说,叫她少操心四少,如今的四少也是她操心不着的了。”
  这话里的意思两个人心照不宣,郑义唯有长叹。
  郑明华要伍小可陪他睡觉,伍小可说那你要付两笔工钱,司机一笔,陪床一笔。
  郑明华心情大好,抱着他倒在沙发里:“不生气了?”
  伍小可说:“你那晚为什么一定要我走?”
  郑明华敲他的头:“见你烦。”
  “我怎么烦了?”
  “非要跟她们凑一堆,烦!”
  伍小可无法理解这个老男人的逻辑。
  郑明华没有说实话,当时他确实是一时怒极,让他感到生气的是李雪那句“既然你离不开他”。郑明华恨束缚,他不想被牵制,伍小可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慰藉品,他不是非他不可。
  一定有和伍小可一样听话的孩子,郑明华早就想过自己对伍小可的感情,处久了当然舍不得,他没有养过宠物,但见过堂姐妹为了死去的宠物哭得伤心。伍小可很好,好的没得挑剔,所以那时见他拿着酒瓶子他会慌张恐惧。半个月了,郑明华发觉当时那一瞬间灭顶的恐惧似乎是因为酒后的情绪激动,现在冷静了,警告过了,他便坦然了。
  伍小可不会离开他,只要他看他看得牢一些,别叫人拐走了。
  冬日降水少,雨下了两天很快便放晴了,晨曦中的林间还有些雾霭未散,缥缈似仙踪。
  郑明华陪伍小可在家中打了两天的网游,伍小可给他注册了一个号,而后领着他练级做任务。郑明华早已过了打网游的年纪,他念书那会儿也没有时间兴趣玩这些,光就是干实际的,同窗不是融资创业就是学术创新,如今也都是社会上名号响当当的人物了。
  可不管怎么陌生,郑明华的底子不是虚的,他十六岁拿的法学硕士十九岁拿的商学博士可都是学校的全额奖学金供读,当年一度被传为神童,否则郑老爷子,也就是他死去的爷爷,怎么会对一个七岁就丧父的孙子如此宠爱。郑家最不缺的就是男丁,郑明华大概是郑家历代读书人中最牛的,心思也是最诡异难测的,当然这个是在他大伯父一家败落了之后家族里其他人才惊觉。过去轻视他的人,在他稳坐郑氏董事长这个位置之后,都着实过了一段时间不短的战战兢兢的日子。
  书房书柜上有个小相框,里头卡着郑明华的博士毕业照,伍小可第一次看到时就瞪圆了眼睛,管家告诉他那会儿郑明华十九岁,伍小可心里喊了一声日,管家又说博士以前他还有个法学硕士,伍小可于是默默就在相框跟前走开了。
  即便之后知道了郑明华当时无可依靠唯有自己,所以不能不玩命念书,伍小可也还是惭愧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深切的体会到郑明华那极端的性格他才平衡了,天才都有缺陷,郑明华郑董事长英雄盖世,没人知道他精明的脑袋里装了多少缺心眼的脑细胞,以及他除了融通自如玩转乾坤的生意经之外,连最基本的与人和平相处都困难。
  伍小可领着郑明华在游戏里跑了两天,工会副本都不下了,就是做任务。
  郑明华问他这有什么意思。
  伍小可说这款游戏讲究的就是团队合作精神。
  郑明华不可一世惯了,无法理解团队合作这个词的精髓,不过他倒是很喜欢伍小可的人妖号带着自己的人妖号奔跑在幽静的阿拉希高地上,附近什么都没有,天色永远阴沉沉,就跟黄昏私奔似的。
  天放晴后郑明华自己开车去上班,伍小可继续放假,吃完早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随手抓过报纸,正巧抓到印着郑明华照片的那张,草草瞟了几眼就翻过去了,无非就是讲圈里那些事儿,郑明华玩过多少个,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媒体逮着一个两个的并不稀奇,就是3P4P也不夸张,玩么,不就是图个开心。
  他被电视里头顶着大便发型的某只羊逗得哈哈笑,管家从后面叫他,他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叶迦来电话了,问他为什么拒绝刘适的邀请。
  伍小可心不在焉问:“你不知道么?”
  叶迦说:“那么你这一辈子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伍小可说:“人各有志。”
  叶迦说:“你靠得了郑明华一时,靠得了他一世么?总有一天你人老珠黄,你拿什么上他的床?伍小可你想想清楚,他甩过你一次,甩你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
  说完没等回应他便掐了电话。
  伍小可干瞪着盲音的电话筒没办法。
  叶迦其实打心底里瞧不上伍小可,唯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他能傍得住郑明华,他认识郑明华比伍小可早得多,五年不长,但能让郑明华如此长情并不简单。
  跟伍小可合作过的导演有几个还是很肯定他的演技的,只不过像刘适这样情有独钟的很少,伍小可的条件其实合适演文艺片,他那双眼睛要人命,可这年头自己不上进谁也不会求着你,想出名的眼巴巴等机会,像他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早被人忘在脑后了。
  伍小可绝对是自己职业生涯里的一抹败笔。叶迦认了,王牌经纪人又怎么样,太监也不能替皇帝生孩子。好不容易这会儿有个跟郑明华一样眼瞎的导演看中了这草包,他都要替人应下了,没想到伍小可是这个态度,叶迦都想砸手机了。
  手机很快又响,伍小可打过来了,叶迦跟自己说别理他别理他,手却还是接了起来。
  伍小可在电话里挺小心的说:“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叶迦说:“吃不下!”
  伍小可说:“那喝汤好了,我知道有家店……”
  “你除了吃还敢再有点别的吗?!”
  伍小可没作声。
  叶迦觉得自己过份了,便没好气说:“好吧好吧。”
  伍小可挺高兴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又打过来了,特别内疚的口吻:“叶迦,管家不让我出来,说外头风声没过,不安全,那今天就不吃了,过几天我再请你吃。”
  叶迦胸中一阵翻涌,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郑明华这一走又是一个星期没回,伍小可的放假实际是软禁,管家哪儿都不许他去,说是郑明华临走时交待的。
  伍少您别叫老奴为难啊。管家像模像样的弯着腰。
  伍小可足足被禁足了十天,终于让郑明华想起来了,打电话来问零嘴够不够,要是不够允许出来采购,但要记得戴那副墨镜。
  那副墨镜能把伍小可大半张脸遮住,跟蝙蝠侠似的。
  伍小可离开小别墅恨不能就此不回去了,上哪儿吃一时间都兴奋的决定不下来,可还记得自己的承诺,便立刻打电话请叶迦吃饭。
  叶迦难得休息天,躲在美人被窝里还没睡饱呢,被他生生吵醒,蓄了一肚子气去吃这顿迟到的午饭。
  伍小可请叶迦在一家地处深巷的中式餐馆吃饭,饭馆门面不大,看似普通人家,进门则别有洞天。光是大厅一水儿的八仙桌太师椅就像是有年头的老物件,更别提雕梁画栋,却又将所有木材打磨的细腻不张扬,看着温润摸着滑手。中央一池睡莲若不是冬天真当难辨真伪,水榭之上一年轻女子抚琴,正在试音,并不旁顾。未到饭点没有客人,伍小可轻车熟路要了一个小包厢,里头更是别致,吊灯复古壁饰朴素,长方形楠木桌上靠窗的位置搁着一个胭脂水红釉瓷缸,两条锦鲤摇头甩尾肥的喜人。碗盏翠绿,连一双木筷都雕花镶金,裹在绸缎里,像个美人一般躺在客人手边只等临幸。
  落座即有侍者上茶,茶汤色清味醇,应是一品好茶。叶迦把玩着餐具,这些俱是上等翡翠制成,店家看起来很有些本钱。
  伍小可将绣着婀娜仕女的菜单递给他,他是头回来,菜品不熟,便只由着自己口味点了一道清淡的文思豆腐。
  伍小可见他面色不佳,便笑说:“一会儿叫你痛快一下。”
  叶迦心想以为我是你呀你个吃货。
  伍小可不知点了什么,还嘱咐侍者越大越好,椒盐清蒸油炸爆炒红烧精炖每样来一种。
  叶迦等侍者出去了才说:“你花在吃上面的功夫让一半给工作,影帝都是你的了。”
  伍小可拿着筷子调戏锦鲤,一本正经说:“龙套配角也是需要功夫的,我可都很用功。”
  这叶迦不否认,便说:“那你再用功一点,接了刘导这个戏。”
  伍小可说:“我不想接。”
  叶迦说:“伍小可你不会真这么天真吧,他那身份那性情你不可能跟他好一世!你连他这些天在谁床上过得夜都不知道吧?……我这话不会再说第三遍了。”
  菜一道一道上来,做的极精致,盛菜的碟子都是象牙白的薄胎瓷,只看不吃也觉得享受。伍小可面不改色招呼叶迦,叶迦试了几道荤菜,口感鲜润唇齿留香,问是什么肉。
  伍小可没有回答,每样吃了一点,便抹了嘴说:“你没必要内疚,我是自愿回去的。”
  叶迦的面色顿时有些僵硬。
  伍小可是傻,但也不是全无知觉。叶迦不能得罪郑明华,有心想要讨好,所以夏天他和郑明华在片场并不是偶遇,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我不接刘适这个戏,一是我现在不缺钱,二是,我要是接了这个戏,就没有精力应付他了,我在他身边一天,吃他用他,就应该尽心尽力。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伍小可微笑,茶杯拿在手心里旋转,“再说,我压根也没想能跟他好一世。”
  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切得极细的丝状豆腐羹中间安静躺着一枚金黄色的鲍鱼,香气四溢。
  伍小可舀了一勺放在叶迦小碗里,任由他骂他:“……笨的像猪了你。”
  两个人吃完了饭,外头大厅生意正开始忙碌,叶迦走出包厢门口才想起来问:“刚才吃的什么肉?”
  伍小可随口说:“我的肉。”
  叶迦不解,伍小可领他往后面去,进了闲人禁入的厨房重地,抬头只见吊钩上挂了一排猪头。
  伍小可说:“烹烧猪头可是这店里招牌菜。”
  叶迦哭笑不得。
  往回走,经过大厅准备出门,叶迦先刹住了脚步,迎面由侍者带路过来的正是刚才二人议论之人。
  郑明华带着师影,见了有说有笑的来人,也顿住了。
  只有伍小可什么也没看见,擦肩而过,直接拐出了门。
  伍小可在停车场等着,叶迦出来时,他刚从包里摸出第八块牛肉丁塞进嘴里,一句没多问,仿佛他真什么也没看见,要叶迦陪他逛超市买零嘴,顺便送他回家。
  叶迦一一照办,如此淡定从容的伍小可倒是让他刮目相看,在今天之前他只觉得他懒惰幼稚而已。他细想起来,还真没有见过伍小可跟郑明华一道出现在公众场合,即便玲珑如师影,得宠时偶尔言语间也会透露出甜甜蜜蜜恋爱的气息,可伍小可,这五年来,他从未见他有过一丝丝喜悦得意,叶迦更加想不通他跟在郑明华身边的原因,不为名不为利,也不是因为狗屁爱情,那是为什么。
  他想起了餐厅厨房里那一排大小猪头,打了个寒颤。
  师影有很久没见伍小可了,印象中他们相处最长的一次是四年前他拍一部都市偶像剧时伍小可演男二号的弟弟,配角的配角,他甚至都想不起他的演技如何。
  伍小可跟郑明华的事他过去听说过,但并没有当回事儿,爬过郑明华床的艺人多了,大多数都是一夜欢好,郑明华并不是那种会特别体贴情人会玩各种浪漫的人,自然他也不会专情,所以他娶妻之事师影并不像贺清晓那样浮躁悲伤,再得宠也不会有名分,他想得明白,他只要能从郑明华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满足了,当然,如果能收他的心则更好。
  伍小可低头擦肩而过时有些傲慢,至少师影是这样认为的,郑明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大概是前段时间传言说他有个司机长得像伍小可的事情惹他不快了,师影想说点别的,等在包厢里坐定了,便开口道:“叶迦都找到这里了,这家店的名声倒真是越做越大……”
  话还没说完呢,被郑明华放茶杯的声音打断了,嘭的一声。
  师影一下子踩不到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郑明华像是压着很大的火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和气的说:“吃饭不说话。”
  师影愈加小心,连下筷时都不敢出声了,郑明华要是不高兴了,绝对的不讲理,小心他烧店铺。
  伍小可吃了晚饭又洗车,连管家的车都洗得干干净净,正当他洗得两手通红的时候郑明华回来了,伍小可看着他的车进了车库,然后便是他缓步出来,院子里灯都没有开,只屋檐下前阶上亮了盏几十瓦的照明灯,灯光下郑明华跟黄世仁似的看他。
  伍小可看了一眼腕表,问:“吃饭了吗?”
  郑明华关了水龙头,问:“中午你看见我了吗?”
  伍小可说:“看见了。”
  郑明华点头说:“你好的很。”
  伍小可似乎听到了郑明华咬断牙根的声音,没等反应过来,就跟个沙包似的被扛起来了。
  门是被一脚踹开的,管家闻声便立刻跑了出来,见大小两位爷这副阵仗,直后悔自己跑的太快,小两口玩情趣他个糟老头子当什么灯泡,于是装没看见又回去了,顺带着把门关关好。
  伍小可到底没能淡定到那份上,一路被扛着,也恼羞成怒了,就你会生气我就不会了?于是将冻得冰凉的手果断塞进了人家火热的衣领里。
  郑明华眉头都没动一下,一路剥他的鞋子裤子,上了楼把人狠狠甩在了床上。
  伍小可滋溜一下爬到了床头,踩着枕头急匆匆说:“你把话说说清楚,我去吃饭,你说我跟她们做堆你烦,好,今天我当没看见你,不跟那师影做堆,我安份回来了,你又怎么了你?”
  郑明华气得二话没有就去拽他的脚髁,伍小可跌在被褥里,差点折断颈子。
  “理由挺足啊你?翅膀硬了?面对面你二话没有就过去了,你他妈眼里还有我吗?!”郑明华操起一边的杂志卷成筒抽伍小可的屁股,抽得哗哗响,伍小可想往前爬,郑明华的膝盖一下子就压在他后腰上,他啊的一声惨叫。
  “郑明华你这混蛋你讲点道理!”伍小可控诉,并不屈服的挣扎。
  郑明华气笑了:“我跟你讲道理?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是你的道理!”
  伍小可差点被倒拎起来,他这时才恨自己瘦,脚髁被那人握在手心里,一路被拖到书房,长裤早就剥了,只一条小内裤,因为生气倒真不觉得怎么冷。
  郑明华一手抓着他,一手在书桌抽屉里掏了副银亮的手铐出来。
  伍小可大叫:“郑明华你试试看!”
  郑明华阴沉沉盯着他:“怕了?”
  伍小可咽了一记口水。
  郑明华说:“认错!”
  要搁从前伍小可肯定立马乖乖就认错说软话了,可今天他也一肚子火呢,还要他怎么做呢,总不至于在那时候还跪下来舔他的脚趾,还是要连师影的一起舔?
  伍小可骂:“我认你个猪头!”
  伍小可被铐在了书桌桌脚上,桌脚太短了,他甚至不能站起来。
  郑明华绕着他走了一圈,问:“你刚才要跟我讲什么?讲道理是吧?好,我现在听着,你讲。”
  伍小可坐在地毯上没说话。
  郑明华撑着腰笑了,笑完了,蹲下来抬他的下巴:“说句好话就放了你。”
  伍小可抿着唇跟他对视,差点没吐他一脸口水。
  郑明华等了一会儿,这还是头一回伍小可跟他较劲,以往那次不是任他揉搓爽快了的。
  郑明华说:“不说是吧?行,那就在这儿呆着吧啊。”
  他真走了。
  伍小可的真性情这回是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了,牙关咬得铁紧,不要说好话,坏话他都不说一句,缩在书桌角落一晚上不肯妥协。
  郑明华像逗猫一样把宵夜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他最喜欢的芝士,搅拌在蘑菇土豆汤里,一股浓浓的奶香充斥着整个书房。
  “过来吃。”他笑眯眯看着伍小可。
  伍小可森冷的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他。
  郑明华无趣,更不高兴,转身就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兴冲冲去看,伍小可还是那样子,倚着书桌打瞌睡,那碗汤已经凉透了,一口没动。听见他进来,伍小可睁开眼睛迷糊看了他一眼,便又没再理会。
  郑明华于是挺不高兴的上班去了。
  管家没见伍小可下楼,纳闷上楼去找,见他被铐在桌脚,大吃一惊,一个人抬不动书桌,他便叫厨娘她们来帮忙。厨娘一见这场景,连叫作孽,伍小可说你们谁也别动,都走,这是我跟郑明华的事。
  伍小可从没有这么倔过,连眼神都坚定极了,让管家他们生生罢了手。
  厨娘用厚被窝把伍小可裹了起来,又拿热水袋给他烘脚,煮了姜汤端来给他,伍小可却不喝。
  郑明华早早回来了,听管家说伍小可一天都没吃东西,一下子怒火三丈,本想去逗一逗,没心情了,甩门又走了。
  第二天他没回来,只打电话来问情况,管家平静的报告中听不出来情绪,说伍少还是没吃东西,没说话,也没动。
  第三天中午管家先给他打电话来了,说伍少好像不太对劲,叫他好像没反应。
  郑明华在公司高层例会上听报告呢,霍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一路踩着油门回家,进了书房一看,果然如管家所说,伍小可整个人都软得没有精神气儿了。
  郑明华要给伍小可解铐子,伍小可拼命的躲,气若游丝警告:“你别碰我,你解了我也不走,我就要死在这里……”
  郑明华头都大了,连连叫管家把郑义找来。
  伍小可抱着桌脚就不走,他快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了,脸色苍白的吓人,郑明华掰他的手指哄他:“可可乖,松手,快松手!”
  到最后郑明华只能求他了,这是郑明华生平第一次求人,他跪在伍小可身边抱他,吻他的头发:“可可,别跟自己较劲了啊,你乖一点别吓唬我,求你了,乖一点……”
  伍小可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话,最后他松手是因为他休克了。
  伍小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迷迷糊糊听见人说话,一会儿黑一会儿亮,有时安静有时吵闹,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没有醒来的意愿,躺在床上舒服得不得了,他喜欢睡觉。
  可后来他还是不小心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地方,床边有监护仪传来的他的心跳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输液架上挂着一袋子乳白色的营养液,非常大的一袋,足足有三四升。
  这地方真像医院。他怎么会在医院呢。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扭头便看到胡渣杂乱的郑明华,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郑明华一言不发,神情也未见激动,大手伸过来摸他的额头。
  伍小可还是犯困,情绪上不来,脑子也不太会转,他看了郑明华一会儿,慢慢又睡着了。
  等再一觉醒来,房间里大亮,有护士正在打扫,郑明华仍然坐在他的床旁看他,胡渣更密了,嘴唇上长了燎泡,双目赤红。
  厨娘跟管家在床另一侧,见他醒了,厨娘叫了声阿弥陀佛,凑近了问伍少,伍少,伍少你哪里不舒服?
  伍小可想说没事,喉咙火烧疼。厨娘连忙扶他,叫小女佣:“莉莉,快拿水来!”
  小莉莉捧着温开水拿勺给伍小可喂,哭着说:“伍少你可醒了,你把我们吓死了!把四少也吓死了!”
  管家赶紧叫了一声:“莉莉!”
  小莉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可管家不让说话一定有原因,她便小心认真只给伍小可喂水。
  郑明华双掌擦脸,仰头倒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他站了起来,或许是站的太快了,身形一晃差点摔倒,管家眼疾手快箭步上去扶,郑明华稳了稳脚步,推开他一言不发便出去了。
  管家示意厨娘照顾伍小可,他跟了出去。
  郑明华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拔了根烟咬在嘴里,充足的光线下他的疲态很明显,管家甭想上去劝他别抽,可见他点烟的手直颤抖,他心一软,下意识的就上去替他点着了。
  郑明华猛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
  管家小声劝:“您也两天两夜没吃没睡了,这会儿伍少没事,老奴送您回去歇了吧。”
  郑明华没说话,抽着烟叹道:“……真厉害。”
  管家知道他说谁,心说你就不该把人惹急了,你以为那是个玩物啊,那是个人!
  可这话他不能说出来,主仆有别。
  郑明华抽完了一根烟,振作了些,说:“一会儿把出院手续办了,带他回家去。”
  “那您呢?”
  郑明华说:“我去趟公司,省得那帮老东西盘算着造反。”
  伍小可回了家,情绪一直低迷,大概真是病了一场的关系,他更加瘦,脸颊都凹下去了。
  厨娘问他想吃什么,恨不能给他弄满汉全席,可从前那么爱吃的伍小可却没了想法,半天才说了句随便吧。
  厨娘担心的不行,在厨房打转叹息,她是有本有证的一级中式烹调师,可她不会做“随便”这道菜,尤其是从伍小可嘴里说出来的“随便”。
  郑明华回来的很早,带了“和盛斋”的松茸灵芝虫草汤,在很久之前他们还曾一道寻欢作乐吃大餐听乐音会看文艺片的时候,他记得伍小可夸过这家店的这道汤做得好,难为它是道药膳,鲜美浓香却没有药味。
  他在给汤打包的时候想起来他们确实很久没有一道出来吃饭了,伍小可的性格按时兴的话说叫宅男。郑明华太忙了,陪他吃饭的人形形色色,逢场作戏他玩的开心,没有几个人敢忤逆他,谁不是鞍前马后的巴结,有这样安静本份的陪床,他很安心,也很习惯。
  况且伍小可也从来没有说要一起出去吃饭,郑明华都已经把他和那座自己亲自设计督造的深山小家园融为一体划上等号了。那天在“盈月轩”猛地见到他,他穿着一件款式休闲的黑色呢大衣,贴身的驼色羊绒衫松松垮垮裹着小腰身,围巾搭在小细脖子上还来不及围上去,扭头神采飞扬的跟叶迦谈笑,那么年轻漂亮,眉眼间简直风情万种,让郑明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仿佛家中传世之珍宝赤裸裸晾在众人面前让人垂涎受人觊觎一般。他弄不清楚这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伍小可不是没上过荧屏,不是没有见过人,可那一刹那郑明华确实非常难受,揪心似的,怒火烧得心疼,尤其那伍小可居然还毫不在意的低了低头熟视无睹走开了,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郑明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错,只是或许是过分了些,那小孩头一回跟自己这么犟,犟起来还真让人服他。
  他把汤拎进门,却不见餐桌上有东西,管家跟他报告,说伍少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所以厨娘没弄晚餐,大伙儿都吃的中午剩饭。
  郑明华问营养针拔了没有。
  管家说没有,晚些时候郑义会过来的。
  郑明华把汤拿到楼上去了,管家见他脸色不定,考虑了半天,还是跟了上去。
  伍小可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了,郑明华在床边坐下,伸手刚想给他把被子拉高,他便醒了。
  郑明华亲了一下他的嘴,额头抵着额头温柔的问:“怎么不吃饭?”
  伍小可说:“我不饿。”
  郑明华把汤打开了,保温壶的质量很好,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他亲自动手喂:“张嘴……饿久了是这样的,吃一口,就知道饿了。”
  伍小可很合作。
  郑明华见他喝的顺口,便逗他:“猜猜是什么?”
  伍小可说:“‘和盛斋’的虫草汤。”
  郑明华笑了,耐心的接着喂,直到把大半碗都灌了下去。伍小可推开他拿着勺子的手,郑明华便放了东西,将他温软的手拿在自己手里揉捏。
  到底有些不舍,也不愿意两个人独处时气氛这么僵,郑明华主动开玩笑:“可可真好汉,宁死不屈,全家上下都服你了。”
  伍小可问:“你是不是很怕我死?”
  郑明华厌恶这个问题,因此皱眉不答,他没想过伍小可会死,他也不可能让伍小可比他早死,从没想过,也没必要想。
  伍小可惨淡的笑了笑。
  郑明华心里没底,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总觉得这时候的伍小可跟从前不一样。
  “……以后别这么犟了。”他说,“省得自讨苦吃。”
  郑义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到的,依旧背着他的药箱,伍小可一袋子营养针还有几十毫升,手都打得冰凉了,郑明华便叫拔了不要了,人缓过来了就行,体力精力靠食补就能补回去,只要伍小可别再犟着。
  郑义见了躺床上的伍小可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让胡渣邋遢的郑明华吓着了,到底谁是病人,郑明华那模样明显的疲劳过度,再撑下去人不倒下眼睛都要废了。
  卧房里挺安静,郑义给伍小可做了简单的检查,没等关照郑明华呢,就让管家拉跑了。
  郑明华绞热水毛巾弯着腰给伍小可擦手擦脸,像伺候自己的小孩,他问他是要单独睡还是要人陪。
  这是主卧,他还从来没有为什么原因被贬去别的房间睡过,伍小可并没有赶他走,实际上他认为他就是说了单独睡,郑明华也一定会反驳说,我不放心,还是陪你吧。
  伍小可睡得不安稳,因为虚弱几次都睡过去,却又毫无原因的醒过来,每一次醒过来时他都能接到郑明华落在他额头或者鼻尖的吻,到了快天明的时候,伍小可几乎确定了郑明华一夜没睡,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且一直闭着眼睛,只在他醒的时候,搭在他腰上的手才哄慰似的轻拍他的背。
  清晨他再次醒来,时间正好六点,试着下床,郑明华立刻便睁开了眼睛跟着坐了起来:“想做什么?”
  伍小可坐在床沿试着踩地,脚髁已经不那么生疼,他回头看他,说:“我没事了。”
  郑明华从背后抱他:“再躺一会儿,你要多休息。”
  伍小可听凭他把自己拖上床,然后看他打铃通知厨娘弄早点,下床梳洗完毕,在衣帽间翻腾了一会儿,换了衣服之后又来亲他。
  伍小可伸手摸他刮干净胡渣的下巴,郑明华目光深沉,眼底有一丝波动,但很快就压抑了下来,说:“多躺多睡,电脑今天我锁了,什么也不许干。”
  伍小可没作声。郑明华下了楼,伍小可躺了一会儿,起身给管家打电话:“送他去,别让他开车。”
  疲劳驾驶太容易出事了。
  郑明华过午就回了,伍小可刚吃了半碗鸡汤阳春面,窝在书房沙发看书。厨娘似乎在汤里放了黄芪党参之类的中药,他不忍伤害她充满关爱的眼神才勉强吃了一点。
  郑明华明显不悦:“不是叫你什么都不要做了。”
  伍小可把书亮给他看,是个绘本,张张美图少有文字,他纯粹就是无聊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郑明华坐在他边上抓他穿了厚棉袜的脚丫子:“本来可以不去,想放长假,所以去处理了一点小事。”
  伍小可不相信这个奸商能有长假:“休息多久?”
  郑明华说:“半个月。”
  伍小可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继续翻他那本大得能遮住上半身的书,这是进口精装版,一套花了他不少钱,虽然心疼但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漫画家就豁出去了。
  虽然是针对低龄读者的绘本故事,但他还是被吸引,这类故事通常都充满了粉红色的爱意,尤其这位他爱的大手,最擅长用一两句朴素的语言加上温馨的画面在故事最后点睛一笔,戳得他这个成年人有时候都会泪如雨下。
  他看完了一本,回味之后放下了去拿灯柜上另一本,才发现郑明华一直坐在他脚边揉他的脚丫子,并没有看他,像是一个人在发呆。
  伍小可仔细看了看那张侧脸,突然觉得几天时间郑明华好像老了很多,其实原来他看不出有三十九的年纪,有钱人会保养,可这会儿看着,四十九的老态都出来了,低着头的坐姿像是一个垂暮老人一般。
  他叫他:“明华?”
  郑明华扭头看他,假装很轻松:“嗯?”
  “你去睡吧。”
  “……我不困。”
  伍小可注视了一会儿他的眼圈和眼角的皱纹,这个缺心眼儿好像又犯老毛病了,如果心里有压力,郑明华会失眠的很严重。
  伍小可猜不到郑明华能有什么心事,不过他有一个老办法可以治他的失眠,就是此刻没有情绪而已。
  伍小可问:“你要不要做?”没有情绪只好让对方先动手。
  郑明华以往是很吃他这一套的,只要他这么很客气的一问,立刻就会被压倒,因为他肯定挑在合适的时候问,可以把本来旖旎的气氛一下点燃了。
  可这会儿,确实是少了些什么。
  郑明华反过来很客气的问:“你想不想做?”
  伍小可吃了一惊,怀疑郑明华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郑氏要破产了,郑明华在过问一个陪床对陪床的意愿?
  他们在书房做过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有这样和气怪异的开场,好像两个人下一盘棋,谦让着谁先下第一颗子。
  伍小可放了书,爬到郑明华腰腹坐着,低头跟他接吻,然后一边两只手脱他穿戴整齐的衣服,鸡心领的羊毛衫,棉衬衫,然后是皮带,裤扣,拉链……然后俯下身去。
  他们的相识在五年前的某个酒店总统套房,由于药物的作用伍小可全无印象,醒来之后全身拆骨一样疼的恐怖,但显然恐怖的并不止是身体的疼痛而已。郑明华的感觉倒不错,伍小可被下的是致幻剂是春药,不是安眠药,郑明华其实不碰不情愿的对象,尤其是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送到他床上的,但伍小可渴求的眼神让他顿足,当他伸手去摸他潮红的脸时,他舔了他的手心。一个雏儿有这样热情的反应,郑明华便来了兴致。
  那天他过得很舒心。伍小可很听话,能想到的姿势郑明华几乎都试了一次,伍小可学过舞蹈的身体配合的相当好,腰身极软,小屁股又紧又韧,而且这小孩的呻吟声和哭声都有催情的效果,简直让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情事过后郑明华心满意足洗了个澡,然后站在落地窗边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查查伍小可的背景身世。听完报告又叫秘书给“华艺”那边去电话,让别再伤天害理了,再送人过来郑董要报警了。
  伍小可全然不知这些,一觉睡醒改天换地,从此只要乖乖陪床就可以要星星要月亮,还有了一个神通广大的经纪人。
  陪床的生活并没有这字眼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堪,郑明华的纵欲只有一半在他身上,其余都有外面的人解决,而且郑明华没有特殊癖好,或者说他把那些特殊癖好都跟外面的人分享了,伍小可便不用遭太大的罪。起初他确实很难承受次数密集的来自一个同性的欲望,但时间一长便习惯了,他的身体也慢慢被调教的只要郑明华一碰就会有反应。
  不然呢,总不可能一直还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像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样娶妻生子。况且郑明华待他不错。伍小可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了,要么跟郑明华一起两个人,要么就独自一个人,还是一个人更接近实际,郑明华怎么可能要他一辈子,他又不是管家,干到退休了还有养老金。
  再怎么彬彬有礼的开场都无法掩饰一场交媾的本质。
  当郑明华迫不及待进入自己的身体时,伍小可放心了很多,一切又回到从前,他还活着,没有死成,日子还是要一样过。
  伍小可本来以为自己就那样死了,对,神智迷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跟郑明华很得意的说,我要死了,我死给你看,我还横不过你了。
  可醒来一想,这么做对郑明华不公平,郑明华的行为并没有多大恶意,作为金主,他平时对他确实是好的已经过份了。
  伍小可只是有些糊涂,他想问郑明华,那么下次如果我再遇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要怎么做呢?你说吧,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做到你满意为止。
  他想到这里,思绪被握着他腰杆的人打断了,郑明华压他的脑袋狠狠吻他,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可可,可可。
  在他以前寄宿的家里,伍梳柳的妈妈总是伍小可伍小可的叫他全名,郑明华是第一个叫他昵称的人,而且只有他这么叫他。
  伍小可喜欢这个昵称,他紧紧抱着郑明华的脖子,用力抓他的头发,跟他说,再用力一点,我要。
  他觉得自己最好的死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郑明华撕碎。
  管家上楼下楼好几趟,弯起的无名指差一点点就要叩到书房的门了,他的耳边一直响着郑义的交待,你要劝四少节制一点。节制节制节制,这个词像有回声似的在管家脑子里盘旋。
  书房里那两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好,他很担忧。
  伍小可是大病初愈,郑明华呢,管家跟了郑明华这么久,陪他从小长大,头一次看他被吓成那样。在医院里的时候,管家挺害怕伍小可回不来了,万一伍小可回不来了,郑家这位四少爷什么下场管家真不敢想,他守在病床边那样子像尊雕像,昏迷的伍小可有多少魂灵在身上,他便有多少魂灵在身上。
  他谁也不能责怪,是郑明华没有分寸在先,又怎么能怪伍小可过了底线,管家了解伍小可的性格,很多时间他表面上的波澜不惊真的只是为了讨郑明华安心而已。
  就像这个时候。看着两个人像是雨过天晴了,可隐患远没有结束。
  伍小可昏昏沉沉的任由郑明华折腾,到最后精疲力尽,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可他没睡成。
  郑明华体贴的帮他清理干净身体,给他拿干净的睡衣换,抱他到床上。可是伍小可要的不是这个,他要郑明华闭上眼睛睡觉。
  郑明华吻他的额头:“好。一起睡。”
  伍小可觉得郑明华是骗他的,于是他坐了起来说:“喝一杯再睡。”
  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去书房倒酒,没有犹豫太多,从某个抽屉里拿了一板咪达唑仑出来,磨了一粒和进了给郑明华的酒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个,但郑明华需要睡眠。
  这一颗小药丸很有效。
  伍小可睡到吃宵夜的点,醒来时侧脸看郑明华,他睡得很沉,眼底乌黑一圈。伍小可不由自主的微笑,凑上去亲他的嘴巴,然后很放心的闭起了眼睛继续睡。
  可惜郑明华却是在噩梦中醒来,他叫了一声可可,声音很大。伍小可被吵醒,连忙坐起来安抚他。
  郑明华的额头都是汗,意识到是梦之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拍拍伍小可的手背说没事。
  时间是凌晨一点半,伍小可要去拿点心,被郑明华制止了:“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
  伍小可吻他:“就是去楼下拿点宵夜,我马上回来。”
  他裹着睡袍在厨房热点心和牛奶,刚把餐盘端起来,转身就见郑明华站在厨房门口看他,这么大个人一声不响的杵在背后倒有点吓到他。
  于是不上楼了,两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吃点心,伍小可窝在郑明华怀里,跟他分享一块儿糯的粘牙的栗子糕。
  伍小可问郑明华:“到年底了,你这个老板放长假不要紧吗?”
  郑明华说:“下面有人的,不要紧。”
  伍小可说:“今年还是不回那边吗?”
  郑明华嗯了一声,换了个台,伍小可把遥控器夺走了又摁了回去,干嘛不看,师影主演的都市爱情剧。
  郑明华没敢再换台。
  伍小可又:“今年有李雪你也不回去?”
  郑明华没有回答,就着他的手把最后一点糯米块儿送进口中,舌头一点点把手指上的栗子粉卷干净了,似乎不够饱,又低头去啃他的耳朵。
  伍小可缩了一记,视线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动,这是师影的电视剧处女作,首播时伍小可都还没有进“华艺”。
  他感叹:“叶迦好牛哦。”
  叶迦从业十年,一共带过四个艺人,不包括伍小可这个半吊子。除了其中一个是从别处挖角过来的红人,其余三个都算是新人起步,比方师影,出道到现在七年时间,已经拿到一个影帝了,其余三人也都小有名气。
  郑明华哼笑:“那也得手里的人争气,都像你这样,他饭碗都要捏碎了。”
  伍小可仰头认真看他:“难道我不是他手里最有份量的吗?”
  这拍马溜须的功夫,郑明华被哄得笑了起来,像大型猫科类野兽叼自己幼崽的颈子一样咬他的喉管,笑道:“你呀,他是捧又捧不起来,丢又丢不了,看到你眼睛都戳得生疼了,可那能怎么办呢,他要是想坐总监这个位置,就得老老实实受你这份气。”
  伍小可换了个姿势,搂着金主的脖子把自己送上去,喘息着问:“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他们做堆?”
  郑明华的手探进睡衣里抚摩他光滑的背,往下去揉他浑圆的双臀,等伍小可自己蹬掉了睡裤,他才把他抱到怀里,睡袍严严实实裹好他,将他双腿挂在自己腰侧,用力顶了进去。
  伍小可的呜咽声被封在亲密的吻里,再怎么习惯总是被撬开,他有点疼。郑明华的动作随之便温柔了,小心翼翼顶弄着他,好像他是个易碎品一样。
  伍小可等一开始胀痛过去,便越来越被撩拨得不耐,忍不住攀着他的肩膀抱怨:“没吃饱吗?”
  郑明华呼哧笑,骂了句妖精,放开了力道干他。
  伍小可稀里糊涂的又哭又叫,到最后嗓子干得没办法发声,腰好像好瘫了一样酸软,从沙发上到地毯上,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在跟郑明华说不要了再也不要了,可耳边除了郑明华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就没别的了。
  攀上云端的一刹伍小可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在呼吸,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待他慢慢松懈下来,他才听到郑明华靠在他耳边说:“只要不伤着自己,从今往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使他满心惊惧,他真怕他了。
  郑明华请这半个月的长假是觉得最近自己的脑子不怎么清楚,没法冷静处理什么事务,他一天到晚的心惶惶,伍小可跟他保证过的事情不做数,他明明答应过他怎么样都不伤及自己性命,可到头来他却是因为他才豁出去了,一口气能憋这么长,五年了完全不知道他性格烈成这样,郑明华败下阵来了。他像只大狗一样跟着伍小可在屋子里转悠,几乎寸步不离,这么做他特别安心。
  伍小可忍着不说,倒是管家先看不下去了,跟伍小可建议说伍少不如你带他出去走走吧。
  他差点就没说成带出去遛遛。
  伍小可跟郑明华提议,你这么有空,不如我们出去吃点好吃的。
  郑明华转身就去给他找那副大墨镜。
  伍小可开着车,一边跟副驾驶座的郑明华一家一家的报餐馆名称和招牌菜目,他兴致勃勃,列出来的清单一米多长,郑明华很意外,他从来不知道伍小可吃也吃出特长来了,但看着伍小可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就跟着笑了。
  伍小可一想到吃就很兴奋,他这半年没接什么戏,手头不宽裕,一想到年前还要去探一次监,他连零食都舍不得买。这会儿有郑明华跟着,他就无所顾忌了,反正光是吃是绝对吃不垮这座金山的。
  为防止郑明华改主意他先挑贵的吃,头天为了六喜楼的佛跳墙便等了几个小时,一顿就吃了四位数,一点儿不浪费伍小可全吃了,郑明华在一边目瞪口呆,勺子举半天才放下,出了门便做了个决定说应该带你去吃自助餐。
  伍小可说以前“华艺”附近有一家自助餐厅,一百八一位,那时候穷好几个星期才攒够钱去一次,可是搁那么些日子老板都还记得他,死小气的,拿什么都盯着他。
  郑明华说得亏你没钱,要不他这店非得给你吃倒闭了。
  伍小可说,我不去他也倒闭了,生意人要心胸开阔,为点吃的这么计较,就不该开餐馆。
  郑明华乐坏了。
  一连几天两个人都没有回家,住在郑明华位于郑氏大楼不远处的一套复式楼里,从早点到宵夜顿顿换花样,伍小可从第一天的吃贵,到后来逐渐吃少吃精,情绪也越来越好,某天在餐馆包厢里喝完了半坛子陈年桂花酿,拿筷子敲盘子给郑明华来了一段《徐策跑城》,郑明华听他把好好一个段子唱成了流行音乐的调,摇头直笑,说我还不知道你会唱戏啊。
  伍小可说,从前在一出民国戏里演过一个戏子,所以特意学了的。
  郑明华看他脸色酡红,凑近了问,伍老板,唱不唱堂会啊?
  伍小可打了个饱嗝笑嘻嘻滚到他怀里找钱包,里里外外翻外套翻裤兜,翻得郑明华差点就在包厢里把他办了。
  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奢靡,伍小可光就是知道吃,郑明华却知道很多除了吃以外的享受,起初他不介意带伍小可一道,但真带去了,又觉得伍小可不是去享受的,倒像是送上门去让别人揩油的,便再不肯带他去那些地方了。
  假期的最后几天两个人窝在影音室里看电影亲热,没日没夜似纠缠,伍小可问郑明华,人家谈恋爱是不是就是我们这样了?
  郑明华沉吟片刻,说,应该就是了。
  伍小可惊异看他:“你不会告诉我你从没谈过恋爱吧?”
  郑明华唔的拖长了声音考虑,最后说:“应该是谈过的。”
  伍小可嘲笑他,你想得起来初恋情人吗?
  郑明华说,我忙呢,想不起来了。
  伍小可把他骑在身下,严肃说,那就算是我行吗?
  郑明华爽快答应说行!
  离开这套复式楼时郑明华没有给伍小可钥匙,他认为没有必要,况且要是撞到什么人,反倒会闹得不开心。
  郑明华的长假休完了,伍小可终于可以不在他酒里下镇静剂,他也松了一口气。
  郑明华不再每日早归,甚至不再每日回来。
  一切又重新回到本来的轨道上来。伍小可抽空去了趟监狱,离过年就剩不到半个月了,他跟他爸爸说,你放心吧,梳柳的学费我会解决。
  他给伍梳柳的帐号打了钱,过了几天接到伍梳柳的电话,她问他要不要回家过年。
  伍小可说,我工作忙,回不来,你替我问候你妈妈好。
  十二月二十四过小年,伍小可一早就从家里出来,在街上转悠了一天,天黑的时候,他在红灯区下了车,走进暗巷,在一家洗头房门口站定了。
  十二月二十四是他生日。
  郑明华记得伍小可的生日,他一早便给管家打了电话,说回来吃晚饭,让厨娘精细着点儿。
  管家说老奴们有数的。
  郑明华说叫可可下来听电话。
  管家说伍少出去了,一早就出去了,开车出去的。
  郑明华打伍小可电话没人接,当时以为是在开车就没敢追着打,可等到中午也没见回过来,再打过去,关机了。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天快黑了伍小可都没有再开机。
  郑明华在办公室踱了一圈,招他那个万能秘书进来说你不要下班,你给我找人去。
  伍小可推门进去时,里面只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穿了件廉价的假皮草坐着磕瓜子。
  伍小可白白嫩嫩,养出来的娇贵,看上去着实不像是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的人。因此那女人先愣了一下,立刻便丢了瓜子,拍拍手掌笑得花一样来拉他:“先生快进来坐呀!”
  伍小可没有推开她,任她拉他坐在油腻的沙发上,然后去给他倒水。
  他的耳朵嗡嗡响,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心口上了,他胸前涨得疼,他只是盯着她,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任凭那女人如何暗示性的拿胸口蹭他,他都只是坐着,直到她主动伸手去脱他的外套。
  伍小可一把抓住了她涂着艳红色劣质指甲油的手指,费力的咽了一记口水,说:“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掏钱包,从里面抽了三张一百放在茶几上。
  出门时那女人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记,她的裙子很短,整条大腿都露在外面。
  伍小可脱了大衣罩在她身上,走到前面去了。
  他们就在街口的一家小铺子吃,伍小可点了两碗阳春面,加了个荷包蛋,他吃得很猛,大口大口的好像快要饿死了一样。
  那女人坐在他对面,起初还找些话题,但见他沉默的样子,便讪讪住口了,阳春面没有油水,她吃了几根便不再动筷,百无聊赖的看街上的车流。
  伍小可吃完了面,呆坐了一会儿便送她回去了。
  天开始下小雪,他走在巷子里有些脱力,好不容易回到车上,已经冻得全身发抖,车钥匙好几次都没能插进钥匙孔里。
  他委屈的大哭。
  郑明华拦到伍小可那辆车的时候,伍小可正要回家,从后头超上来的车打横拦在他跟前,他只好急刹车。
  郑明华从前面车上下来,窝着火一把拉开他的车门,没等骂,伍小可抬头看他,明显哭过的眼睛让郑明华一下子没了火气。
  回家路上伍小可一直低着头,郑明华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回答。郑明华见过伍小可在欢好时因为激情难耐掉眼泪,但没有见他哭过,伍小可很乐观,没有什么值得他哭的理由。
  管家他们等了很久,一桌子菜加一个美的像艺术品一样的蛋糕,只等到伍小可一句对不起。
  我吃过了,他说,我在外面吃了寿面。
  本命年是应该吃寿面。厨娘懊悔的说,是老奴没想周到。
  伍小可上楼了,郑明华总觉得他情绪很差,嘱咐厨娘热杯牛奶。伍小可坐在书房沙发上,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团。
  郑明华轻声问他:“怎么了?”
  伍小可说:“我觉得今年你应该回家去过年。”
  突然来这么一句郑明华没防着,便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伍小可捧着牛奶说:“其实你妈妈现在很后悔的,而且你很小的时候,她对你很好的。”
  这话踩到了郑明华的尾巴,他直起腰站了一会儿,问:“郑忠告诉你的?”
  伍小可仰起头,郑明华低头阴恻恻看他:“……没家教。没人告诉你别人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插嘴吗?”
  伍小可这时候才意识到刚才因为太沉浸于自己的情绪而犯了郑明华的忌讳,他便只好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
  郑明华打断了他的话,他抓着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把头仰高了:“伍小可,你不会这么不会那个跟我保证那么多了,有一件事情是做到了的吗?”
  伍小可闭嘴不作徒劳的辩解,心里很后悔。
  书房里静得吓人,郑明华直起腰抬手便推倒沙发边一盏一米多高的水晶落地灯,好大一声响,莲花花瓣状的水晶四溅摔了一地。伍小可缩在沙发里动也不敢动,郑明华没有跟他动手,伍小可觉得他没有动手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住院的事。
  管家闻声上楼,对上郑明华的眼神便立时刹住了脚步,低头候着,心里有大祸临头的不详预感。
  郑明华问:“郑忠,你在郑家做了多少年了?”
  管家谨慎回答:“老奴生在郑家长在郑家,是老太爷出钱供老奴吃穿送老奴上学,至今已有……五十年了。”
  郑明华说:“你辈份大呀,我是不是还要叫你一声郑叔叔?”
  管家心里一咯噔,连忙说:“老奴不敢,四少你要折煞老奴了!”
  “少他妈装模作样!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再多活几年你要不要爬到我头上来?!”
  “郑明华!”伍小可怒了,连名带姓的叫他,抗议道:“你别这么说忠叔,他对你最好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浪费别人的好意,要大家都来迁就你!你凭什么一直一直让别人迁就你?!”
  郑明华从没让人这么指着鼻子教训过,管家惊恐看伍小可,怕他被掐死。
  伍小可被拽着领子从楼上拖到客厅,又被拎到玄关,郑明华拉开门一下把他甩了出去。
  伍小可跌坐在院子里,不多久,就听到管家的讨饶声和郑明华一声怒吼,都他们给我滚!
  很快,管家和厨娘连同小女佣莉莉一道都被轰出来了。
  事已至此,伍小可便给众人放春节假,其实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五六,管家他们都能放假回家,有半个月的假期。伍小可有两年是和郑明华出境在外头旅行过得年,有一年是在酒店吃得团圆饭,包房过得年,还有一年是自己动手做的团圆饭,郑明华给伍小可做他留学期间学来的西餐,伍小可给郑明华做传统的点心,他会四种花样的饺子,是跟伍梳柳的妈妈学的。
  管家不肯回家,坐在小柴房里说留下来看看,他问伍小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伍小可说忠叔我对不住你,我把你出卖了。
  管家摇头叹息,没有一句责怪,说,明华一个人,我还是留下来看着他。
  伍小可说你回去吧,我留下来,我不会走的。
  伍小可坐在门口敲门求,明华,你开门啊,我是可可,今天是我生日哎。
  他倒真是装模作样的,就跟做戏似的带着哭音。
  你开门啊,外面好冷,你开门。
  直到他叫累了,里头还是没有动静,伍小可倚着门心说不会吧,真这么绝情,不该这么绝情啊。
  他都快睡着了,突然门开了,他亲手买的白头到老情侣拖鞋出现在他眼前。
  郑明华把他拎了进来,虎着脸一言不发把他扔在了客厅地毯上。
  伍小可耍无赖了,笑眯眯就地大字型躺下。
  郑明华恶声恶气:“起来!”
  伍小可斜眼看他:“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郑明华把一个小方盒子丢他身上,板着脸上楼去了。
  伍小可打开盒子,看到礼物愣住了,躺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不过一个指环,他跟自己说,不过一个指环而已。
  一个指环没有意义。
  赶人的下场就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不得不事事亲历亲为,伍小可在拖客厅地板的时候抱怨郑明华脾气太臭,搞得他一个人要干四个人的活儿,郑明华在厨房给他煮芝士汤,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充耳不闻他的抱怨。
  伍小可每天早出晚归送郑明华上下班,中午在董事长室吃秘书从公司食堂打上来的套餐,他吃得不多,但没有嫌弃食堂师傅的手艺。
  郑明华提议出去吃,伍小可又怕事,光天化日他真不敢跟郑明华一道行走在郑氏大楼里,公司上下多少媒体耳目,而且万一要是在街上碰到郑明华的绯闻对象一二三四号,伍小可会很尴尬。
  嗨你们好,我是五号。难道要这样打招呼?
  他只好忍受,然后在另外的事情上报复郑明华,例如在他打电话骂下属时亲他,站在他身后,手伸到衣服里掐他的乳头干扰他的工作,反正年底了,该放假了。
  除夕一早两人去遏云寺烧香求签,伍小可求菩萨保佑全家顺顺利利身体健康,保佑金主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保佑自己工作顺利财源滚滚,郑明华问他你哪儿来的工作。
  伍小可不理会他,诚心诚意的给上了香。
  团圆饭两个人在家吃,一杯薄酒一碟饺子,吃完去看烟花,在郑氏顶楼郑明华的休息室里,房间里故意关了所有灯光,伍小可盘腿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城市上空一片璀璨绚烂,哇哇赞叹,郑明华陪着他,很快就靠着茶几打瞌睡睡着了,那么嘈杂的烟花爆炸声都没能给他吵醒,伍小可给他拿毯子,把他抱在怀里,一直到很久很久,再也看不到烟花的影子,他才在凌晨东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中睡去。
  年后郑明华很快便忙生意去了,伍小可给管家打电话叫他按往年的时间来上班,然后他自己联系了叶迦,跟叶迦说他接刘适的那个戏。
  叶迦说你怎么净给我找事,这个戏已经调给师影了。
  伍小可说,叶迦,不行,我需要这个戏。
  伍小可平日不是这样坚持的人,他是万事和气的中庸派。叶迦马上就敏锐的问:“伍小可你是不是缺钱了?”
  伍小可羞涩默认。
  叶迦在那头掀桌,说伍小可你算让我见识到了,有你这么被包养的吗?!包你的人是郑明华,是郑明华!他有上百亿身家!上百个亿!
  伍小可挖了挖耳朵,死乞白赖说,你帮帮忙,我真需要这个戏,要不你给我个配角也行,不过那你得先借我钱。
  电话那头叶迦差点一个白眼撅过去。
  伍小可问叶迦借了十万,借条端端正正写好了,可叶迦只是把钱打到他户头,然后把剧本给他传了过来,说顺利的话元宵之后开机,有空出来跟剧组其他人吃个饭,你是新人。
  叶迦的新人二字明显是讥讽,但伍小可一点不介意。
  刘适听叶迦说伍小可接了,有点惊喜,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人,伍小可是他见过的最有灵气的演员,身上有种隐忍的气质,很合适演那种有着惊涛怒浪般背景经历却压抑着活在底层的角色。
  这出戏叫《惊蛰》,讲的是三四十年代出生江南望族的男主角由于跟初恋爱人被迫分离而愤然离家投奔革命,而后成为一名地下工作者,但不幸在一次任务时失去记忆,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惊险的事件。
  刘适觉得这个角色特别合适伍小可,他相信伍小可身上有耐力有爆发力,那张脸也有红的资本。
  春节假期都没有过,郑明华便开始忙碌,伍小可懊恼没能在上香时多说一句保佑金主有钱有闲,弄得他这个司机每天形影不离的跟着,连仔细研究剧本的时间都不太有。
  郑明华的秘书对他整日晃荡在老板办公室和休息室见怪不怪,这位秘书与郑明华极投缘,看起来就是个工作狂。她待郑明华每一个情人都很恭敬,相对而言对伍小可倒稍微随便些,伍小可极少到郑氏大楼来,每次来都不会离开郑明华身边超过五米,而且通常都是年假这段时间来的多些,好像郑明华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一样。
  过了初六伍小可才突然想起来过年这些天郑明华没有回过郑家祖宅,往年他一直都陪他到管家他们回来,一切应酬都免,否则伍小可就要一个人落单了,郑明华从没有让伍小可一个人单独待在家里过。
  可今年怎么样,郑明华都是有老婆的人了。早晨从家里出来时伍小可跟郑明华提议:“今天下班我送你回家吧。”
  郑明华靠在副驾驶座闭眼养神,随便嗯了一声。
  伍小可说:“我的意思是回你妈那儿。”
  郑明华还是没看他:“……多事。”
  伍小可掌着方向盘转弯,一边注意路况一边老人一样说:“明华,婚姻不是儿戏。”
  郑明华轻声哼笑:“你懂什么。”
  伍小可心说我怎么不懂了,我不懂幸福的婚姻什么样子,但不幸的婚姻什么样我见过。
  等红灯的时候伍小可发现自己戴在中指的指环跑到无名指去了,他问郑明华:“昨晚上你是不是动了我的指环?”
  郑明华扫他:“我套错了?”
  伍小可认真解释:“这个手指套不牢,我怕掉了。”
  车停在郑氏地下停车场,一道上电梯的时候郑明华才说:“怕掉就上点儿心。”他明明量过尺寸才去订制,自己的刚好,他的怎么会太大。
  伍小可摩挲指环,觉得戴无名指好像也不错,虽然有点大,但中指跟小指可以夹着它玩。
  他实在不该一大清早就想起郑明华的老婆,结果心想事成,晌午时分李雪到郑氏寻夫来了。
  郑明华接了秘书电话,看了躺沙发上研究剧本的伍小可一眼,说:“让她进来。”
  伍小可并没有看来人,他以为进来的是秘书。直到听到一个婉约的女声叫了一声:“明华。”
  伍小可嘴里一根宝宝磨牙棒差点掉进了喉咙。
  李雪看到了伍小可,很大度的跟他点了个头:“小可也在啊。”
  伍小可站了起来:“……夫人。”
  郑明华说:“秘书说你有要紧事?”
  李雪面色含羞,说:“你总也不回家,我……有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讲。”
  郑明华示意她说下去。
  李雪摸着肚子微笑,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芒:“明华,我们有宝宝了。”
  郑明华像是听了个笑话:“什么?”
  李雪说:“我怀孕了。”
  伍小可转身走:“我去倒茶。”
  他走出办公室之后随手带上了门,在秘书的注视下走进了水房。进了水房他才松懈下来,靠在墙边脑子里乱哄哄的,第一个想起的是伍梳柳的妈妈。
  他被送到伍家时还没有满月,伍家因为他爸爸的好赌一直很拮据,伍梳柳的妈妈恨他恨得不行,但依旧给他买奶粉,一口口把他奶大,这个可怜的女人养大了丈夫跟情人的孩子,其实她可以把他扔掉的,扔掉了至多挨他爸爸一顿揍,但她没有。
  养比生大,这话真不假。所以伍小可一定要把伍梳柳供到学业圆满,没钱就是借也要供,不管她们如何对待他,伍梳柳又如何的轻视他,这是他欠她们母女的。
  伍小可对自己妈妈的记忆远没有对伍梳柳的妈妈来的深,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妈妈,见一面,发现不认好过认,对彼此都好。
  他的妈妈毁了一个女人的婚姻,他不想自己毁了另一个女人的婚姻,尤其是,她还有个孩子。
  伍小可躲在水房里,他很痛苦,这大概是他认识郑明华以来他觉得最痛苦的一天,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郑明华看着李雪,像看一个笑话,他放松了自己倒进椅子里,笑着问:“你怀孕了?”
  李雪笔挺站着:“是。”
  郑明华说:“那我要恭喜你啊。”
  李雪说:“也恭喜你自己。”
  郑明华看了她一会儿,边摇头边笑,摁桌上的对讲机对秘书说:“苏珊,盯着点伍小可,别让他跑了。”
  一边招呼李雪:“别站着,你坐,坐啊,孕妇别老站着。”
  李雪甜蜜的坐在办公桌跟郑明华面对面的椅子里,说:“妈说家里的事不能让你操心,孩子的事情也是,产检她陪我去了一次。”
  郑明华说:“你们婆媳感情这么好,真叫人感动。”
  李雪含情脉脉看他,轻声说:“这是做妻子的本份。”
  郑明华点点头,坐直了手肘撑着桌面问:“孩子他爸知道这事儿吗?”
  李雪收了笑:“……这是你的孩子。”
  郑明华挑眉看她:“你别逗了。”
  李雪说:“我们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做什么措施,这是你的孩子,你不记得两月前……”
  郑明华凑近了些,招手示意李雪靠近了,他偷偷跟她说话:“有个事儿吧我从来没有跟人讲过,你也不要随便跟人讲,就是吧……我不可能有孩子。”
  李雪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这不可能!”
  郑明华沉痛说:“是真的。我不能生。”又似真似假的来了一句,“我们是夫妻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说,要不我会杀你灭口的哦。”
  李雪怔怔盯他,视线像要穿透他的身体,然后她尖锐的笑了起来:“你不能生,哈哈哈哈哈!堂堂郑氏老总居然没种!哈哈哈哈哈哈……”
  郑明华微笑着传秘书进来:“叫保安,送夫人回家。”
  伍小可在水房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然后是李雪扭曲刺耳的笑骂声:“郑明华你没种!你不是男人!哈哈哈哈哈……”
  伍小可推门出去,见两个牛壮的保安粗鲁的拖着不断挣扎谩骂的李雪往电梯去,那女人连精致的发型都乱了。伍小可紧张的要上去拉开,这可是孕妇呀!
  可他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郑明华喝住了:“你给我站住!”
  伍小可着急:“她肚子里有小孩!”
  郑明华站在办公室门口瞪眼睛:“多事!回来好好背你的剧本!”
  他把伍小可锁在办公室里,自己去给他买午餐,在一家昨晚上听他说得快流口水的淮扬菜馆,给他买清炖蟹粉狮子头和水晶肴肉。
  伍小可无心看剧本,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等到郑明华带回来他朝思暮想的美味,他却连下筷的欲 望都没有,完蛋了,他在心里哭,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却吃不下,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郑明华把筷子手把手给他拿好,坐着看他。
  伍小可忐忑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郑明华皱眉:“你没别的事做了?还想这个?”
  伍小可说:“那是你的孩子,我想知道是男孩女孩。”
  郑明华说:“那不是我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
  郑明华说:“说了不是就不是。”
  “……那你要抛妻弃子吗?”
  郑明华啪的一下拍了筷子:“让不让人吃饭了?!”
  伍小可沉默低头拿筷子戳狮子头,戳的千疮百孔。
  郑明华见他这模样,只好无奈叹气:“五年前我做过输精管结扎,普通的途径,是不可能有我的孩子的,知道了吧?”
  伍小可张着嘴,筷子掉了都不自觉。
  伍小可这是第一次听说有男人自愿跑去结扎的,不可思议,谁会自己让自己断子绝孙?
  看来这顿午饭甭想吃安宁了。郑明华不得不应付伍小可这些乍一听要噎死人的问题:“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切断一个途径而已。”
  伍小可看他的眼神渐渐像看一个怪胎。
  郑明华问:“你愿意养吗?你要是愿意养,我就生一个。”
  伍小可说:“那你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郑明华轻描淡写:“人太多了,防不及,总要出事的。”
  伍小可没有问他防不及是防什么,就听到前面那句人太多了,他觉得满头黑线,真不要脸,他想,居然这么理所当然的说自己滥交。
  过了初十管家他们都回来了,见了郑明华,一个个都小心谨慎的叫他四少,郑明华坐在客厅看报纸,挺威严的嗯了一声,好像忘记了年前自己曾大发雷霆赶人。
  小莉莉给伍小可收拾行李,这部剧不算短,他要随剧组离家好一阵。
  厨娘很舍不得,嘴里念叨干嘛呢吃这个苦头。
  郑明华说,他又不是没吃过苦。
  刘适请剧组成员吃饭,叶迦一道出席,他给伍小可安排了一个助手叫小林,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是很机灵,但叶迦安排的人肯定是不会有错的,伍小可并不担心。
  两桌二十几个人,伍小可看到了师影,他演男二号,剧里是伍小可最大的对手,男主角失忆之后差点死在他手里。
  伍小可见了人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抢了人家的角色,大概叶迦处理的很好,师影倒没有什么负面情绪,见了他,熟稔的搂他的肩说:“合作愉快。”
  两个都是郑明华的人,于叶迦而言更是手心手背,他跟师影的感情就像是自家兄弟,这几年风雨同舟,是他一手打造了这个影帝。相对而言,他跟伍小可就疏远了些,私人交情肯定不及师影,但无奈的是,在郑明华跟前,叶迦虽然吃不准郑明华的态度,但他有直觉,伍小可比任何人都要紧,郑明华的不管不问是有限度的。
  伍小可是他见过的最不成器的笨蛋,无论哪方面,郑明华对待情人大方的很,师影的成功一样也借了他的力,可伍小可,跟了六年了,有什么呀,除了年纪上来了,心智跟十九岁初出茅庐的时没差,叶迦每每想起伍小可都觉得有气,总算这次他肯正经接个戏,他当然必须让师影低个头,再说,刘适要的本来也就是伍小可。
  他劝师影,你可不要找伍小可的麻烦。
  师影说怎么见得就不是他找我的麻烦?
  叶迦说,他那脑子你大可放心。
  师影轻轻哼笑,他不已经找了我的麻烦了。
  刘适的戏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的,这位名导二十年前是摄影师出身,做过编剧,当过演员,十三年前转行导演以一部史诗电影《离骚》一举拿下当年A级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他的影视作品是收视率和票房的保证,而且这位导演还有个癖好,他善用新人。
  伍小可不是新人,但对于大多数观众而言,他依然不是什么熟面孔。
  刘适以前就找过他的联系方法,但除了经纪人叶迦没有旁人知道,叶迦每一次都是打着太极就过去了,嘴严实的像个密封罐,伍小可根本不像圈里人,他从不在圈里走动,正经找找不到,冷不丁看个电影就能遇见他打酱油,刘适倒慢慢不着急了,直到有个这个剧本,他才迫切找伍小可。
  两桌子都是剧组成员和演员,只是不见投资方,伍小可是导演钦定男一号,也是最后一个进入剧组的成员,因此跟大伙儿是初次见面,当中只有男二号师影、女三号李悠悠是他合作过的,其余有些听说过,有些则完全不熟悉。
  刘适在席上对他不见得有多热情,至少没有表露出“老子非你不拍”的劲儿。伍小可除了跟师影小聊了几句,基本都是听别人聊,即使是圈里的八卦他也陌生的很,但是如果是聊“巨龙之魂”的攻略他就很熟悉了,可惜的是没有人聊这个。叶迦隔着半个桌子看他似乎难以融入,有点可怜他,入行这五六年以来,他几乎与世隔绝,没有一个朋友,没有自己的交际圈,言行低调行迹谨慎,除了郑明华他什么都没有,真正一只金丝雀。
  如今他手里是抓着郑明华,可郑明华有没有用真心就很难说,伍小可付出了一切甚至是自由,就像投入了信仰一样抛弃了一切,他比其他人得宠,这未必就不是理由。
  况且只有郑明华一个人知道,这个看似朴素无华的男孩在床上到底是什么模样。所谓包养,伍小可若没有独到之处,恐怕也拿不下郑明华这头纯肉欲生物吧……
  等等等等!在想什么?!这是什么场合你脑抽了你?!
  叶迦灰头土脸的移开落在伍小可身上的大概是有些色迷迷的眼神,为自己差点就消失殆尽的干练形象捏了一把汗。
  整个饭局气氛总体来说比较温和,确实只是为了大伙儿互相熟悉而聚会。刘适跟伍小可介绍了编剧,又说抓紧时间对着剧本把整个的捋一遍,元宵过后剧组便要出发去影视城,大概要在那里待一两个月。
  伍小可连编剧都不认得,只听叶迦说是名编,便敬了一杯酒。
  散席时伍小可问叶迦投资方,叶迦说出品人是郑明逸,伍小可心说这名字耳熟的很啊,脑子里突然一乍亮,他在郑家家族聚会时见过这个人。郑明逸是郑明华最小的堂兄,负责郑氏在影视投资这一块儿,传说是个才子,懂经济懂艺术懂营销懂人情世故,伍小可见过他一次,在参加郑氏家族聚会时。郑明逸的母亲从前是知名舞蹈家,且家世显赫,他的父亲跟郑老太爷最相像,因此最得宠,郑明逸为人八面玲珑,与郑明华比起来他少了一份冷漠与狞戾,因此更得人心,只是无奈,到底家业没有由他来继承大头,郑氏未能是他当家。
  伍小可极少跟郑明华聊家世,因为听管家说过郑明华年少时的事情,因为他对整个郑家上下都没有什么好感,也个个都提防。
  可据说这俩堂兄弟关系倒还不错。
  离开饭店小林送伍小可,这是叶迦的安排。伍小可便试探着跟小姑娘聊了些诸如你觉得今天桌上什么菜最好吃之类的话题,这小助理自然不可能顶撞他,可也坚持了说她觉得最好吃的不是伍小可觉得最好吃的那道鸡汁杏鲍菇,她觉得最好吃的是片儿鸭,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会察言观色的人,伍小可倒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姑娘直率。
  管家来电话说在郑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等他,伍小可意外,说用不着的呀,我自己能回来。
  管家说,你先过来吧。
  伍小可到了地方,在车堆里一时没找着管家的小迷你,听到引擎声音回头看,一看倒看到两辆。车到跟前,管家示意他上另一辆,伍小可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一股力量拽的进了后面的车。
  他抬头发现开车的是郑明华,满心疑问:“你怎么来了?”
  郑明华目不斜视打着方向盘离开停车场,说了句废话:“来接你。”
  伍小可出了停车场就看不到管家的车了,郑明华加了速度,车开的很快,上了环城线,没等伍小可发问,郑明华就先开口问他:“厨师手艺怎样?”
  伍小可疲倦得倒在位置里,说:“一般。以后可不可以不吃这样的饭?”
  “嗯?怎么了?”
  “……跟他们不熟啊。”
  “吃了不就熟了。”
  伍小可看着郑明华开车的侧脸,欠身过去亲他。
  郑明华扭头很快的回吻他,又马上说:“别闹,开车呢。”
  伍小可说:“我干完这票就不干了。”
  郑明华笑了,但没说话,注意力像是都在前方路况上。
  伍小可在车里睡着了,其实饭局上他都想睡了,实在无聊。
  睡了一路,到家时被郑明华吻醒,伍小可迷迷糊糊搂人家脖子习惯性问:“要做吗?”
  郑明华打横抱他,干脆说:“做。”
  伍小可没听到,又睡着了,直到再次被吻醒。他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是在主卧大床上,被褥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他觉得很愉快,胡乱的伸手扯郑明华的衣服,仰起头任这老男人咬他的脖子。
  伍小可喜欢两个人的亲近,很喜欢,大概吃鸦片上瘾就是这样的感受,当时的身心极度愉悦,哪怕是死路一条也没法控制自己不沉迷。
  他不想睁开眼睛,耳边尽是郑明华粗重的喘息声,气息喷在他敏感的耳垂边,他瑟缩笑着躲开了,裤子本来就脱了一半,翻来覆去便被脱了精光。
  他不看却知道郑明华此刻的状态,他张开了手臂,在他覆上来时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他把小脑袋埋在这老男人的颈侧,像猫一样舔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呵气,然后猝不及防的说:“我爱你。”
  郑明华往往架不住伍小可来这一套,他爱听伍小可哄他,却也最听不得伍小可哄他,明知道=那小嘴只是随便一张信口而来,可一旦伍小可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便能把郑明华哄的任何理智都飞到九霄云外去。
  他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样莽撞冲动的进入了他,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没有做充分的润滑。
  伍小可因为疼痛呻吟出声,他用鼻腔和喉咙底部的某个位置发声,腻得使人浑身酥软,有时他会这样跟郑明华撒娇,在书房里或者其他地方,他想要郑明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便会这样做。
  只有在两个人共赴云雨时伍小可才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彼此都只有对方,没有其他人。
  有太多的人,郑明华觉得他们脱光了衣服或者不脱光衣服躺在他床上都是一个样的,除了个别几个像师影这样知情识趣的对象和特别难缠的,其余的他转瞬即忘,正经事儿多着呢谁一天到晚想这个。
  本来就是用来泻火的“工具”,郑明华厌烦了这些“工具”里还有那么多来路不正别有用心的,平时商场上家族里刀光剑影就够他享受的了,上个床都要被算计,这过得什么日子,于是干脆的一了百了,独自去找了一位医学院的校友。反正他也没想过要繁殖一个后代,要孩子做什么,重复他这段可笑的人生吗。
  李雪的事儿过了好几天,郑明华还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尤其是想到郑喻氏知道了该是什么样子,这些年她可没少花心思给他找人。
  郑明华笑完了,看看沙发里看剧本的伍小可,突然觉得要是伍小可会怀孕,大概他真的孩子都一箩筐了。他堤防所有人,唯独这一个,他从未防备,是他的人他为什么要防备。他就是明天到死期了,伍小可也会陪他下地狱,这是郑明华确定无比的事情。
  郑明华很少想起伍小可,工作时候尤其是,有些人你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他安份待在你想要他在的那个位置,无论什么时候需要,他都在那里等你。
  伍小可叫他安心。
  郑明华不否认一开始他确实只是相中这孩子长得好,练舞蹈的身体敏感柔韧,嗓子清亮叫声悦耳动听,从一个笨拙的雏儿到媚骨销魂,一半是调教,另一半,伍小可从不会在他面前掩饰一丝丝愉悦欢喜,他只遵循身体的本能,想要时他会像条妖冶无骨的蛇一样缠着他的腰身,哭着求他再进去一点,求他把自己干死。
  那么多人,还没有一个陪床的像他这样,让郑明华一点儿把持不住自己,他甚至为他耽误过几笔资金数目庞大的生意,尽管知道这很危险,但他仍然控制不住贪恋,着迷起来日夜不停的交欢,看着那孩子因为一次次极限的快感而痉挛着射不出来任何东西,胡言乱语的哭着哀求,身体却还是像中了蛊似的缠着他,直到神智不清昏睡过去。郑明华觉得满足,从身到心的满足。
  但换个方向,没有性,两个人有时相处好久都只是在一块儿亲昵待着聊聊新闻看看杂志,什么都不做,好像郑明华也挺满足的。
  伍小可就是有这个本事,因此郑明华暂时还没有想过有一天厌倦他之后该怎么处置他。
  “这一晚伍小可要得很多,他很久没有这样纵欲,或许是因为即将要面临这六年来他们为数不多的长时间分离,比起去年那次他被突然扫地出门,这一次似乎更有依依惜别的意味。大概在做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叫哑了,哭着求郑明华说句好话给他听。”
  郑明华说,我包你大红大紫。
  伍小可使劲摇头,不是这个!
  郑明华问那你想听什么?
  伍小可说,说你爱我。
  郑明华用拇指抹掉自己掉在他脸上的汗,说,我爱你。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什么人说这句话,原来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
  伍小可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像一个丢失糖果又失而复得的孩子。
  伍小可跟剧组走的前一天晚上郑明华没有回来,管家在晚饭前打电话去问,郑明华说他有应酬。
  伍小可没在意,第二天一早管家开车送他去机场的时候他接到了郑明华的电话,似乎还在床上,旁边有个年轻的女声,只是没说几个字就消声了。
  郑明华说认真工作,到了那边要听前辈们的话。
  伍小可打了个哈欠,看着车窗外头雨雾朦胧,应了一声哦。
  郑明华说,有事随时可以打管家电话,或者打我的。
  伍小可说我知道了。
  郑明华叮嘱:“别仗着有我,就不把其他同事放在眼里。”
  伍小可心说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哦。
  郑明华顿了一下,又说:“到了之后跟管家报个平安。”
  伍小可说我知道了。
  郑明华于是便挂了电话。
  管家把人送到机场,要下车时他突然回头过来跟伍小可说:“伍少,老奴斗胆,能否借您钱夹子看看?”
  伍小可下意识想说不行,但他强势不过管家,于是只好乖乖把钱包摸出来递上去。
  钱包里各色信用卡看起来很壮观,黑的白的金的,画着凯特猫的情侣卡,画着WOW人类女法师的白金附属卡等等,只不过除了卡跟身份证,里头一张红票子都没有。
  管家叹了口气,从自己钱包里抽了一叠纸币放进去,递还给他:“出门在外,您身边总该备点现钞。”
  伍小可说哦。其余关照的话似乎在家里就已经说尽了,管家下车给他把行李从后备箱拖出来,等在门口的小林便连忙跑过来接。
  伍小可规规矩矩跟管家道别,叫他保重身体。
  管家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想着那一叠看起来还是崭新的信用卡,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剧组的驻地安排在离影视城大概十来公里远的一个别墅区里,赞助商是女一号徐小咪的粉丝,当天为他们洗尘,伍小可跟着去了,他跟人赞助商敬酒人也不认识他,桌上你来我往酒气冲天丝毫不影响他低头狂吃。饭完去娱乐城唱歌跳舞,伍小可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睡着了,口水流了一滩。
  整个剧组从制片导演到场务道具都是业内好手,演员阵容也强大,连师影这个影帝都甘做配角,男主角的演员自然就让媒体十分感兴趣,只是刘适一向低调,宣传通常在拍摄后期才开始,开机时连仪式和新闻发布会都免了,伍小可也就躲过一劫。
  合同依照从前一样由叶迦一手把握,他甚至没有问伍小可片酬是否满意,倒是伍小可跑去问了,叶迦懒洋洋说你放心,一定比你在郑明华那儿卖六年赚的多。
  叶迦越来越刻薄,伍小可觉得这大概是他一直也没讨到老婆的原因。
  女主角徐小咪已经有过一部大热剧,她比伍小可大三岁,素颜的样子跟伍小可站一块儿像姐弟,化了妆却有少女似的天真。她跟师影是电影学院同期校友,尽管是第一次合作,开创作研讨会讨论剧本剧情时却也不难看出是同门,对角色的理解基本都在同一个方向。
  年代戏既考验演员功底,又考验剧组的实力,从布景细节到每一句台词都得经得起推敲,据说这是刘适的电视剧收山作了,这传言是外头传到剧组里来的,刘适没表示,但大约是真的,他对这个剧似乎带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严肃的时候居多,不像以往那样和煦。伍小可虽是钦定的男主角,刘适对他却格外的严厉。
  第二集第七场是男主角在湖里寻找投水自尽的青梅竹马的戏,伍小可下去的第一遍刘适说这条要了,但似乎可以更好,伍小可二话没说便一个猛子又下去了,如此反复大概下了五六次。元宵刚过,倒春寒使得湖水几欲结冰,伍小可跟没感觉一样,他在湖里撕心裂肺喊着女主角的名字,疯狂的潜入水中寻找,那模样把岸上的工作人员都给镇住了。
  可惜到最后刘适似乎都没有很满意。伍小可裹着棉袄怀里抱着热水袋手里捧着双黄连冲剂坐在他身旁看,问说要不我再来一次。
  小林站他身后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瞪大了眼睛。
  刘适淡淡说算了,小心身体。
  当晚没有夜戏,回了驻地之后小林给伍小可买了一大碗麻辣烫,伍小可吃的热火朝天,一边不住对小林说,乖,真乖。
  睡前又吃了一次中药,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起来化妆,又跟猴似的活蹦乱跳了。
  师影的戏从第三集开始,他档期很满,研讨会之后便又飞去外地参加了一个慈善义演,他唱功一般,但这种场合也不是看唱功的,叶迦是个很会替手下艺人争取机会的经纪人。
  伍小可的着装从前两集的长衫换到时兴的中山装,样子看起来格外清瘦,学生仔的模样,叶迦送师影过来,见他的扮相,不动声色的用手机留了一张,第一时间发给了郑明华的秘书。
  郑明华的秘书会知道如何讨主子爷欢心的。
  让剧组成员意想不到的是投资商郑明逸会亲自来探班,这一天正好拍师影扮演的国民 党军官收到暗杀名单,他穿军装的样子帅得剧组里小姑娘个个眼冒红心,伍小可在旁看他的表演,等刘适喊了卡,他才听到郑明逸从背后传来的笑声:“是小可吧,好久不见啊。”
  伍小可回头就见那张跟郑明华三分相似的脸,他只参加过一次郑家的家宴,分不清郑明华五个堂兄弟三个堂姐妹,但会来片场的想必就是郑明逸,况且他身边还陪着执行制片。
  “三少。”伍小可作势要鞠躬。
  “这么见外。”郑明逸笑着把他挡住了,“老四肯放你出来见人了?”
  伍小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郑明逸似乎也没想他回应,拍拍他的肩膀便又去握刘适的手,他是整个剧组的金主,他决定这剧的策划制片出品发行,因此剧组成员待他很恭敬。
  郑明逸大郑明华五个半月,两人同龄,他比郑明华削瘦,身上也少了些铜臭,温文尔雅,一副儒商派头。四十岁的男人一点不见沧桑,从眼角的皱纹就看得出他很爱笑,至少比郑明华爱笑,因此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对这种亲和力伍小可却无感,虽然郑明华不太笑,可比起其他人把笑当成是社交技能,伍小可宁愿面对他那古怪的坏脾气,而且,郑明华从心笑起来的样子很帅,一定没有多少人见过。
  伍小可有些许想念郑明华,离家这些天管家来过几通电话询问状况,老人家在电话里絮叨,说家里冷清了很多,连明华有一次都说了,怎么房子空荡荡的。
  伍小可听过就罢了,他不会主动给郑明华打电话,一个陪床有什么资格打扰金主。
  郑明逸见了徐小咪,更加热络,腕儿大了自然面子就更大,至于对师影和叶迦则没有那么客套,毕竟是自家人。
  他几乎是人人不落下,末了说请大伙儿吃个饭,在茉莉酒店。
  茉莉酒店是当地最高档的酒店,因为靠海主打便都是海鲜,尤以福山菜为代表。进了包厢伍小可挑了刘适边上的位置做,郑明逸拉了师影跟徐小咪一道,名义上是慰问酒,席间自然不免谈起这个剧,郑明逸很自信的承诺了会在卫视一套的黄金时间段播出,收购意向书他都看了一些了,因此希望大伙儿都加劲努力,有在座各位这样的班底,这剧一定火。
  伍小可以往都是龙套身份,从没有参加过投资方的这种酒宴,他被一桌子海鲜倾倒,当下便觉得郑明逸不管如何说有一点肯定强过郑明华,那就是对美食的敏感度,几乎所有郑明华觉得好吃的东西都是伍小可带他去尝试的,真正让他说出几个吃过之后回味无穷的食物,大概他要想半天。
  伍小可边想郑明华边吃,恍惚听见有人叫,抬头便见郑明逸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手里一杯酒似乎拿了有些时间。
  伍小可莫名其妙。徐小咪打圆场:“小可是咱们剧组里最认真的了,白天累了吧?喝了郑总这杯酒就有劲了!”
  伍小可舔舔嘴唇,连忙起身端酒去碰:“谢谢郑总。”
  郑明逸不动,笑问:“你叫我什么?”
  伍小可说:“郑总……三少。”
  叶迦坐不住要护犊,却被师影在桌子底下拉住了手,他心里明白这时候没有叶迦插嘴的份儿,难道看不出来么,郑明逸就是想告诉别人伍小可姓郑。
  伍小可很为难,他实在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本来就不是聪明的人。来时郑明华有过嘱咐,不要仗着背后有他,伍小可不想这时候把他牵出来。
  举着酒杯很尴尬,整座的人都在看他,伍小可觉得额头要冒汗了,忽听边上刘适发酒疯,攀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醉醺醺去敬郑明逸,差点扑到桌上打翻几盘菜,伍小可跟边上其他人连忙去扶:“刘导!”
  刘适摇摇晃晃跟郑明逸说:“郑总,别、别、别的我不敢说,这个剧、剧、剧可都是好、好演员!我、我、我……”
  我了半天,打了个响嗝,突然人一软就要倒,徐小咪笑着拉他:“啊呀刘导不会喝酒的呀他是一杯倒!”
  郑明逸跟着笑,叫人把刘适先送回驻地去,伍小可兵荒马乱的跟着走,郑明华许是没看到,因此没有拦着。
  饭局才开始没多久,伍小可便叫其他人都上去,由他和小林送刘适回去。郑明逸的司机站在花坛边上,见了他们并没有过来接应。
  小林站在街边拦的士,伍小可扶着刘适,听他断断续续唱一首《不了情》,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主创人员住同一幢别墅,伍小可翻遍刘适身上所有口袋找不到钥匙,只好把人弄自己房里,他累得满头大汗,把人往床上一扔便倒在沙发上直喘气,挥手示意小林去休息。
  小林说:“刘导不能睡在你这里。”
  伍小可提议说:“那咱把他扔走廊上去。”
  小林犹豫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点了个头。
  伍小可笑:“你还真想把他扔了?傻丫头。”
  小林明白受了愚弄,可还是满脸不乐意,给他倒了杯水,陪了一会儿问,您饿吗?
  伍小可于是趁机打发她去找吃的。
  听脚步声走远了,刘适才坐起来叫伍小可倒水。
  伍小可说刚才谢谢。
  刘适问:“郑明逸明显待你不同,怎么不领情?”
  伍小可说:“领不起。”
  刘适说:“你是怕给身后那位惹麻烦?”
  伍小可说:“我只是不想惹祸上身。”
  刘适说:“你的经纪人做的不到位啊,既然接了这个戏,你就不要再想着掩人耳目,媒体是干什么的,人家干的就是挖人隐私的行当。”
  伍小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事儿怪不得叶迦,他虽不在圈内走动,也不至于纯白像张A4纸,伍小可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劲,总之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跟郑家人有瓜葛,尤其是郑明华。
  刘适皱眉:“这次我见你,总觉得跟上次不一样,你说说你是怎么把握角色的?”
  伍小可问:“您问哪一场?”
  刘适皱眉:“白天这场,杜绍贤与死去的初恋突然重逢,而对方竟然是敌方间谍,这场戏应该是有大情绪波动,你认为这时候能平静吗?”
  伍小可立刻摇头:“不是平静,是压抑!”
  刘适摇头说:“不错,杜绍贤确实有过人的机智与冷静,但那一刹那他情绪上应该是有马脚的。你没有过初恋?实在不行你想想,要是是你那位,你能这么冷静?”
  伍小可大窘,心道,搞艺术的还这么八卦。
  管家带着食盒一直走到影视基地外头的一大片平原上,远处草地上落着一架银白色EC135。
  他走快了步伐,登机之后等着主子爷的盘问。
  郑明华像是才回过神,问:“怎么样?”
  管家说:“伍少精神挺好,果然还是馋,叫您料准了。”
  郑明华笑:“不会长进了,就记着吃。”
  管家说:“三少来探过班。”
  郑明华说:“我知道。”
  看来这个不需要多说了,管家想了想,说:“伍少说挺想您的,让您保重身体。”
  郑明华笑骂:“越老越会说瞎话!”说罢不等管家反应便去提总距杆儿。伍小可要是有这份心,他郑明华这个郑字都要倒过来写了。倘若他亲自去看他,当面问他,伍小可或许还会假惺惺的说几句诸如我好想你哦之类的好话哄他开心。
  就让他安心跟剧组待着吧,郑明华摁得住自己,不去打扰伍小可目前的生活。
  连续一个多月的拍摄,演员的敬业和专业都使得整部剧进展很顺利,剧组所有的外景都在基地周围现取,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离开过,就跟闭关似的。
  伍小可有点儿入戏,整个人的性格都跟剧中的杜绍贤贴近了,按编剧的话说,附身似的,自己就能发展情节调整台词,都用不着他了。
  杜绍贤在剧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由徐小咪扮演的初恋,被迫投水之后被师影扮演的国民 党间谍头子救起,而后训练成了一名高素质的间谍;第二个是由战友,钟情他而他起初并不十分爱,到后来因为保护他而牺牲。
  编剧说他个人更偏心徐小咪,因此剧本看得出来轻重,伍小可却说是他他毫无疑问选后者,编剧笑他不真实,伍小可用了一句大俗的话,被人爱太奢侈了。
  刘适慢慢对伍小可的表现无话可说,但他总还是端着导演的架子,即便情不自禁跟着激动了,也不叫好,倒让伍小可为他别扭的样子心里憋笑。
  元宵过后郑明华回了一趟祖宅。年过完了也就没有那么大排场了,只有一个嫡亲的叔父陪他在祠堂给祖宗磕了头上了香。因他在,晚餐便多弄了些像样的菜,父辈堂房之间是早就分了家的,新年聚首则还是一桌吃饭。郑明华的红包是一直是小孩子们期盼的大头,晚餐时分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一群小家伙把一楼厅堂里吵得热闹极了,大人喝了几次都没有作用。
  郑明华的二堂兄郑明沃近五十岁,现如今这一辈排行最大,他是医学院教授兼附属医院副院长,地道的高知,家族里头的恩怨基本不过问。十年前他组织过堂兄濒死时的抢救工作,亲人在自己手里离世毕竟感觉不同,尤其还是死于极度恐惧和疲劳导致的心疾,因此对郑明华他很是警惧,跟郑明逸和余下几个堂弟则亲密的多。
  但归根结底郑明华遭疏离的真正原因,幼时是因为无父母依靠,后来则是郑老太爷的隔代交权。若不是老爷子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当着十几二十个孝子贤孙的面拉着郑明华的手叫他立誓光大郑氏,甚至有人怀疑他对遗嘱动过手脚,他实在不该得那么多份额。
  郑明逸似乎是得了消息,赶来与众人一道和乐融融吃顿饭。郑明华坐上席,依旧话少,但总归有小辈们在因此面色和煦。郑喻氏已经完全忘记了年关时因郑明华缺席家族团圆饭带给她的难堪和尴尬,她坐在妯娌之间有些趾高气扬,而李雪却十分憔悴,卑微的低着头,因早孕而恶心难耐了才道着歉捂嘴慌忙离席。
  郑喻氏故作心疼:“啊呀我这儿媳妇身子骨像我当年一样弱,怀孕反应又特别大,一准是个小子,真是苦了她了。”
  郑明逸示意自己的妻子跟过去照顾,转头对郑明华笑说:“那要恭喜明华了。”
  郑明华微微笑了笑,明显是敷衍。
  饭后郑明逸提议堂兄弟几个坐下来打麻将,也是联络感情,堂弟中有在国外发展的,一年难得见上几面,即使是在国内的,都像郑明华这样忙碌,也未必常回来。
  郑明华没有参加,一边喝茶一边跟小侄子下围棋,三个小家伙下他一个。郑明沃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准备出国,他与父亲不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的叔叔倒很亲近,便来跟他商量。
  郑明华对待这一辈比同辈和长辈都要和气,他还没有张狂到觉得自己能活个五百年,家族这份责任,到底是要传给下一代的。
  应付了侄子的虚心好学,郑明华上楼去看李雪,卧房里郑明逸的妻子正在照料,言语间尽是喜悦的话。
  郑明华叫了一声三嫂。
  郑明逸的妻子便笑说不打扰了,你们小夫妻说话吧。
  郑明华待她下楼了,关上门坐在床沿看李雪,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恨我摆了你一道。”
  李雪万念俱灰:“你想怎么样?”
  郑明华温和的说:“你我好歹夫妻,你若是不想离婚,我不会逼你,你的这个秘密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要说好,孩子你要自己养活,没有继承权,这是起码的事,入不入家谱姓不姓郑,这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李雪怔然:“……不离婚?”
  郑明华笑笑:“你不想离就不离,不过这算是你欠我的人情,以后要还的。”
  李雪狐疑问:“你打什么主意?”
  郑明华坐正了:“我心甘情愿带这顶绿帽子,还能有什么主意?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李雪自然压根不相信他这套说辞,郑明华不是这样的良善人,但此时此刻她亦走投无路,连娘家的声誉都拽在郑明华手里,她根本不能动弹。
  郑明华待她想清楚了,不再有任何疑议了,才起身像个丈夫似的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牌局到十一点才散,兄弟几个坐下来吃了宵夜,到最后只剩郑明逸陪着郑明华,同在郑氏,话题多一些。
  郑明逸像是才想起来,笑说:“《惊蛰》这个剧,刘适拿什么买通你的,连小可都舍得给他了?”
  郑明华说:“谁不想大红大紫,是他自己要接,求得我都烦了,亏得师影大度让给他。”
  郑明逸说:“上次拍卖会上拿的那块儿老坑白玻璃龙佩,那可是有年头的老东西,百来万,我看小可拿着当手机坠,你也真舍得。”
  “不都是玩物。”
  “可别这么说,这么干干净净的小瓷人儿,留着自己收藏也是件快事。”
  郑明华看他:“你要你就拿去,我也腻了。”
  郑明逸放了茶杯笑:“这怎么敢。”
  郑明华疲惫的捏眉心,说:“小雪现在有身孕,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有数,说话注意点儿,我那边人是多了点儿,可你也知道我的难处,要是连你都不体谅,明逸啊……”
  似有无穷尽的苦恼一般,长长一口气,叹得郑明逸所有话都咽了回去,最后只得说:“养几个玩物散散心也好,别太劳累,你放心,弟媳那边我有数的。”
  当晚郑明华夫妇俩自然一起在主卧里睡,只是无人知道郑明华睡床上李雪睡地上。第二天郑明华早起,临走前把李雪叫醒了,好心提醒她地上凉,让睡床上去。
  郑明华习惯早起,每日都有让他操不完心的生意和人,因此难有好心情,一早便板着个脸,早点都没有在祖宅里吃,真是能少留一秒钟便少留。
  司机照例载他去公司,见他上车时脸色不好,便不敢多问什么。郑明华坐在后座略有些焦躁,哄自己说那死小孩不是正给你开车呢嘛你慌什么,才哄完就在镜子中看到了司机那张脸,立刻便炸了,骂道:“开车看什么呢?!”
  骂得司机一缩脖子,连忙收回了视线。
  到了公司,秘书先开始汇报《惊蛰》剧组里头一晚上的事儿,仔仔细细连伍小可是什么时候熄的灯一晚上说了几句梦话都交待了,等郑明华面色缓和了,才机灵上了杯清火的碧螺春。
  “您看要不要嘱咐小林?”秘书问。
  郑明华说:“我嘱咐她做什么,倒是你,要是我在别处听到了闲话,你小心自己的脑袋。”
  秘书点头称是,见郑明华情绪稳定多了,便打开文件夹开始汇报一天的工作行程。
  在剧组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很充实,一开始伍小可还去参加了几次赞助商的酒宴,后来发现那些生意人多数都是冲着大牌而来,比方徐小咪比方师影,有没有他这个男主角无所谓的,他就懒得次次尾随,只每次一定先去打听是吃什么,有胃口了才去。
  执行制片人秦颂是郑明逸的得力干将,看着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叶迦却知道他的厉害,因此跟师影和伍小可都关照过,莫在那人面前张扬。整部剧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有位大手笔的赞助商一下子扔了五百万进来,作为答谢酒礼,照例是徐小咪和师影去,伍小可卸了妆正要跟小林一起去吃路边摊,被这位执行制片叫住了,说是对方说了主要演员都去。
  伍小可刚要答应,叶迦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秦制片,小可有点不舒服,今晚恐怕不能去。”
  秦颂冷漠的说:“不去不行。点名了的。”
  叶迦寸步不让:“你还是先问问郑总的意思,我怕倒时候郑总不好交待。”
  秦颂面色不好了,伍小可怕两个人吵起来,便忙拖住了叶迦说:“我去。”不就一顿饭。
  秦颂走后叶迦差点骂娘,指着伍小可说:“你怎么不知好歹?!我不让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知道点你名的是谁吗?!龙华老总张崎!”
  伍小可本来还想安抚他,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条件反射寒毛倒竖,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比绿头苍蝇还恶心,他们打过交道,他脖子上虽然已经看不到痕迹,但那晚上的寒冷和恐惧他永生难忘。
  叶迦边拿电话边唠叨:“净给我找事!”
  伍小可问:“你要打给谁?”
  叶迦白他一眼:“明知故问。我还不信他秦颂这么大能耐,胆子比他主子郑明逸还大了。”
  伍小可夺过他的手机摁了,说:“别找事。”
  什么事都打给郑明华,郑明华也不是他的保姆,天生有这义务为他遮风挡雨。出都出来了,他做不到像师影这样刻苦,至少自己这点麻烦要学会自己解决。
  进了豪华的包厢,伍小可先伸了手过去握:“张总!”
  张崎别有深意的握住了他的手,笑说:“多日不见,伍先生还是这么清雅风流啊。”
  伍小可说:“您过誉了。”
  张崎一直拉着他的手直到他在身边坐下,关切的问:“怎么像是瘦了?啧啧,拍戏这么辛苦,郑董怎么忍心让你出来呢。”
  伍小可忍住了恶寒,说:“张总千万不要误会,我跟郑董不过泛泛之交。”
  张崎笑了一下,暂时松开了他的手去跟其他人说话。伍小可从侧面看他,额头发际处果然有道疤。
  他心知这顿饭咽不下,因此格外的警惕,努力控制自己拿筷子的手不抖动,也不会因为防卫而插到张崎眼睛里去。
  郑明华在屋子里楼上楼下的走,拿了张报纸,坐哪儿都不踏实。管家立在客厅跟饭厅的交接处,看他上下走,跟没头苍蝇似的,一趟又一趟。管家一直沉默。
  最后郑明华累了,靠在沙发上扶着额头,放下了那份快被他捏烂了的报纸。
  管家拿牛奶给他。郑明华原来不喝牛奶,喝牛奶的习惯是被伍小可带起,伍小可在家时最喜欢的饮料就是冰纯鲜牛奶,四季不变。
  郑明华拿着牛奶靠在沙发看天花板上的顶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管家抱怨:“我怎么觉着这房子空荡荡的。”
  管家说:“许是最近天气凉山风大。”
  郑明华厌恶道:“真是越来越不想回来了。”
  管家说:“是。”
  郑明华踹他:“是什么是?!”
  管家躲开了,干脆沉默是金,一句不去搭理他。
  郑明华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醒来身上盖着毯子,管家还在边上立着。
  抬手看表,九点半,心里火更大了,举起一边儿响了有一会儿的电话喂了一声。
  他的秘书在电话里忐忑:“老板。”
  郑明华骂:“没完了?!这是你上班时间吗?!”
  秘书跟他这些年早被他骂皮实了,勇敢的说:“老板,小林刚给我打电话,伍少去陪酒了,陪的是龙华老总!”
  管家站在一旁听见了,跟着大吃一惊。
  郑明华利索摁了电话,铁青着脸拨伍小可的手机,等待的盲音响一声他的脸色便更难看一分。
  管家见势头不妙,赶紧去电工房拉外头山路上的灯闸。最便利的交通工具在山顶草坪上,山路跑上去十几分钟。
  伍小可听见了手机响,一看是郑明华,喝了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身说抱歉要出去接电话。
  张崎拉住了他,用力很大,伍小可的手机坠敲在水晶台面上,响声清脆空灵。
  那头郑明华便立刻听到了电话被掐掉的短盲音。
  管家递外套给他,郑明华几乎要夺门而去,但走到院子外面,听到林子里山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寂静声,他刹住了脚步。
  不能去。他不能去。去了,可可一时安全,却后患无穷。
  郑明华站在院子里像个冰雕,思忖片刻,他给叶迦打电话,此刻千里之外伍小可身边只有叶迦,拼尽了全力或许能护他周全。
  他的手在抖,打通了电话,只有一句话:“我要他毫发无损。”
  叶迦没有参加酒宴,他不受邀请,他心急如焚,可也冷静的想到酒宴上不可能出事,毕竟有那么多人在,伍小可至多就是被吃点豆腐。
  他心里大骂伍小可白痴,以为自己超人啊,就是徐小咪这样手腕圆滑的人,也不可能次次在这种场合全身而退。
  叶迦并不幻想关键的时候师影能帮一把伍小可,想到伍小可赴宴时沉着的模样,他只好安慰自己,伍小可一向胆子小,稍有风险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应该是有把握能完好回来他才会去。
  叶迦不由自主想到了郑明华,还没来得及想像万一伍小可有好歹郑明华会是什么反应,他的电话就响了。来电的正是那煞主。手机变得异常烫手,但叶迦不能不接。
  郑明华所在的位置很空旷,叶迦想他应该在那个传说中的深山城堡里,以至于他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跟悬在半空中一样不踏实,毫无安全感。他说:“叶迦,我要他毫发无损。”
  这是个命令句。
  郑明华鲜少为了伍小可出面,他极为谨慎保守,连叶迦这个圈内与伍小可最亲近的经纪人都不曾跟他直接谈论过他们之间的事。郑明华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这类琐事通常都有他的秘书代劳。郑明华的秘书是他的死忠,她替他处理这些隐私,她有他所有情人的资料,也熟练如何应对打发他们。
  叶迦从没有见过这个冷漠的郑氏当家有除了发怒以外的情绪,可他敏感的在这个命令句里听到了一丝惊慌,是为了伍小可。
  他没有押错人。
  叶迦心底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松懈下来了,却也为此更慌张起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酒店,被告知酒宴已经散场。叶迦打不通伍小可的电话,便改打师影的,问他伍小可在哪儿。
  师影那头很吵,说伍小可刚刚还跟他们一道,这会儿不见人了。
  叶迦急得有些狂躁,说:“阿影,帮帮我!”
  师影跟客人道歉,从包厢里出来了,清清冷冷说:“怎么帮你,帮不上吧。”
  “你能知道他在哪儿!”
  师影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声,问:“叶迦,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叶迦厉声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他要是有个万一,今晚上所有人都得十倍百倍的还他!一个也别想跑!”
  这话真不算重,叶迦心里太清楚,伍小可真出事了,郑明华岂肯罢休,整个郑氏都要翻天覆地,谁管他一个小小艺人。
  叶迦将秦颂摁在卫生间水槽里,逼问他把伍小可弄哪儿去了。
  秦颂喝了很多水,牙关却很紧,一边骂:“叶迦,你不想混了吗?!”
  叶迦揪着他的领子说:“我这是在救你,你别不知好歹!”说罢狠狠往人肚子挥了一拳头,将人重新往水槽里摁,“说不说啊你?!”
  秦颂最后屈服于叶迦的暴力,他告诉叶迦,伍小可跟张崎在金玉酒店十八楼一八一八套房里。
  “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咳,咳……”秦颂虚脱般滑坐在地砖上,边咳边笑,身上脸上都是水。
  叶迦发泄似的踢了他一脚,飞快跑下楼,师影开着剧组的车在门口等他,两个人驾车直奔金玉,一路红灯都超了,师影脸上木无表情,叶迦皱着眉头坐在副驾驶座,一想到伍小可那个白痴笑起来单纯的模样就要呕血,连连烦躁砸车门。
  一到酒店,车没停稳他便开门冲了出去,摁电梯按键恨不能把它摁穿了,每一秒钟对他而言都跟一世纪那么漫长。
  十八楼是最高层,他出了电梯便寻门板上的号码,走廊寂静无声,深得像走不到底的暗井,只有壁灯昏黄。
  他急匆匆找,却见几十米远有个人影从房间里出来,而后轻轻带上门向他这方向走过来。
  脚步徐徐,越走越近,叶迦先看到了那人低头手里玩着的手机,黑色坠着一小块儿水头十足散发着迷人光泽的龙型玉佩。
  他一下子呆住了,直到那人走到跟前,抬头见他,倒比他还意外:“咦,你怎么来了?”
  叶迦差点没哭了。
  伍小可洗过澡,手腕有皮绳拉扯破皮的伤,嘴角也裂了,半边脸有些肿,脖子上甚至有青紫吻痕,但他看起来很开心。
  叶迦结结巴巴问:“怎、怎么弄得?”
  伍小可特别淡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叶迦揪他的领子,发现他棉衬衫扣子都被扯掉了,显然不是他自己扯掉的,叶迦一个心急要去剥他的衣服,伍小可死死抓住了:“干什么呀?”
  叶迦有点绝望:“你让我看看!”
  伍小可说:“我没事!真没事。”
  他把手机递给叶迦,伸了个懒腰,走到他前面去了。
  叶迦低头看手机里的照片,眼睛差点瞎掉,面部肌肉扭曲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差点没抽风。
  回驻地的路上依旧是师影开车,叶迦想问话,见伍小可累得快要打瞌睡,便作罢了,心想着看不出这草包一副无能孬样儿,心眼还这么小,谁惹他谁倒霉。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别墅区寂静无声,伍小可下了车,被早春冷冽的空气冻得缩了缩脖子,两步并一步往屋里跑,却见屋檐下站着一个老头。
  管家跟他鞠躬:“伍少。”
  伍小可吃惊得都没说上话。
  管家把臂弯里的大衣给他披上,说:“清明节快到了,老奴接您回家歇两天。”
  伍小可被拉着走,走到大门口他醒悟过来:“不行,没空,没拍完呢。”
  管家的手像铁钳子似的拉着他:“您一定得跟我回去,家里人想您呢!”
  伍小可心想我这样子回去不得被剥皮,千万不能回去!他抱着大门铁杆栏不放,跟管家较劲:“还有几天呢!还有几天呢!我自己会回去的!”
  管家并不妥协,伍小可从来不知道平日老迈的陪他走段山路都要喘半天的老头子竟有这么大力气,生生把他从铁门上拽了下来,二话没有就把他拖到车子跟前,开门把他扔了进去。
  伍小可哭丧着脸:“我不回去。”
  管家启动引擎,踩油门,车子跟飞似的出去了。起初一直沉默,直到上了高速,他才幽幽说:“您得回去,四少今天看不到您,心都会急碎的。”
  伍小可在镜子里看他,发现他眼圈都红了。
  郑明华在客厅坐了一夜,等到晨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了,他还是没有困意,右手一直无意识的转着左手的戒指。叶迦的短消息是早就发过来了,知道伍小可脱险,郑明华却根本没法镇静下来,他不安心,看不到人他没法安抚自己。
  他头疼的厉害,整颗心像是快要爆炸一样充满了愤怒与悲伤,他想到了让剧组停机,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使郑明逸有了压力,放弃这部已经投资了千万的剧,这样,伍小可就不会再离开这个地方,安全的待着,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打主意。
  郑明华甚至想到了该怎么弄死郑明逸,虽然他在祖父面前发过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今是郑明逸先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一个玩物是无足轻重,可要动伍小可,就是割郑明华的肉,他疼的厉害,没法忍。
  管家开了郑明华的布加迪,高速公路上一路超车,车技丝毫不逊于专业赛车手。
  伍小可以为自己能睡着,可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把手机游戏玩的只剩最后一格电量,最后一格电量他要留着,给郑明华看的。
  他想让他知道,其实他可以自我保护,并不是真的离开他就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回程花了七个小时,车子上山时太阳老高了,晨露却还未完全散尽,伍小可下了车才发现他有多想念这个家。
  他进了门,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郑明华。
  郑明华盯着他的样子足足有看了半分钟,才问他:“你干什么了?”
  伍小可说:“我报仇。”
  郑明华说:“过来。”
  伍小可走到他面前,把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亮给郑明华看。张崎根本就没有想要放过他,那人渣还喜欢玩道具,伍小可虚与委蛇百依百顺,等他的警戒心完全松懈了,他才动手。
  伍小可并不是只有让别人下药的份儿,他屯了好些东西,带在身边防身用的。如果在同一件事情上面摔倒两次,他觉得自己是在丢郑明华的脸。
  伍小可觉得骄傲,他每样道具都给张崎用了一次并拍照留念,还准备给他老婆寄过去。
  郑明华从他手里取走了手机,摩挲了一下那块儿龙佩,老玉有灵气,能避凶险保平安。
  但郑明华一眼都没看那屏幕上的照片,伍小可嗅到了一丝危险,可他反应不够快。
  郑明华一把就把他摁在了自己大腿上,像座突然喷发的火山,他用力抽他的屁股,惩罚孩子一样狠狠抽他:“我叫你报仇!叫你报仇!翅膀硬了你!你报得哪门子仇!你要我的命呢你!”
  郑明华力气很大,伍小可起不来,挣扎都不能,只感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疼得他立刻就哭了。
  伍小可大哭,所有的后怕和委屈都哭了出来,他又累又饿,索性放弃了挣扎,让郑明华逞凶个痛快去。
  郑明华确实没有留情,下手很重,可抽到后来,伍小可好像听见郑明华也在哭。一定是错觉,伍小可想,郑明华泪腺退化了的,他从没有见他哭过。
  伍小可后来睡着了,但在他睡着之前一定是郑明华先停了手。
  伍小可睡得很香很沉,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把张崎脑壳敲碎了,像敲个蛋壳似的,张崎的脑袋里一堆的臭豆腐。
  好暴力的梦啊,伍小可在梦里对自己说,为什么是臭豆腐不是奶酪,难道你已经抛弃奶酪了吗?
  稀里糊涂穿来穿去做了几层梦,醒过来时他的伤处都已经上了药,郑明华坐在床边,正给他的手腕扎绷带,垂着眼睑,很温柔的模样。
  伍小可嗓子哭哑了,可还是想说话:“郑明华。”
  郑明华抬起眼皮看他。
  “我好想你哦。”伍小可说这话时想温柔一点,但他没什么体力了,因此这话说得更加像撒娇一样软趴趴。
  这句好话说的多么动听啊,郑明华从前是最喜欢听他这样说的,伍小可这一次说得真心实意。
  可郑明华没反应,看他的眼神有点空洞,好一会儿才问:“怕吗?”
  伍小可努力想弄点温馨的气氛出来,被这一问问得打回原型,有点难受,纠结了片刻,还是老实说:“怕。”怎么会不怕。
  郑明华问:“为什么还是去了?”可以不去,可以拒绝,可以当时就打电话给他。
  伍小可闷闷说:“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伍小可咽了咽口水:“你说……我还不如十九岁,那时候好好的,现在却钻牛角尖。”
  郑明华不可置信的看他,猛地把他揽进了怀里。
  伍小可犹豫了一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放到郑明华的背上抱住了,一下一下的抚摸,说:“最多就是那样了,我这样一想,就好像也不怎么怕了,起初担心酒里的药没用或者他不喝,后来看他喝了,我就放心多了……弄断手上的绳子用了一些时间……反正我想着,就算他如愿了,我也没什么损失,也不会有小孩,五百万对剧组来说可是好大一笔钱呢。”
  郑明华的喉咙哽的发疼,抱着他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说不出话。
  伍小可也有些词穷了,他的胸腔都被勒得憋闷,离岗太久果然不好,郑明华这样,伍小可发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所有的技巧都生疏了。
  于是他只好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要做吗?”
  郑明华的心像是被针狠扎了一下,他极其厌恶有其他人碰伍小可,在他以为,这个小陪床就是他一个人的,伍小可不同于他的任何一个情人,郑明华无所谓除他以外师影还有多少人,只要他干净没病,可伍小可不一样,一想到他可能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郑明华觉得自己会疯掉。
  对,或许是还有和伍小可一样乖巧的男孩,但他们都不会是伍小可。
  郑明华他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使得伍小可这样悲观,对两个人的感情,郑明华甚至摸不准,伍小可对他是不是还有感情在。
  管家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沉默。
  郑明华松开了怀抱,伍小可放松了些,立刻便又觉得房间里空气冰凉,他有点冷。
  管家有话要说,但似乎不便当着伍小可的面,郑明华坐在床沿问:“什么事,直说。”
  管家说:“启复少爷,您看是不是让人送他回去了……三少那边找人都要找到这里来了。”
  郑启复是郑明逸的独生子。伍小可一下子揪紧了郑明华的衣袖。
  郑明华拍他的手背,站了起来说:“我送他回去。”
  管家为难:“这会不会不太妥当……”
  “叔叔接侄子放学,有什么不妥当?”郑明华放下撩起了的衬衫袖子,扣上袖扣,身上一股子肃杀之气。
  管家低声劝:“您这不是……”他摸不准郑明华的心思了。
  郑明华没说话,摸了摸伍小可的头。下了楼来,嘱咐管家说:“多跟他说说话,叫厨娘弄他最喜欢的东西吃,中午等我回来再开饭。”
  管家应了一声是。
  郑明华带郑启复回祖宅时,郑明逸的妻子已经哭的头晕眼花了,郑喻氏和其他几位女眷陪着安慰。
  郑明华牵着侄子的小手,进门时,一屋子人都安静了下来。
  郑启复喊了一声妈妈便扑了过去,躲在母亲怀里怯怯看郑明华。
  “我正好有空,很久没有跟启复说话,就接他出去玩了。”郑明华笑着跟郑明逸解释。
  郑明逸跟着笑:“给你添乱。”
  郑明华说:“这怎么叫添乱,小雪现在有身孕,我也是快做爸爸的人了,提早做些预习工作嘛。”
  郑明逸接到保镖电话,说没能接到郑启复,他便知道一定是郑明华的人把孩子带走了。
  亲叔叔又怎样,亲堂兄亲伯父,郑明华不是一样都下的了手。
  不过为了一个玩物。
  郑明逸是怕了起来,但又安慰自己,不会的,启复不会有事,李雪还在自己手上,郑明华不会不管自己的孩子。
  郑明华看着郑明逸笑,他笑郑明逸不自量力,上一次聚会,他已经说得很客气,无论郑明逸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应该离伍小可远一点,为了一个陪床,不必三番四次的挑战他的耐性。
  毕竟他身边没有什么牵绊,只有一个伍小可,而郑明逸,老婆孩子一窝。一个到处都是弱点的人还这样莽撞行事,郑明华笑郑明逸没脑子。
  管家心事重重,郑明华走后,他奉命上楼陪伍小可说会儿话,可站在床边却无心开导,倒止不住叹气。
  伍小可明白这是做给他看的。郑明华虽然戒心重,但从未与族人撕破脸皮,直面交锋易落把柄,而且有太多人觊觎他在的位置,一个郑明逸,并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管家大概是开始有想法了吧,伍小可心里自嘲,总归是郑家的老人了,祖训家规和家族荣誉感就是他的做人信条,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改变。郑启复是郑家小少爷,郑明华居然会为了他这个小小的陪床,连自己亲侄子都拿来做抵押。
  伍小可根本就没有想过管家会去接他,他以为这事情没有必要让郑明华知道,也以为郑明华不会知道。显然他过于天真,他虽然离开这个城堡,但只要是还在圈里,就走不出郑明华的势力,或者哪怕他不在圈里了,永远退出了,他一样跑不出郑明华的手心。
  伍小可彻底的糊涂,搞不清楚郑明华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一个陪床,把事情闹成这样,难道他缺心眼的毛病加重了吗。
  他只好跟管家解释:“不是我叫他这样做的。”
  管家说:“老奴明白。”
  伍小可踌躇,问:“明华他……伤害启复了吗?”
  管家说:“您回来了,启复少爷就没事了。”
  伍小可说:“为我不值得。”
  管家说:“老奴也这样以为。”
  伍小可看着管家,老人家很平静,看他的目光也很仁慈。
  郑明华回来时厨娘已经弄好了简单一顿家常:芝士焗饭、玉米浓汤,鲜奶油煎生蚝,时鲜蔬菜沙拉配甜虾,两个人的份。
  都是奶,都是伍小可的最爱,郑明华是陪着吃的。
  在吃饭时伍小可说:“什么时候去扫墓,我要早点回剧组去。”
  郑明华问:“回去做什么?”
  这不是废话么,伍小可说:“没拍完。”
  郑明华自顾自喝汤,像聊天气似的随口说:“你不用去了,下星期开始你的剧组停机。”
  “为什么?!”伍小可接受不能。
  郑明华强硬的说:“不为什么。”
  再好吃的奶伍小可都没心思吃了,着急反驳,语无伦次:“那会亏很多钱的!而且,不是一个人!而且已经到一半了!而且,而且是刘适导演!刘适!而且、而且——”
  郑明华凉凉说:“没完了?哪儿那么多而且。”
  伍小可急得都差点咬到舌头,他还没有为什么事这么跟郑明华唱反调,而且这个反调他一定要唱的比郑明华响,他非得回去,这剧也非得拍下去,全剧组人员的心血啊。
  伍小可无法接受这个决定,放了勺子坐着想理由,又说:“那我下次再也不去吃饭了,再也不报仇了,你不要让停机,好吗?”
  郑明华有点后悔吃饭的时候谈这个,伍小可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出名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郑明华努力控制自己这两天被这些乱七八糟事情挑起的暴躁,说:“你不合适演什么一号。”
  就这么一句话否定他,伍小可更无法接受:“你从来也没有去看过,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郑明华把勺子锵的一声砸进汤里:“我就是知道!你好好在家待着,打打游戏看看书不行?!非要出去抛头露面?!”
  伍小可被这四个字弄得睁圆了眼睛:“这、这是我的工作……”
  郑明华没理他,锁着眉重新拿勺子,可怎么也吃不下了,怕自己要掀桌子,索性一擦嘴就起身走人。
  伍小可心情糟糕透了。
  一直到睡觉了郑明华还在生气,洗漱完了躺一张床上,伍小可知道他没睡着,换别的事情或许他早就灰心的听凭处置了,可这事他真没法放弃,辛苦不说,他跟角色也有感情了,半途而废真的太可惜。
  他试探着用手指戳了戳郑明华的背,见没反应,便靠过去用胸口贴着,把人抱在怀里恳求:“这个剧结束了,我就再也不拍戏了,好不好?”
  他的行为就像是色诱,等了一会儿见郑明华没反应,便亲了亲他的脖子,壮着胆子把手往下面探。
  没碰到目标就被郑明华一把抓住了。
  伍小可心跳的很大声,脸都红了,幸好已经关了灯。
  郑明华似乎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把他搂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头顶。
  这个体位伍小可正好仰头能吻到他的喉结,他像猫舔着鱼一样舔他咬他。
  郑明华很快便乱了呼吸,当伍小可把大腿环到他腰上时,郑明华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并激烈的吻住了他。
  伍小可用鼻子嗯嗯小喘气儿,心里有种很踏实的感觉。这两个月来他忙着拍戏,很少想起郑明华,但一靠近他,就感觉自己应该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熟悉的味道让他无比心安,想亲近他,想吻他,跟他纠缠在一起,这是伍小可迫切想要的。
  他的身体空虚得如蚁噬般难受,渴望着被填满,他的腿紧紧夹着郑明华的腰,脸埋在他颈侧很小声催促:“快点进来,用力一点……”
  郑明华心疼的恨不能把伍小可揉进自己骨血里。等待他回家的那一夜,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他软糯跟自己厮磨的样子,想到有第二个人可能看到可能占有他,郑明华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
  只要他回来,郑明华想着,一回来他就去打个笼子,把他锁在笼子里,再不许他出去!
  伍小可攀着他紧绷的肩胛,当他凶猛凿入时,他疼的反射性夹紧了双腿。那东西就像根烙铁,火辣辣的把他钉在被褥里使他不能动弹,他试图靠深呼吸来适应,但无济于事,郑明华的动作带着惩罚的意味,他吻住了他,咬他的嘴唇,在他身体里肆意冲撞。伍小可疼得脚趾都要卷缩起来,忍不住咬他肩上的肌肉缓冲疼痛。
  郑明华撑起身来阴鸷看他,每一次他的进入,伍小可都难耐的仰起头露出漂亮的颈子,只是他这么做,颈子上的青紫只会更刺激郑明华,那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痛苦的低吼了一声,低头咬他的脖子,牙齿都陷进了肉里。
  伍小可终于哭了出来,他拍他的头:“疼,疼……”
  郑明华笑了,沾了血的嘴唇又去吻他,愈加凶狠的抽送性 器,几乎要折断他的腰。
  伍小可努力想去吻他,够了几次,郑明华都不肯低头合作。
  伍小可哭着说:“不要这样,我哪里都不去了!”
  够了,他觉得疼,自己的身体和郑明华,伍小可都觉得疼,他受不了看郑明华这副样子。
  一夜过后伍小可没再提回剧组的事。清明前两天两个人去扫了郑家祖坟,避开了众人,与管家一起收拾了墓前墓后一些杂草。春日晴光美好,山里飘着幽兰清香,有种熏人的暖意。
  回程时郑明华突然提议回一趟伍家,他问伍小可知不知道自家太公坟的位置,伍小可很意外,以往他都是自己拣个日子回去,连伍梳柳的妈妈都不去惊动,何况郑明华。
  可郑明华这次却打定了主意。伍小可无奈,便带他去了,伍家太公坟没有郑家那样气派,墓地在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小山包上,伍小可带了把柴刀,走在郑明华前面一路披荆斩棘,到坟前时还被冬茅草划破了脸。
  郑明华很恭敬的上了香,伍小可无语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跟祖宗解释,这个是我老板,祖爷爷你不要计较,他不是想姓伍,他只是脑子不太好。
  之后回家,休息了一天,管家便来问他还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
  伍小可不明白。
  管家说:“今天明华走的时候,特意叫老奴送您回剧组去。”
  伍小可大喜过望,抄起自己的背包一甩,勾着老管家的肩膀连跑带蹦的下楼了。
  郑明华午休时给家里打电话,小丫头莉莉接了,说伍少一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可高兴了,活蹦乱跳的。
  郑明华在电话前扯了一下嘴角,能想像他开心时候的样子,他跟自己说算了算了,藏是藏不住的,看得牢一点也就是了。
  他刚宽了心,却听见手机响,来电话的居然是郑明逸的父亲。
  郑明逸的父亲退休前在商务厅工作,那时很有人脉,郑氏很多生意都是由他关照着。郑家从政者也不少,除了这个伯伯,郑明华还有个小叔叔在外经贸厅任副厅长,一个堂弟在市委,堂弟媳妇在市发改委。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伯伯来电话是为了什么。
  郑明华接了起来,一声三伯没叫,就听老人在电话里道歉说:“明华,你几时有空,回来吃个饭,三伯伯替明逸跟你赔个罪。”
  郑明华说:“您这是什么话,我跟明逸不是好好的么。”
  “都是他没有规矩,让你不高兴了。”
  郑明华盘算着那话推过去,那老头却不给他时间,叮嘱一句有空回来吃饭,便把电话挂了。
  伍小可的回归使得剧组终于可以继续进行拍摄工作,徐小咪虽然不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经此一遭,隐约也听说了伍小可的来头,便跟自己的助理说了,往后对伍小可要客气,他并不是因为导演才到剧组里来的。
  自然有些不了解内情的人在背后议论,腕儿不大,事儿倒挺多的,要这么多人等他一个,耽误功夫。
  伍小可起初担心刘适会很生气,但刘适只是说,你总算是回来了,要不我还不能演了。
  刘适在里头客串一个地下工作者,一个接头人,就跟伍小可以前演的龙套一样,一场戏就挂。
  秦颂被突然调走,叶迦谈及此事淡定抽烟,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师影更加少话,整个人看起来很忧郁,气质愈发脱俗。
  余下的剧情中有一场大转折,杜绍贤被特务追捕,逃亡中不慎跌落悬崖以致失忆。
  这是一场夜戏,本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可意外往往就是发生的猝不及防。
  树林子里副导演没有最后一次确定路线与布景,师影追逐伍小可,伍小可跑得路线偏离,他掉进了一个事先没有确定过的断崖。
  小林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刘适还没有来得及喊停。
  断崖很高,灯光下去看不到底,奇怪的是这之前居然有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地方有这么一个暗礁。
  小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搜救工作是在当地乡民的帮助下才得以开展,伍小可很快被找到,他伤的很重,最先发现他的乡民把他从灌木丛中拖出来时,摸到他脑袋后面肉都是碎的,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扯烂,到处都是血,手臂长骨被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万幸,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被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因为条件简陋所以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抢救工作,他们在他的气管里插了管子,以防他没有呼吸,又将四肢长骨做了石膏固定。
  郑明华赶到时,他们给他看的伍小可,是那个面目全非躺在抢救床上满身血腥和泥土的一个物件。
  若不是管家撑着,郑明华根本站不住。
  接伍小可回家的路上他给郑明沃打了个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低声下气的乞求郑家人。
  郑明沃凌晨从家里往医院赶,亲自在急诊室坐镇,直升机到后,他跟助手一起跑着把人推进了急救室。
  护士把郑明华拦在了外面,一个个说,先生您不能进去。
  郑明华暴躁的挥开了她们。
  郑明沃戴着口罩,隔着众人看他,低头跟助手嘱咐。
  很快就有几个保安上来抓住了郑明华,他几乎要跟他们搏斗,管家在旁边焦急的求他,四少,四少,您别这样!
  老人家瑟瑟发抖,帮着保安一起摁着郑明华,强行把镇静剂推进他身体里。
  待他醒来,伍小可的手术已经做完,到底是有规模的大医院,他们把他擦洗的干干净净,躺在纯白的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若不是嘴里还含着那根维系他生命的管子,他看起来就像熟睡一样安详。
  郑明沃面无表情跟郑明华交待,这个人颅脑损伤严重,腰椎骨盆都有骨折,腹腔内脏还有大出血,会不会醒要看造化。
  郑明华像没听见,他坐在床边呆呆抚摸着伍小可的身体,
  郑明沃很快就走了,管家追出去问详细情况,回来时,他听到郑明华在里头哭。
  管家立在外边不敢推门,老泪纵横。
  从早春到初夏。
  伍小可从医院重症病房搬到普通病房,又搬回家里,他的情况慢慢的好转,摆脱了所有的机器,只可惜始终未能醒过来。
  两个专业的特护照料着他,厨娘每天给他弄精细的流质吃,小莉莉的合同到期了,她已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待了五年,可她仍不愿意走。
  厨娘抹着泪说,你怎么不走,你留下来,伍少也不会娶你。
  莉莉奋力搓床单,哭着说,我又不喜欢他,我最讨厌他了。
  一个季度的时间郑明华都无心管理郑氏,董事会不得不临时决定由郑明逸代理他的位置。郑明华的秘书日子想必很难过,但她没有来打扰,只在关系到重大利益时才不得不打电话来询问郑明华的意思。
  郑明华每日守在床边给伍小可念书念报按摩肌肉,他很有耐心,有时候他也陪伍小可睡午觉,亲吻他的额头,或者手。
  厨娘求遏云寺的师父收伍小可做了弟子,拜在文殊菩萨座下,赐了个戒名叫了尘。小和尚还每日奉命提净水过来给他擦身。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伍小可能醒过来,和从前一样好玩好吃,而不是一天一天躺在床上消瘦下去,骨突和关节都凌厉的露了出来,只包了一层皮肤。
  郑明华的健康状况也不乐观,他的睡眠严重障碍,每天都必须依靠药物,心病犯了他还酗酒,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砸东西,喝得不省人事,有一次管家怎么求他都没声响,拿备用钥匙开门,发现他倒在地上,磕了一脑袋血。
  管家被打击得很厉害,他原是不多话的,却变得唠唠叨叨碎碎念,总是说,都是我的错呀,我老糊涂呀,不该送伍少回剧组。
  再晴朗的天气,小别墅也都是愁云阴密,似乎再难恢复往日悠闲的日子。
  山里的夏季一样炎热,所有的植物都像是会喷暖气似的,大约是因为湿度大了,所以更是热得人周身无力。
  每到夏季,总是有很多昆虫跑到屋子里来,有招人喜欢的蜻蜓也有不招人喜欢的大蜈蚣,偶尔甚至还有花鳞片的蛇慢悠悠从客厅经过。幸亏这是座半人工打造的山,别墅周围的植物又是精心梳理过,因此还不至于弄得像动物乘凉的公园。
  伍小可没出事以前,他是最喜欢捉这些虫子了,大概幼稚的人跟动物比较亲近吧。几乎每个夏天伍小可脸上都得脱层皮,晒的。他在大热天中午出去捕蝉,捕一笼子,然后挨个儿给它们尾巴稍绑纸条,每根纸条上面都写上诸如让我中彩票之类的话然后放出去。这叫许愿蝉,他特正经的告诉小莉莉,于是两个人埋头一起干,几十只蝉叫个不停,吵得郑明华都没法睡午觉。
  伍小可会一种抓蜈蚣的方法,用一根竹签扎蜈蚣首尾,将它绷得像张弓似的一动不能动,然后挂在窗户边。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他说。
  他还会捉蛇,但不常干,主要是因为跑进屋子里的蛇不多,而且大多数伶俐,他抓不着。
  整个夏天他都抱着他的冰牛奶光着脚丫子在屋里游荡,下雷雨时他会很兴奋的趴在窗前看闪电,甚至还偷偷开窗子。有一次被莉莉发现了,大声问他干嘛。
  伍小可抹一脸雨水说,路过的鸟可以进来躲雨嘛。
  莉莉骂他神经病,害她辛苦擦地板。
  不下雨的日子,夜里有时几个人出去散步纳凉,有时躲在家里吹空调,伍小可翘着腿躺在客厅看动画片看到睡着,管家常常半夜里起来给他盖被子。
  没有伍小可的夏天很单调,屋子里没有生气,太阳光明晃晃,连树叶子都不晃一下,热得透不了气,天地间惨白一片。
  大概是在小暑的前一天,特护在做日常护理时,发现伍小可似乎有些反应,她叫了同伴过来判断,两个人观察了有些时候,确定伍小可醒了。
  管家马不停蹄去接郑明沃。
  厨娘跟莉莉站在床边盯着伍小可,郑明华给伍小可递纯牛奶,伍小可喝了一口,皱眉说:“什么怪味道。”他虚的厉害,说话都不是很大声。
  郑明华抬头看天花板,顿了一会儿才看他,伸手摸他的脸。
  厨娘年纪大了,情绪容易激动,忙出去了,捂着嘴外房门外呜呜哭。
  伍小可看看莉莉,看看郑明华,他问:“你们是谁?”
  郑明沃诊断伍小可得的是一种颅脑损伤的后遗症,这种病的表现是近事遗忘,就是以出事的时间为中心,前后一段时间内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有过这样的很多病例,基本不会恢复。
  伍小可不认识所有人,他说,我好不容易攒够一百八哎,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在吃金枪鱼刺身,你们谁拿了我的钱?
  一百八,“华艺”附近的自助餐店,伍小可那时十九岁。
  管家跟厨娘目目相觑,不知道做何反应。
  郑明沃告辞,郑明华送他出门,对他说,我欠你一条命。
  郑明沃顶了一记眼镜,冷漠说,启星没有你一半心机,你要教他就诚心点。
  郑启星就是郑明沃的独生子。
  伍小可醒了,多大的喜事。
  莉莉高兴的趴在他床边跟他说,你别装啦,你怎么会忘记了呢,那你记不记得我是谁啊?不记得啦,你不会真的连四少都不记得了吧?
  厨娘拎她的耳朵,臭丫头,让伍少好好休息。
  郑明华送客回来陪伍小可,不舍移开视线,看着看着就要俯身亲。
  伍小可很防备的挡住了:“你要干嘛?!”
  郑明华没有用强的,觉得他戒备的样子好可爱,便笑着去揉他的头发:“我是郑明华。”
  伍小可皱眉想了一会儿:“……你是郑氏老总?”
  郑明华笑着说:“对。”
  伍小可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郑明华说:“你在这里住了六年了,这是你的家呀。”
  伍小可说:“别逗了,你是我爹啊这是我家?”
  郑明华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你爱人。”
  伍小可跟没听清楚似的。
  郑明华让他看靠在手指上的戒指,跟自己的是一对。
  伍小可像看外太空不明飞行物似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四处找摄像头:“拍偶像剧?”
  他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着,郑明华的笑容他看得发怵。
  “非法拘禁要坐牢的。”他强装镇定警告他,丝绸被单下的手都紧张的发抖了。
  郑明华根本不在意他的话,伍小可醒过来之后,他的感觉也在一点点复苏,很多事情很多感受都慢慢鲜明起来。
  他都已经幸福的不知所以,哪怕伍小可想不起他。他摸他的头,摸他的耳朵,脖子,锁骨。伍小可却高度紧张。
  郑明华这辈子说话就没这么柔声细语过:“别怕,明天复健师过来,你会慢慢恢复的。”
  伍小可被弄得仓皇不安,当他发现自己瘦得像烤干的鸭子,四肢百骸都像是拆开又组装了一样酸疼麻木,头晕目眩,甚至无法坐起来,只能像瘫痪一样靠在床头,他心里一下子就没底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明华还是忍不住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温柔在伍小可看来是那么的怪异与变态。
  伍小可被惹怒了:“你们把我怎么了?!”这一定是个阴谋!
  郑明华说:“三个月前你在片场出了事故,受了些……小伤。”
  伍小可头疼得炸,说:“不对!我没去过什么片场!啊!”
  郑明华连忙去抱他,却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伍小可沙哑的吼:“走开!走开!”
  郑明华迅速站起来离开了床边,他不习惯被伍小可当个陌生人一样驱赶,尤其是他看他的目光,警惕,提防,当他吻他时甚至还有嫌恶。
  伍小可喘得厉害,肋骨疼,他想起了前些天在网上看的,歹徒下迷药迷晕了路人然后摘走脏器,他是不是也遭遇了这个?!
  他掀被单,发现自己手脚上很多淡淡的伤痕与手术切口,颜色很淡几乎快要消失,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郑明华没法靠近伍小可,只要他靠近,伍小可就要踢他,他怒不可遏,喘得气急,几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伍小可敌对这屋子里所有人,最后是小莉莉代替郑明华去安抚伍小可,这是管家的建议,这个年龄的男孩应该对相近年龄的女孩比较有好感。
  莉莉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向郑明华一鞠躬,不敢看他的表情,小声说:“伍少喝了水,睡着了。”
  郑明华立刻便要进去看,管家拉着他说:“您还是别进去了,伍少这会儿受不得刺激。”
  厨娘弄了点东西给郑明华,他吃了几口便烦了起来,耐着性子问管家:“他怎么会连我都不记得?”
  管家弯着腰挑不刺激他的话说:“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伍少要是想起来,第一个记得的肯定是您。”
  郑明华束手无策。管家立了一会儿,小心的说:“伍少这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太想您,您看您是不是也得去趟公司看看……”
  郑明华笑了起来:“你怎么比我还忍不住?”
  管家缄口不语,腹诽道,我还不是怕你让人算计。
  郑明华笑完了,风轻云淡的说:“着什么急呢,一个也跑不了的。”
  莉莉本来是不会安慰人的,她是郑家远亲,十七岁到这里来打杂,也不过是管家中看她机灵手脚利索而已。
  她刚来的时候很喜欢伍小可,因为他长得好,性格也好,又会体贴人,跟她年纪也相仿,可惜的是他是四少的人。她没来郑家之前就听说过赫赫有名的郑家四少郑明华,郑氏的当家,传言把他说得像吃人的妖怪,起初她很怕他,久了就发现他也是普通人,只是脾气不那么好而已。
  管家让莉莉陪伍小可做复健,然后一点点告诉他这六年来的经过,视伍小可的接受程度慢慢的交待,不要刺激人。莉莉觉得很有压力,但却很愿意担起这个任务。
  她跟伍小可说,四少对你很好的。
  伍小可说谁是四少。
  莉莉说,就是明华叔啊,他是他家里老四嘛。
  伍小可根本没理会她说什么,反倒问,你这六年一直在这里?不想你家里人吗?男朋友呢?
  莉莉咳嗽了几声,说,这是我的工作,我每年年薪几十万呢,可以请假回家的,不过我没有男朋友。
  伍小可乍舌,几十万,真是个阔气的老板,难怪你不愿意离开这个监牢。
  莉莉啊了一声,说你怎么会觉得这里是监牢呢?
  伍小可没说话,挥汗如雨。
  莉莉陪在一旁看他用助行器走了很久,忍不住给他擦汗,问,你不会是想离开这里吧。
  伍小可说,我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个见了鬼的破地方呢。
  莉莉跟管家说伍少想走。
  管家说,你只管把他看好了,陪他说说散心的话,其余你不管。
  结果夏天还没过去,一天晚饭过后下了一场雷雨,三楼又有窗户没关,莉莉收拾完东西下楼来,发现伍小可不见了。
  郑明华在书房里看董事会最后一次会议的摘要,他们要设一个子公司,东道国在日本,盘算的很精细,郑明逸已经允许通过了,郑明华把这家家酒一样的行为当笑料,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半,见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可可不见了!”
  天刚下过大雨,山路湿滑,又是大晚上,出走十分危险。而且伍小可的复健才做了不到两个月,腿脚并没有便利到健步如飞的程度。
  管家打开了所有监控摄像头,这些摄像头一直分布到山脚。厨娘留守,其余三人分头去找,管家出了门才拍脑袋说忘记看伍少是不是开了车出去,郑明华说不会,他不会开车。
  他的驾照是二十岁那年秋天拿到的,如果他确实失忆,他不会记得怎么开车。
  起初还很冷静沉着,但走的越远郑明华便越是火气大,忍不住骂管家没用,管家心急,一时失态顶嘴说,伍少这会儿压根就不喜欢您,您非要天天跟他睡一张床,他能不跑吗。
  林子里很黑看不清郑明华什么表情,但管家这句话说完,郑明华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管家又后悔自己口没遮拦。
  最后还是厨娘先在摄像头里看到了伍小可,她给管家打电话报了方位。伍小可走的腿疼,已经快到山脚,他坐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歇着,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吓得赶紧起来跑,立刻便听到了郑明华的喝声:“你给我站着!”
  伍小可才不听,努力拐着往前跑,郑明华火大的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而后环着他的腰往回拖。
  伍小可大骂:“放开我你这变态!郑明华!你这个老变态!放开我!”
  郑明华气坏了,拖着他说:“放开你,放开你我养你六年白养了?”
  伍小可说:“你胡说八道!你这是绑架!”
  伍小可压根不相信他在这个地方住了六年,跟这中年变态住六年他居然没疯这怎么可能,他又不喜欢男人,他就是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这变态老男人啊。
  郑明华不跟他斗嘴,连拖带拽的把人弄回去,管家在后头跟着,一句不敢插嘴。
  伍小可被扔在客厅地毯上,他起身便又要跑,郑明华扑上去压住了,骂:“再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他回头吩咐管家:“去把书桌抽屉里那副铐子拿来!”
  伍小可动不了了,累得眼睛都花了,呼哧呼哧大喘气,说:“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回家吧,我什么都没有,也卖不了多少钱的。”
  郑明华不说话。
  伍小可放弃了挣扎,他都绝望了,这荒诞的失忆的日子他受够了他要崩溃了。他躺在他身下哽咽着哀求:“求你了郑老板……你让我走吧……”
  郑明华放开了他,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到处找烟。
  伍小可无神望着顶灯,低喃:“求你……”
  郑明华突然暴躁的抡起台灯砸向水晶茶几,巨大的响声让走在楼梯上的管家顿住了,惊恐的望着大厅。
  郑明华颓丧坐着,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孩,好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么熟悉,这么陌生。
  他擦了一把脸,什么也没说就上楼了。
  伍小可一定要回“华艺”,管家送他到“华艺”,他才发现原来这个街区变得不一样了。
  管家指着路边一张楼盘开盘广告说:“您确实少了六年的记忆,您看看这广告上的日期。”
  伍小可固执的下车进了大楼,前台小姐正在涂指甲油没理他,伍小可进了电梯,直接去了总经理室。
  老总见了他,大吃一惊,不知是该谄媚还是该摆架子,伍小可签了郑氏不假,但一直就没见他有什么大作,不过一个三流龙套,但当年“华艺”却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了利,挽救了破产的局面。
  伍小可木呆呆站着,管家拉他,他才晃神跟着走。
  他坐在管家的车里,眼神荒凉,他无处可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他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他还停留在六年前。
  管家坐在驾驶室问他,您现在去哪儿?
  伍小可像只丧家之犬卷缩在后座,回答不出来。
  管家没有问他是否愿意回去。这是一个契机。此刻他留在郑明华身边,对彼此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管家把钱包还给他,说:“要不老奴送您去最近的酒店吧。”
  伍小可没有异议。他打开钱包,里面只有自己的身份证,一小叠现钞,一张储蓄卡。
  管家送他去了一家门面华丽的酒店。伍小可下车时管家说:“卡里有钱,要是不够,您给我打个电话,您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打我的电话。”
  伍小可点了点头。
  管家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觉得心疼,可又无能为力。
  伍小可在酒店大床上躺着,电视开着,他乱换台,突然发现电视剧里一个小和尚好像自己,坐起来耐心等字幕,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至少这一点是真的,他有拍戏,他真的签了郑氏。
  他翻自己的手机,都是不认识的人,原来在培训班认识的朋友删的一个不剩了。他想要么打电话问问那个总是自称老奴老奴的穿越过来的老头,自己跟郑氏签的约是不是到期了,要是没有的话,那么他工作还在,总之他总得有点什么吧。
  伍小可就是想想,他不会打去的,开玩笑,那一屋子人都像是怪胎,除了那个叫莉莉的小姑娘,他还是离他们远点吧。
  伍小可百无聊赖在酒店住了几天,突然接到了一通从英国打来的电话,是伍梳柳。
  伍梳柳问他父亲是不是快要出狱了。
  伍小可问你怎么跑英国去了。
  伍梳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没事吧,我来英国的钱是你出的。
  那么多钱,不是包养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伍小可心里慌了一记,但马上镇定下来,说,你放心,我会去接爸爸。
  伍小可是唯一一个去接父亲出狱,大约伍梳柳的妈妈真的已经对这个丈夫绝望死心,而且伍家也没有一个人看得起这个赌棍。
  伍小可带父亲去吃了一顿蟹黄汤包,他关于父亲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小时候他带他吃汤包,大概是赢了钱,所以那一次很高兴,除此之外就是挨打的记忆了。
  从监狱里出来的人看起来都有些淡漠僵硬,应是吃了很多苦。父子俩坐在一块儿一般瘦,老的佝偻着背,小的面色像病人。
  伍小可默默坐着,听父亲跟他说:“爸爸不在家这几年,家里全靠你,爸爸对不起你。”
  伍小可说:“往后你别再去赌了,对阿姨好一点,她一个人过得挺不容易的。”
  他送他回家,走到临近的街口便不走了,钱包里一共三千块钱,他留了三张,其余全部给了出去。
  “你不回去?”他的父亲问。
  伍小可摇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还有,我已经离开郑氏了,往后可能没有能力再供梳柳,你跟阿姨早点准备……实在困难再给我打电话。”
  伍小可沿着街边绿化带漫无目的的走,天黑之后他在路边买了个烧饼,坐在街心公园看人来人往,夜里睡在公园长廊里。
  他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失去了六年的记忆,像是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管家送伍小可走那天,郑明华离开小别墅回了郑氏。两个人没有碰上面,看来郑明华并不准备问管家什么。
  管家给莉莉结算了工资,送她离开。没人吃饭了,厨娘坐在院子树荫下择葱,出神似的,葱白葱叶择的丢一半剩一半。
  遏云寺里扫叶焚香送流年,管家天天听钟声,一日晨起照例去撕日历,发现白露已过,天气渐凉了,入秋了。
  郑明华一直没有再回来,他住在郑氏自己的休息室里。厨娘常常炖养生汤让管家送去,郑明华整个人像削了一圈,精瘦,看起来阴鸷而尖锐,管家托付他的秘书照料郑明华,秘书说郑董谁也不爱搭理,也不许人靠近他的休息室,所以照料不到。
  管家回去告诉厨娘这些,厨娘愁容满面,唠叨说,要是伍少不走就好了,明华的心事这样重,身子骨怎么吃得消。
  郑喻氏给郑明华过四十岁生日,家族里来祝寿的人不少,郑明华去了,在席上说,郑氏能有今天,全仗族里众人一心,明华不才,如果在座各位觉得我没有资格这个当家,有能力胜于我的,我愿意让出。
  自然无人响应。郑明华笑着叫郑明逸,明逸,你怎么想?
  郑明逸说,你这些年为族里尽心劳累,除了你还有谁合适当家呢。
  郑明华便收了笑,说,那你就安份点,别跟那帮老家伙整些妖蛾子出来叫我操心。
  这话是当着众人面说的,一点儿没留情面,算是把帐拿到明处来算了。
  伍小可白天在一家洋快餐店做服务生,夜里在另一家煲仔饭店送外卖,每天工作到夜里十二点。
  他在报纸上看到郑明华有了一个儿子,叫郑启坤,说这孩子至少能继承郑家三四百亿家产,照片上一家三口看起来幸福的让人嫉妒。
  伍小可看着照片心里感叹,有钱人真是乱来,幸亏当时他铁心了逃了出来,要不然还破坏人家家庭了,瞧这小孩多漂亮啊。
  他不知不觉看了照片很久,柜台上同事叫他送外卖他都没听到。
  他觉得郑明华瘦了很多,他心里莫名抽了一记。
  深秋寒雨连绵,伍小可的出租屋阴冷漏雨,他全身骨头都疼,夜里辗转不能睡,被同租的同事嫌弃。
  伍小可买了些止疼片,实在忍不住了才吃,他怕对胃不好,他还很年轻,还想活到听孙子叫爷爷呢。
  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是隔壁奶茶铺的一个外地小姑娘,他们在一块儿时伍小可多数时间都倾听,小姑娘是个追星族,还是大影帝师影的粉丝,总是叽叽喳喳的跟他说明星那些事。那师影不知怎么特别背,前一天娱乐版头条才说他跟公司不合遭封杀,经纪人连坐,隔天又说他酒驾出车祸伤的不轻,小姑娘很伤心的哭了一通,和其他影迷一起凑钱买了礼物去看望,被轰了回来。
  伍小可完全理解不了追星族的心态,他在“华艺”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大红大紫,他就是想混口饭吃。
  伍小可对那姑娘极好且不碰她,最多就是牵牵手,他总觉得没结婚就不该占人家便宜。
  他们偶尔也谈结婚,那姑娘说那你要买套房子,写我的名字。
  伍小可说,我买得起就写你名字。
  他当然买不起,他的工资都攒了起来,以防伍梳柳国外要用,伍梳柳从小就很聪明,不能断了前程,这个伍小可是有深切体会的。
  《惊蛰》剧组在伍小可出事之后宣布正式停机。
  那天晚上他们把伍小可送到医院,叶迦面如死灰,他没有听师影一句话,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后来几个月里叶迦一直都在等下场,终于等到了,他倒是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师影因为车祸伤了脸,叶迦在医院陪了一个月的床,精心照料毫无怨言。
  阴雨天气从秋天持续到冬天,伍小可骑车送外卖越来越吃力,疼起来的时候就像僵死一般,腰都不能动一下。
  他的小女朋友给他买暖宝宝贴,伍小可心里很感动,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一天大雨,他送外卖过十字路口,突然腰疾发作,疼得他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换灯了都还站不起来。
  被拦住的车不耐烦的响喇叭,响了一阵,绕过他开走了,一排车子跟着绕,雨很大,没有人下车扶他一把。
  伍小可发了高烧,必须住院,但他舍不得钱。所幸世间并不是人人冷漠,两家店的老板都是大好人,不但没有解雇他,还借了钱送他去了医院。
  大家都不知道原来他全身上下受过那么严重的伤,他的小女友哭着说,我不要买房子了,你别这么拼命。
  伍小可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很愧疚。
  他很快出院,出于照顾,他不再夜里送外卖,改在柜台收银,这确实让他轻松多了。
  报纸一天天的报道郑氏的动向,这个大企业像是在重组,老板郑明华大刀阔斧的收拾了很多老人,连同郑明逸在内都削了职,又查出来郑明逸参与非法交易什么的,伍小可不懂,只听同事说,家族内斗。
  连外人都看出来这是家族内斗。
  伍小可后来也不爱看这些新闻了,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无心管闲事。
  年底郑明华终于又上了社会版头条,他的独生子郑启坤遭绑架,新闻闹了三天,最后说绑匪撕票,不到半岁的孩子被发现淹死在河道里。
  叱咤风云的郑氏龙头郑明华痛不欲生,立誓要将绑匪绳之于法。
  大概记者用词确实煽情,很多人看着都无比同情,有女同事甚至看哭了,说生在大家族有钱又怎么样呢,自己小孩都保不住。
  伍小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他也同情,但他更同情郑明华的妻子,为什么他说不上来。
  伍梳柳在圣诞节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放假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伍小可,要他回家过年。
  面对伍小可的淡定伍梳柳有些尴尬,但还是尽力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伍小可欣然接受,送女友上了回家过年的火车之后,他跟伍梳柳买了些年货一道回去了。
  一家四口这样的关系,坐在一起吃饭仍是不怎么和谐,伍梳柳的妈妈跟伍小可说,你放心,我们不会白要你的钱的,等梳柳以后赚了大钱都会还给你。
  伍梳柳皱眉看自己妈妈,伍小可示意没事,他不会放在心上。大概真是因为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团聚,这一年兄妹俩还去买了很多鞭炮,在巷口像小孩子一样玩耍。
  郑明华坐在车里,隔着一条街,一动不动看着伍小可被伍梳柳追着炸鞭,笑无拘无束。
  他也跟着笑了,对司机说,开车吧。
  郑明华特意回郑家祖宅过年,因为孩子所以家里人对他和善了很多,郑喻氏哭着指天骂地,李雪强撑着,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好不凄惨。
  郑明华跟李雪说,你再忍耐一些时间,我就允你跟他一起走,你们还可以有孩子,你这么年轻。
  他一直留到初三,接受了族里所有人的安慰与劝解,才回山里去。
  管家与厨娘已经告假回家,屋子又大又空,郑明华坐在冰冷的客厅看电视里头正讲郑氏绑架案初露端倪像是内部人员所为。他笑了笑,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
  就快春天了,他想念伍小可站在院子里沐浴晨光浇花的背影,也想念他春困时缠着自己打床上打滚的样子,像只懒惰的猫。
  开春又是一笔大开销,伍小可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加上伍氏夫妇的,仍是不够。
  有一天他的父亲无意间看到他手机坠,这个赌徒也玩赌石,因此识三分货,他问伍小可这坠子哪里来的,伍小可说不知道,大概是朋友送的。
  他的父亲说,这是块老玉,水头这样好,能卖好多钱。
  伍小可舍不得这个坠子,他难得有个喜欢的小物件,平日里总是拿在手里玩的。
  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便跟他父亲说,不卖,你找个店当一当,我以后有钱了可以去赎回来。
  他不知道赌徒的赌性是改不了了,他再没有见过那个龙佩。
  杀害小孩的凶手终于找到,并供出指使的元凶,是郑家三少。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也只有他才会拿郑明华在郑氏的股份做为赎金。
  郑明逸背负着一身罪名逃亡去了国外,他的父亲找到公司来求郑明华,求他念在郑老太爷的遗愿,放过郑明逸。
  郑明华垂泪哽咽说,三伯,你至少还有启复,我呢,我到哪儿找我的启坤?小雪的家人还要找我论公道,我如今妻离子散,你为何当时不叫明逸放过我?
  秘书默默送客人走,然后给郑明华泡咖啡,提醒郑明华说,老板,眼药水还给我吧。
  伍小可的小女友开春没有回来,她在电话里哭着跟伍小可说,对不起,我爸在老家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伍小可劝她,别哭,姻缘注定,你跟他会幸福的。
  话虽这样说,他总归是失落,为了安慰自己他去超市买了零食,很痛苦,在货架上拿零食的时候他总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拿习惯了不看价格似的,最终千挑百选花了一百块,出门忙着骂自己奢侈,没看车流,差点被撞倒,千钧一发时有个路人把他扑开了。
  司机忙下车看情况,见没事就骂伍小可走路不长眼睛。
  伍小可想跟那路人道谢,到处找不到人了,最近他总觉得自己被跟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有一天报纸说通缉犯郑明逸被抓捕归案。
  郑明华吩咐秘书说,让那些人都撤了吧,别再吓着他。
  他至少安排了三个保镖,怕就是怕郑明逸穷寇末路,虽然到后期已经没有人想得起来他有过一个陪床叫伍小可。
  暮春。
  郑明华去看伍小可,进了店门,叫老板先看见了他,忙不迭跑过来热情招呼,您怎么亲自来了。
  郑明华说,我来谢谢你们。
  老板嘿嘿笑,说,您客气,放心,人我给您照顾的好好的。
  说吧扭头叫,小可,小可!
  伍小可从楼上跑下来,见了郑明华便立住了:“你来干嘛。”他问。
  郑明华说:“我捡了样东西。”摊开手心,是那块龙佩。
  伍小可伸手去拿,无名指上的戒指映入郑明华的眼帘。他笑了。
  郑明华瘦了,因此穿原来的衣服有些松垮垮,一件薄薄的毛搭着匀称的骨架子,再一笑那俊逸的模样,不比他旗下的男艺人差多少。
  老虽老矣,风韵犹存。伍小可心想。
  他收了手机坠,问:“多少钱买的我还给你。”
  郑明华说:“没听过金银有价玉无价?”
  伍小可正好还没往手机上挂,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还给你。”
  郑明华说:“怎么这么不好说话,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伍小可听着这话怪和气的,像是示弱求和,想到这六年或许真的从这男人那儿拿了不少钱,他便有点强硬不起来了,而且这老男人看他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
  郑明华等他下班,跟他一道走回住处去,一开始都沉默,伍小可踢着樟树落叶,突然问了一句:“我以前喜欢你?”
  郑明华想了想,说:“至少你说过你爱我,很多次。”
  伍小可露出扭曲的表情:“啊?!”
  郑明华补救道:“不算亏,我也说过一次。”
  伍小可下意识说:“我说很多次你才说一次我怎么不算亏啊?”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想咬舌头。
  郑明华没有笑,斟酌着说:“以后我可以说很多次,说的比你多。”
  伍小可心想拉倒吧,谁要听你说。
  又走了一阵,伍小可站住了赶人:“没事你回去吧。”
  郑明华摸他的头,伍小可的后脑勺有个很明显的疤,郑明华摸得心颤,忍不住把他揽进了怀里。
  伍小可条件反射要退开,但郑明华的手臂很有劲,轻易不能挣脱,伍小可于是便放弃了,任由这老男人发泄他的满腔深情。
  伍小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总是反复想着郑明华,他是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或者欠人钱的,当初一定要从山里头逃出来是因为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现状,随便谁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全身是伤被软禁都会想逃跑吧,这会儿适应过来了,细想想,一屋子老少包括郑明华,对他确实挺好的,好像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他记得郑明华总是叫他可可,很肉麻的称呼,可伍小可听着觉得顺耳,似乎他一直就是这么叫他的。
  六年里两个人的亲密能到什么程度,伍小可不敢往深处想。他有几次晚上做梦,梦见跟一个同性很亲密的纠缠,做了这样的梦他会全身很热,那个人他想应该就是郑明华。
  可是郑明华是郑氏老总。
  伍小可在“华艺”时就听说过,这个男人富可倾城,性情暴戾,私生活糜烂到罄竹难书。伍小可甚至还跟同事一起拿他的私生活打过牙祭。
  这种人是不会有真心的。
  在伍小可明确告诫郑明华不要在他上班时间来捣乱之后,郑明华改由下班之后去接他,出差和应酬时除外。
  伍小可有种被玩的错觉,堂堂郑氏老总委曲求全来讨他的欢心,即使他不说,别的同事也都议论,甚至有人说,伍小可,算了,人家多有钱。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道德底线可以低到让人无法想像。伍小可生气了,他决定跟郑明华好好把话说清楚。因为话题非常的正式所以他忍痛把他约在郑氏大楼附近的咖啡店里谈。
  郑明华正横眉怒视听分公司经理解释一桩重要合同谈判失败的原因,波及的几个部门经理也都提心吊胆陪着,眼见着办公室里气压越来越低,突然郑明华的手机响,他只看了一眼,还没接就眉头舒展了。
  一干人因此得救。
  伍小可没等多久,郑明华很快就下来,见他手里还捧着一杯免费的柠檬水,便自作主张给他要了一客冰激凌。
  伍小可想说我不吃你别点,又怕人笑他寒酸,只好忍着。
  郑明华眉语目笑,问:“怎么去直接上去找我?”
  伍小可生硬的说:“不太好。”
  郑明华说:“怎么不太好,又不是没去过。”
  伍小可说:“那是从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郑明华问什么意思。
  伍小可酝酿了太久,因此说话时有些压抑不住的冲动:“不管从前的我是不是爱你,现在的我都已经忘记了,郑老板,我跟你的世界差的太远,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郑明华似乎有些受伤,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若有所思看他。
  伍小可真心建议:“你有钱有势,还有那么多明星员工,你找他们么。”
  郑明华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伍小可觉得他似乎伤了他的心,那老男人看起来好像被打击到,但伍小可还是觉得话应该说清楚,便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你很好很和气,就是你位置太高了,而且,你也是男人。”
  郑明华心底酸涩,不是因为被甩,而是伍小可弯着腰缩在位置上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小可怜,此刻不管伍小可说什么郑明华都会让他如愿。
  郑明华迂回着,试探问:“那么,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伍小可连忙点头:“当然当然。”
  郑明华压根也没想过要放过他,只当是配合着做游戏了。他陪他把冰激凌吃完,伍小可要结帐,店堂经理看了一眼郑明华,跟他说,本店今天酬宾,冰激凌免费。
  伍小可大喜过望,钱包在兜里捂得紧紧的。
  出了门郑明华还有个要紧会议,便叫司机送伍小可回去,说话动作都一气呵成,伍小可没有拒绝的机会。
  临走时郑明华很自然的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伍小可说不出的不爽,感觉自己刚才说的好像白搭了。


  郑明华果真说到做到,不再每日香车宝马的守在那家小小煲仔饭店门口等伍小可。伍小可因此无忧无虑,分道扬镳多合适,人家在金字塔顶端,往街上一站那气势就差脑门没写个“王”字,再说人那年纪,往大一点去他都可以管叫爹了,还弄得自己三十岁一样年轻倜傥,他真讨厌这种招蜂引蝶的败类了。
  伍小可不愿意承认心底里那一点点羡慕嫉妒恨。
  一个人的日子自由悠闲,有时候伍小可也会怀念他的小女友,虽然没有共同语言,但总归是个伴儿。他依稀觉得自己从前应该有过一个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女友,而且很爱自己,因为深夜一个人埋在出租屋的破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他会恍惚,好像在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人怀里,他有过另一种被宠爱的生活,那感受深入骨髓,想的迷糊了,整个人都会因此熏熏欲醉。
  不会是郑明华吧,伍小可给了自己假设,但马上就否定了,怎么可能,那家伙看上去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等人付出等人爱的模样,而且,他的温柔就像是假象一样不能使人踏实。
  秘书敲门进去时,瞧见自己那威武贤明的老板正一脸沉思坐在转椅里盘算着什么,她问:“您找我?”
  郑明华一点没了中年持重,跟个小学生盼春游似的说:“几号了?我怎么觉得这时间过得这么慢。”
  秘书说:“已经让那店主找借口轰人了,伍少才见过您没几天,时间太近了怕他起疑心,这不是您自己说的。”
  郑明华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她出去。
  秘书出去不到一刻钟又来禀报:“老板,二少想见您,就在外面。”
  郑明华听见人便挑了记眉,暂时把那小孩压在心底,说:“请。”
  他极少对郑家成员用个“请”字,秘书暗暗记下了。
  郑明沃知识分子的清高模样,昂首阔步进门来,说:“上次你说你欠我一条命。”
  郑明华看他玩什么花样:“对。”
  郑明沃说:“放明逸一马,咱们抵消。”
  郑明华玩味似的看着这个一向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的二堂兄,问道:“你不是不过问族里的事,怎么为了明逸这样义气?”
  “你也答应过爷爷不会手足相残,一个郑明瑞还不够么?”郑明瑞便是那早死的郑家大少。
  郑明华在外便没有真性情,总是笑:“你先坐下。”
  他唤秘书给郑明沃泡茶,自己从书柜里取了个文件夹出来,说:“明沃,我这个当家难做,你这样亲近的人都这么看我,何况外人。实话跟你说了吧,明瑞当年要光是赌,我也就随他去了,大伯那一份总不是要留给他的。退一步说,哪怕是他赌得倾家荡产了,我这份都可以给他,可他不该一声不吭的动歪脑筋,居然私自用公司的集装箱贩运毒品。你看看。”
  郑明沃接了文件夹过去看。
  郑明华靠在沙发上无可奈何说:“你能眼睁睁看他断送祖宗百年基业,我却做不到,我既然答应爷爷光大家业,就别无选择要做这个恶人。”
  郑明沃看完了,疑惑的问:“这是警方调查报告?”
  郑明华说:“等到警方调查,郑氏还怎么在商界立足?”
  郑明沃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明瑞的事情,过去这些年了,不说也罢。你打算怎么处置明逸?”
  郑明华说:“他如今这样,不由我说了算。”
  “他说到底也没有把你怎么样……”
  郑明华厉声劈了过去:“没有怎么样?!那启坤呢?!”
  郑明沃被喝得镇住了,郑明华伤痛的表情让他无言以对。
  想捞郑明逸,郑明华心底冷笑,等我痛快了再说。
  伍小可清晨开了店门,跟早班的同事一起先抹了厨房的夜灰,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那会儿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快失业了。



  等到九点多老板来上班了,愁眉苦脸的告诉他们,因为经营不善,所以决定裁员。
  几个伙计都紧张起来,工作难找,都是没有文凭没有特长的人,除了打工还能做什么。
  伍小可也紧张,但他觉得如果要裁员,第一个应该是自己,毕竟他身体太差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他在厨房默默看着大伙儿不安的样子,还是决定等老板决定,他太需要工作,伍梳柳还有一年呢。
  可惜的是,最终还是如他所料。
  老板给了他一笔遣散金,很抱歉的说,小可你会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伍小可接受的很平静,中午在街口小吃店吃了碗馄饨,骑着单车满大街的看行情,到了黄昏的时候,他在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半只烤鸭一瓶冰啤酒。今天辛苦了,他跟自己说,弄点好吃的吧。
  他在上楼的时候碰到了郑明华,坐在楼梯台阶上抽烟,挽着衬衫袖子露出了精壮的手臂肌肉,身旁一个食盒。
  郑明华见了他便问:“跑哪儿去了?”
  伍小可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郑明华说:“没地方吃饭,找你蹭饭来了。”他举了举食盒。
  伍小可心想蒙谁啊你会没地方吃饭你一顿吃得够我吃一年。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也曾经一顿饭吃掉寻常人家一年了。
  来者是客。不好赶人走,伍小可只好一面说着地方小坐不下一面开门请人进去。出租屋倒也有十几平方米,一张床一张桌子,收拾的挺干净,只是屋子没有窗户,因此霉气很重。
  伍小可让郑明华坐床上,把床内侧一叠报纸塞到了床底下。
  他绞了把湿毛巾叫郑明华擦手,然后在桌角启开了啤酒瓶盖,发现只有一个杯子,还没来得及先给自己倒,回头发现郑明华已经对着瓶口喝了。伍小可灰头土脸的放弃了杯子。
  郑明华的食盒里是个大餐盘,面上锡箔还没有揭,等揭开了,房间里立马就奶香绕梁。
  伍小可一勺一勺吃得很慢,吃着吃着很想哭,但是努力忍住了。
  “下次不要带来了。”他跟郑明华说,“不好吃。”
  郑明华没有戳穿他的口是心非,只是似是而非的唔了一声,说:“白天我去你店里,他们说你辞职了?有什么打算。”
  伍小可说:“工作总会有的。”
  郑明华问:“你很缺钱用?不如去我那里,莉莉合同满了,正好要个人收拾房子。”
  伍小可不假思索拒绝了:“算了吧,我不会收拾房子,谢谢你。”
  郑明华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剩下半瓶啤酒喝完了,坐一旁看他吃,又忍不住摸他的头。这动作不知道怎么的就犯了伍小可的忌讳了,他啪的一下拍开了他的手:“老摸我干什么!没听说男人头女人腰不能随便摸?!”
  他像只警惕的猫,弓着腰,尾巴挺得笔笔直,毛都要竖起来了。
  郑明华一怔,半空中的手缓缓放在了桌上,表情黯然看着他。
  气氛里有什么躁动不安,伍小可心烦意乱,放了勺子站起来拉郑明华:“你走吧,走,走啊!”
  郑明华着急拉他的手:“可可!”
  伍小可头疼:“你别叫我!走走走!”
  两个人在门口拉扯,伍小可差点踩空楼梯,郑明华眼疾手快一把拉进了怀里,吓得直拍他的背:“好好好,我走我走。”
  伍小可心酸极了,他安静下来,任由郑明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曾经坦诚相对如胶似漆,却似乎都比不上此时的亲密接触。
  伍小可闷闷说:“你别对我好了,没用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郑明华不想放手,他不明白伍小可突然的暴躁,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弃。每一天都那么孤单,孤单到没有药物不能入睡,他不能失去他。
  午夜,伍小可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他躺了有一会儿,畏缩着伸手开灯,光明给了他好些安全感,他坐起来喝凉水。
  脑子里还不停叫嚣着梦里那些片段,一会儿是这个男人一会儿是那个男人,有些很恶寒的画面,但对方却不是郑明华,伍小可下意识不想去想这些,六年里或许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想不起来比想起来好。
  了无睡意,他看手机,凌晨四点。
  郑明华坐在伍小可常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玻璃外面的城市。暮春日头长,才四点东方就发白了。
  伍小可以前说坐这个位置看日出很美好,郑明华没有一次看到过,他总是不知不觉睡着。他的睡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靠伍小可来调整,这个小陪床身上有种力量,能使他情绪镇定,安然而松散。
  郑明华一直想,还有什么方法能使伍小可不这么排斥自己,他甚至比提防一个陌生人还要提防他,这种反应应该是下意识的,是多年的经历,哪怕已经想不起来了,身体都知道。
  郑明华想不透从前,他以为给了他优渥的环境,丰厚的报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伍小可就会安分守己的永远待在他身边。这些是他最富有的,除了钱郑明华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比别人更吸引人的地方,他们是那样开始,当然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郑明华恨那个让伍小可想不起所有事情的人,没有人说的清楚事故的真相,也许是师影的恶意引导,也许是工作人员的疏忽,也许是伍小可的意愿,所以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每个相关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郑明华累了,累得很想休长假,躲回山里去,陪着那个胸无大志终日吃喝玩乐混日子的小混蛋一起打打游戏吵吵架。
  他不能这么做,郑明华想,伍小可不能自己从梦里醒来了,就把
  他一个人丢在梦里不管不顾。
  东方越来越白,两条薄薄的云横在天际,已经可以看到彩光。
  郑明华离开了窗边,他不看,要看就两个人一起看。
  伍小可很快就在另一家快餐店找了打杂的工作,但是非常辛苦,每天早晨三点半就要起来跟买办一起去买菜,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钟。
  这么辛苦工资却不高。伍小可于是忍不住怀疑从前那家老板有问题。
  郑明华发了几次短信过来请他吃饭,以表那天冒然登门的歉意,伍小可先没回,次数多了就说我没时间,我要赚钱。


  做了半个多月,渐渐有些吃不消,一日在菜场托菜时头突然剧烈的疼痛,接着便晕倒了。
  醒来时他躺在医院里,透过门口的小窗户他看到郑明华在跟医生说话,瞟到他醒,郑明华推门进来了。
  伍小可坐起来说:“我没事。”
  郑明华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伍小可便掀了被子下床。
  郑明华说话声音不重:“站住。”
  伍小可说:“我没事了。”
  郑明华脸上风雨欲来,低声道:“再走一步试试。”
  伍小可终于听出来他的怒意,这是第一次,郑明华跟他发火。
  郑明华真怒了起来,就完全没了之前温柔的模样,但伍小可却相反觉得这像是他的真性情,郑明华既没有柔和的面相,也没有文雅的气质,因此他越是收敛越是小心,伍小可便越觉得他不真实,还不如像这样暴露出来。
  伍小可甚至想试试他能怒到什么程度,但他确实虚,站着都有点头重脚轻,便听话的回床上去,两手先够到床,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很乖的看着郑明华。
  郑明华看他这一连串动作,本来已经冲到头顶上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甚至还想为自己的暴躁没耐性摇头。
  伍小可想问医生怎么说。
  郑明华却直接说:“下星期去找苏珊,她会给你安排个工作。”
  伍小可问:“谁是苏珊?”
  郑明华瞪他:“我的秘书。”
  伍小可这个中庸守旧派还是那句万年口头禅:“不太好吧。”
  郑明华做了个深呼吸,说:“要是你身体没事,我懒得管你做什么工作,你的受伤我有一半责任,所以给你一份工作也是理所应当的赔偿。”
  伍小可还有话说,郑明华突然就来了一句:“少给我找事。”
  伍小可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似的,整个人都要枯竭了,便没再抗议什么。
  隔几天他在街边买用香精糖精勾兑的廉价奶茶喝时接到了苏珊的电话,请他去郑氏大楼。
  伍小可没见到郑明华。苏珊说,管理公司档案室的老经理到退休年限了,这个位置需要劳力不多,而且档案室在董事长办公室楼下一层,又是西铲,清净偏僻,平时一般不会有人过去,问伍小可可不可以胜任。
  伍小可既然明摆着占人便宜,哪怕苏珊说今天给的工作是从早坐到晚一个月十万,他自然也欣然接受。
  苏珊倒是很严肃的官腔:“郑氏在二十年前虽然只是家中型家族企业,但自董事长接手到现在,公司已经发展成全球性的跨国企业,世界各地都已有我们的子公司,总员工人数已达五万人。公司能有现在的规模,董事长早已竭尽心力,我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一点。”
  伍小可被她弄得认真起来,说:“是。”
  “你既然加入,一言一行都要严格遵守公司各项法规,与其他员工一视同仁。试用期一个月,上班可不比你从前随心所欲,请你务必认真对待。董事长那里,还希望你像从前那样忍让,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是。”
  苏珊把制服与员工手册交给他,带他去看档案室,在电梯里问他:“有地方住吗?”
  伍小可说:“有。”
  苏珊好心提醒:“公司提供宿舍,包房租水电。”
  伍小可立刻改口:“没有。”
  苏珊面无表情把钥匙递给他:“员工宿舍六零八。”
  她带他去了档案室,关照里面一个老头跟伍小可做好工作交接,便转身离开了,行事作风严谨利落的让伍小可想起自己的中学教导。
  郑氏的档案室很大,除了员工档案,里面还有很多陈年资料公司机密,俱是按年份按机密等级有顺序的放置在柜子或加密保险柜里。
  管理员的工作包括每日扫尘,做好其他部门送来或调出的文件分类保管工作,只要中学识字水平就可以,最好么是懂点外语。伍小可的试用期过得很顺利,不到一个月就记住了各种资料的大概放置位置。他把行李搬到了员工宿舍,郑氏不愧是大公司,宿舍不但一室一卫,空调网线样样都有,生活质量一下子就上了好几个档次。
  伍小可一连两个月都没见到郑明华,在食堂吃饭时听人说南美的子公司工厂发生了很严重的爆炸污染事故,负责人已经引咎自尽,故事原因尚在调查,董事长亲自赶过去处理了。
  伍小可心想,看来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郑明华的出现和消失都不在伍小可的管辖范围内,更没有人通知或者报备。出事的子公司离本部实在是太远,因此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传过来,伍小可正式从前一任管理员手里接过班来,每日勤恳工作,老实本份。档案室在整幢大楼里好像是幽灵船一样的存在,几乎没有人造访。
  郑明华似乎是飞来飞去了几趟,忙碌的什么都顾不上,他不在的两个月是天气最好的两个月,秘书依照郑明华的口谕安排公司工作,包括员工集体春游。伍小可不去,他本来就懒,借口身体吃不消推托了,躲在档案室看书。
  一直到仲夏,一天傍晚下班之后伍小可在冰店柜台前等他的蔓越莓冰酪,他接到了郑明华的电话。
  伍小可拿着满满一杯冰去郑明华的休息室,郑明华给他开门时刚洗了澡换了衣服,正赤着脚擦头发,见他很惬意的吃冰,便要求分享。
  伍小可喂了他一勺,没问子公司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只是坐在沙发上盘腿边看他边吃冰。
  郑明华问他有没有吃饭。
  伍小可说天热吃不下。
  郑明华说,带你去不热的地方吃。
  两个人去了一家墙壁是巨大水族箱的餐厅,餐厅正中也是个柱形水箱,游来游去大群的热带观赏鱼。看起来像是私人会所,饭桌上都是波澜水光。
  郑明华没看菜单,叫侍者来说上一份白粥,问伍小可吃什么。
  伍小可说,我也白粥。
  两个人于是低头喝粥,就着一份炸制的银鱼。
  郑明华边吃边揉着胃。
  伍小可突然说:“我好像吃过比这好吃的白粥。”
  郑明华说:“明天带你去吃。”
  伍小可问:“你胃疼吗?
  郑明华嗯了一声,低着头只管吃,也不做可怜相。
  伍小可恻隐心起,吃了饭送郑明华回了休息室,他本想走,见人瘫在沙发上不动弹,像是很累,便留着陪了一会儿。
  郑明华在沙发上睡着了。
  伍小可看着他睡着的,没去叫他,等他睡着了去给他拿被子盖。他坐在地毯上看着他的睡容,依稀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像他经历过很多很多次。
  四十岁真的不年轻了,伍小可凑近了看,发现郑明华连额头都有皱纹了,他摸了摸,真的是皱纹。
  伍小可看到后来自己也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郑明华叫醒。
  休息室里没有亮灯,光线却很好,郑明华像是醒了有一会儿了,坐在落地窗边叫伍小可看日出。
  伍小可爬了过去,小狗一样坐着。
  初升的太阳火红橙亮,一点点露了出来,晨曦慢慢填满了房间,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伍小可呆呆看着,喃喃道:“真美好。”
  郑明华将他纳入怀中,脸颊磨蹭他的头发,默默无语。
  伍小可问郑明华,如果我一直都想不起以前的事怎么办。
  郑明华说,我们是朋友嘛。
  言下之意他并不关心伍小可是否是从前的伍小可。
  夏天炎热,伍小可每天都吃很多的冰,他报了夜校学英文,成绩是班上最好的,有时候便为自己的学历伤感。
  他最后一次给伍梳柳打钱,一共打了四十万,秘书告诉他这是他出事时的保险赔偿金。他估计这笔钱应该足够伍梳柳念到毕业,也决定了不管伍梳柳是不是还要深造,他都不再供了。
  郑明华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生意,在公司两个人几乎没碰过面。伍小可受邀去了两次山间别墅,厨娘都精心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指望能一顿就留住他,但可惜的是伍小可并不过夜。
  作为朋友间的礼尚往来,伍小可请郑明华看了两场电影,一场爱情文艺片,一场魔幻史诗片,郑明华都在中途睡着了,伍小可因此很憋屈,因为他有一肚子的观后感想交流却对牛弹琴。
  其实说到底,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年龄阅历成长环境各方面的差距使得两个人经常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交流,郑明华说的少听得多问得多,伍小可想着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愿意迁就他说些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即使郑明华问得很离谱和笨拙,他都不在意了。
  或许从前就是这样的,伍小可想。
  郑明华有一天午休时叫伍小可到休息室去教他打游戏,伍小可发现自己根本不会,郑明华于是徒弟教师父,伍小可很快就学会,并且很快就玩的比郑明华还要好了。
  毕竟这是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游戏,不是四十岁生意人的喜好。
  郑明华重新尝到甜头是在休息室的影音室里,休息室本是个套间,有个封闭的隔音效果很好的影音室,那天的电影是个经典爱情老片,在男女主角热吻时,伍小可大受感动的笑着扭头看郑明华,发现郑明华正看他,眼神灼热。
  伍小可一下子紧张起来。
  郑明华哄他:“试试,不喜欢就推开我。”
  伍小可被诱骗,他使劲也没能推开郑明华,到后来,就使不出劲儿了,腿大张着挂在沙发两边,承受着郑明华沉积了很久的欲望。
  仿佛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层障碍都消失了,郑明华开始一刻不停的需要伍小可,甚至经常上班时间打电话来骚扰。
  伍小可困扰不小,根本不敢上去,郑明华的办公室门口有秘书,秘书跟他说过要遵守公司规章制度。
  郑明华说是哪条制度你说我改了它。一副昏君模样。
  伍小可知道他是开玩笑的,郑明华不是那种会玩烽火戏诸侯的男人,偶尔的浪漫已经很稀奇,比方七夕他亲自为伍小可做了个蛋糕,让快递寄到公司,上面还歪歪扭扭写着我爱你,伍小可吃着蛋糕忍不住喷笑了。
  七夕过后郑明华回了一趟祖宅,伍小可等他一道去试一家新开的江南野菜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倒等来了管家。
  管家开了车来接他,跟他说郑明华挨了刀子。李雪的精神状况不太好,郑明华跟她谈离婚,没防备她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袭击他。
  因为不能张扬,所以郑明华在山中别墅里,有郑义照料着。
  伍小可吓得不轻,车到之后他跌跌撞撞跑上楼,见了躺床上的郑明华,腿软的差点站不住。
  郑明华虚弱的拉着伍小可的手说,你回来吧,你可怜可怜我,回来陪陪我。
  伍小可一下子就什么都不顾了,伏在他的腿边拼命安慰说好好,我陪你,你别怕,你好好休息。
  郑义背着药箱都走到门口了,诧异看郑明华,明明只是手臂上划了道小口子,至于这么要死要活么。
  伍小可伏在被子上没看见,郑明华横了一眼郑义的眼神,可一点病态没有。
  伍小可陪着郑明华在山里住了些时间,莉莉走后,管家找了个更灵光的小姑娘叫晓晓,也是十七岁,伍小可挺喜欢,像自家妹妹一样对待。
  郑明华的秘书早知道老板要放假,一个电话都不曾打来催。
  李雪的父亲打电话来关心女婿病情,生怕女儿的行为断了两家交情,郑明华一句不提其它,连连内疚道歉说是他没照顾好李雪,没有做好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他没有告诉李雪的父亲,李雪之所以崩溃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而是那孩子的父亲见在她身上捞不到郑家的好处,便不肯再理会她。
  伍小可全然不知郑明华这些家事,他接到过一次李雪父亲的电话,因为是来求靠郑明华的,也就没敢质问伍小可的身份。只是有一晚两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时,伍小可接到了郑喻氏的电话,她立刻就听出了声音,尖锐并厌恶的说:“伍小可?!你怎么回来了?!”
  伍小可心想谁啊这么没礼貌,坐在他背后的郑明华已经把话筒拿了过去,大约是听到了声音。
  郑喻氏在电话里跟儿子撒娇,郑明华的口气则明显冷淡。
  伍小可起身去厨房拿西瓜,回来时听到郑明华在说:“有空就去看看明逸,我的人你就不要动心思了。”
  很快就挂了电话。
  伍小可问:“是你妈妈?”
  郑明华嗯了一声,满不在意的说:“年纪大了思想偏激,往后跟她说话不用太迁就。”
  伍小可哦了一声。
  中秋节郑明华没有回郑家祖宅,跟伍小可在阳台上干掉了一瓶干邑。伍小可酒量差,喝醉了便倒在郑明华怀里对月当歌唱那恶俗的你是风呀我是沙呀,郑明华闷笑,继续一口口喂他喝,唇齿缠绵占尽了便宜,伍小可好几次差点把酒倒人身上,最后郑明华没了耐性玩,夺过他手里的半杯酒一口喝完,把人扛进了卧室。
  不是没有在阳台做过,只是皓月当空夜凉如水,郑明华怕伍小可要感冒。
  中秋前后电视里网络上都在谈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郑明华问伍小可有没有兴趣去看现场,伍小可很兴奋的准备了小本子要签名。
  提名的作品中有郑氏旗下宝龙娱乐投资的一部武侠,郑明逸辞职后,郑明华向董事会推荐由宝龙原来的艺人总监叶迦担任总经理一职,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外姓人。
  即是去看典礼,总不能T恤牛仔裤。晓晓给伍小可找了几年前的礼服出来,莉莉保管的非常好,只穿过一次因此看起来就像是新的,配个小领结,绅士俊美派头十足。
  当天两人一道出发,在上一次未能去成的江南野菜馆吃了饭,特意等到明星们走完了红地毯才进场。除却提名的电影人,还有颁奖嘉宾,以及电视台和社会各界名流,郑明华熟人不少又厌恶交际,若不是伍小可要在落座前的冷餐会上问到场的明星要签名,他根本就不会在落座前现身。
  伍小可的行为多少有些怪异,记者不像记者,电影人不像电影人,工作人员不像工作人员,偶有几个认识他脸的人叫不出他的名字,餐会上记者众多,谁都不会放了风度去拒绝他。
  郑明华隔着众人看那些明星们被伍小可突然要签名时的表情,他被这活宝逗乐了,背过身摇头闷笑数次。
  伍小可只顾自己开心,若不是冷餐会时间不长,差点就要招来记者采访。落座时郑明华让他先进去,手拉手毕竟太过招摇。
  典礼开始时台上五光十色的热闹,光司仪就有八个,个个喜气洋洋,说是两年一度的盛会又开始了,感谢各位到场之类的。伍小可心想着一本子签名能卖不少钱,因此情绪挺好,司仪一逗他便笑。
  郑明华靠着椅背坐着,偶尔扯扯嘴角算是配合气氛了。
  中途伍小可独自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在走廊撞到一个人,对方像是专门等他的。
  伍小可见不像是恶人,便想应该是熟人,自己好歹几年前也是跑过龙套的,他跟人笑着招呼:“你好。”
  叶迦没有笑,他关于伍小可最后的印象,便是他血肉模糊的模样。
  早风闻伍小可还跟郑明华在一起,刚才在冷餐会上匆匆瞥到他,果然能在不远处看到盯着人的郑明华。一朝被蛇咬,郑明华断不会叫伍小可一个人在这种场合落单。
  两年了。叶迦百感交集,伸出去握的手很用了些力:“你好。”
  伍小可挺不好意思的问:“你贵姓?”
  叶迦说:“姓叶。你可以叫我叶迦。”
  伍小可啊了一声:“叶迦,你是叶迦?我欠你十万块吧?”
  叶迦眼神一闪:“你记得从前?”
  伍小可说:“我看到有张借条上面写着。”
  叶迦失笑,说:“这钱郑董已经替你还了。”
  伍小可哦了一声,站了一会儿,没什么话讲,便示意自己想进去了。
  落座后郑明华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伍小可说,我遇到了叶迦。
  郑明华
  落座后郑明华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伍小可说,我遇到了叶迦。
  郑明华说:“他是你以前的经纪人。”
  正好台上揭晓最佳男主角,是新人卢韶音,郑明华在一片掌声里指着人说:“喏,这个去年是他带的。”
  伍小可无不遗憾的说:“他怎么没把我也带成影帝。”
  郑明华想起很久以前那晚,伍小可赖在他怀里很得意的跟他说,难道他手里最有份量的不是我吗?
  那个妖精一样的伍小可。郑明华莫名有些想念从前。
  郑氏投资的武侠大片《子非鱼》这次一举囊括了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等几大奖项,叶迦满载而归,这是他接管“宝龙”的第一年,在郑明华跟前也算是有所交待。
  刘适拿这个最佳导演奖很意外。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正在回头找伍小可的身影,台上就擂鼓阵阵瞬间安静,接着颁奖嘉宾石破天惊般喊了他的名字。
  伍小可咬郑明华的耳朵:“这个导演真面善。”
  郑明华但笑不语。
  典礼结束之前郑明华带伍小可悄悄离席,避开了散场时的人流。两个人赶在城市中心广场边新开的甜品店关门之前尝试了芝士蛋糕,伍小可贪心的打包了早点,而后心满意足的回了郑氏。
  伍小可心情大好,在浴室里哼着典礼上表演嘉宾唱的歌,一边洗洗刷刷。
  郑明华来去几次经过浴室门口,都忍住了没去推门。
  伍小可洗得羊羔犊子一样白嫩,赤脚从浴室跑出来,见郑明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便嗷唔一声扑了过去,坐在郑明华大腿上用力亲了一下他的嘴巴,舌头甚至还撬开了嘴唇舔了舔口腔。
  “苹果薄荷!”他笑眯眯问,“香不香?”
  小孩子一个,刷个牙都等着被夸奖。
  郑明华说:“香。”而后便掌着他的后脑勺回吻了过去。
  伍小可很快就投入,环着他的脖子张嘴欢迎占有。
  郑明华剥他的浴袍,两个人很快滚到了地毯上。伍小可双腿夹着郑明华精壮的腰身,边接吻边无意识的用脚趾头刮人小腿肚,鼻腔哼哼着撒娇,催促床伴儿动作快一些。即使不记得从前,床事上的小动作却早已做成了习惯。
  郑明华在昏头之前克制着自己从他身上爬起来去拿润滑剂。可他刚拉开两个人,伍小可便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着急得用脸磨蹭他的胸口:“别走!”
  郑明华喉咙发紧,拍他的背哄:“不走。拿东西。”
  伍小可舔他的胸口,像个猫子一样任性:“不要!”
  郑明华任他刁难却无计可施,伍小可不怕死的催促进来进来,甚至主动抬高了屁股去磨蹭他的性器。郑明华越发没了自制力,脑子一热便硬顶了进去。
  伍小可痛得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躲想要逃离被宰割的下场。
  郑明华压得他死死的不让动,又气又笑说:“别动!”
  伍小可逃不掉了,吞声忍泪抬头看他,徒劳的推他的胸口呜咽:“你别再动了!”
  那样子看起来又可怜又狼狈,好端端的就让人有了施暴的欲望。郑明华故意往里顶了顶,恶声恶气:“还敢不敢胡闹?”
  伍小可控诉:“禽兽!”
  郑明华笑了起来,俯身吻他的耳朵,凑在他耳边说:“你不是最喜欢了?”
  这具散发着浴液清香的火热的身体,这些年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早已不知不觉褪去了青涩,逐渐如蜜桃般甜蜜醉人。无数次的交 合使得伍小可的身体异常敏感,一旦进入了他,即使没有前戏和润滑,他也会很快的适应。那狭窄的肉 穴柔韧滑腻的紧紧包裹着入侵的硬物,吸附交缠,几乎要融化它。
  每一次,郑明华都赞叹不已,这与他在其他人身上发泄欲望全两样,伍小可单纯的心性和妖孽的肉身让他全无理智,即使做完这一场他就死了,这一世也没有什么遗憾。
  片刻的等待,伍小可已难耐的蠕动起来,用额头使劲磨蹭对方汗湿胸口,做无声的邀请。
  郑明华封住他的嘴唇,腰身一沉便把自己送到最深处,而后退出,再一次顶弄进去,越来越不能满足,动作幅度便由贪欲驱使更快更大。
  伍小可细细叫了出来,沉迷在巨大的快感里。他喜欢两个人这样的状态,就像芝士入口时的爽滑畅快,连身上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末梢神经像要被残虐的刺激毁坏一样让他想要不停不停的尖叫,喘不过气,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他相信他是爱着郑明华的,至少失忆之前是的,被贯穿时足以溺死他的快感,这不会仅仅只是身体的反应,即使他重新认识他的时间短暂,也无法否认,这欢好时全身心投入的疯狂,像是一场灵魂洗礼,只属于两个相爱的人。
  入秋之后若碰上阴雨天气,伍小可的骨头总是疼,大约是寒气重了,任他再活蹦乱跳,也掩盖不了后遗症带来的折磨。
  他裹着被子抱着热水袋躲在书房打游戏,有时候腰疼得不能动弹,僵硬着像个陶俑,郑明华想抱他去卧房,无从下手,伍小可觉得自己好像一折就要断了。
  每当这种时候郑明华总是沉默的可怕。
  厨娘炖各式补品调理,却也不见起色,伤药大多药味重,伍小可不爱吃,拒绝了郑明华生气,便偷偷都倒进马桶里去了。就这么没心没肺,天晴了不疼了,便又上窜下跳的闹腾,把书房弄得乱七八糟,惹晓晓头疼。
  郑明华尽可能的每日回来,若是实在赶不及,便事先电话来通知。
  伍小可倒无所谓他回不回,他最近跟厨娘学习烹饪,想创造一款比芝士焗饭还要合自己胃口的新食物出来。
  有一天郑明华不在家,伍小可正在跟厨娘理论为什么不能把牛奶跟绿茶混合在一起做奶茶喝,晓晓从楼上跑下来给他送手机,说响了很久。
  居然是叶迦,伍小可一手电话一手热牛奶去院子听。
  叶迦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想请他喝茶。
  伍小可说,不如你请我吃冰吧。入秋之后他第一次关节痛发作,便连冰牛奶都被禁了,他实在是馋的很。
  叶迦说好。
  伍小可挂了电话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开车,只好很抱歉的打去说要不下次吧,我不会开车。
  叶迦倒不勉强,只是说,你有驾照的,好好想想。
  伍小可自己在车库里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请教了管家。
  第二日他自己开车去了城里,叶迦在哈根达斯请他吃草莓芝士,伍小可抱着一大桶冰激凌跟他去看一个老朋友。车子进了一个安静的住宅去,在一幢联体别墅门口停了车。
  叶迦领伍小可进门,客厅里站着一个风雅的背影,正给水箱里的龙鱼喂食,回头见他们,立刻便不动了。
  那自然就是师影。
  伍小可不明所以,抱着半桶冰激凌坐在沙发看他们。
  师影跟叶迦说,你上楼去,我想单独跟他说会儿话。
  叶迦捏了捏他的手便上楼去了。
  师影问伍小可:“那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跳下去?”
  伍小可嗯的一声疑问,问:“哪里?”
  师影陷在回忆里,喃喃说:“你明知道那地方是个断崖,也明知道我是故意诱导,为什么你还要去?”
  伍小可见他伤心,明明是个美人脸上却有些淡粉色的伤痕,料想大概跟他一样是受了伤的,便说:“如果是从前的事情,你不要计较了,我都不记得了,我伤到了脑子。”
  师影苦笑:“你不恨我?”
  伍小可摇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叶迦送伍小可回去拿车,在车上跟伍小可说:“不止是他要道歉,我也是一样。”
  伍小可问:“你们住一起吗?”
  叶迦笑:“嗯。”
  伍小可说:“那你待他好一点。”
  叶迦说:“从前让他钻了很多牛角尖,以后不会了。”
  伍小可欣慰的笑,心里有种为朋友喜悦的感觉。
  临分手时叶迦问:“你想不想演戏?很好玩,以前你很喜欢。”
  伍小可说:“听起来很有意思。”
  叶迦说:“郑董手上有你所有电影电视剧的带子,你回去问他拿了看看。你想演什么,打电话给我。”
  伍小可很高兴的说:“好。”
  伍小可花了好些时间看从前的带子,他出场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有时候转身吃个点心的功夫就过去了,害他一直看到大结局了,不得不又调回去重新找。
  郑明华意外他会想起来看这些。伍小可问,我以前演的好吗。
  郑明华说,就那样。
  伍小可说,好像很好玩。
  郑明华说,你想玩的话,叫叶迦给你联系,不过要等到天气暖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躺在被窝里,伍小可冰凉的脚卷缩在郑明华的大腿上,烘得暖洋洋。
  天气越来越冷。
  伍小可睡得时间更加长,因此胖了些。
  伍梳柳打电话跟他说自己毕业了,伍小可说怎么冬天毕业呀,伍梳柳说,学制就是这样的。
  她又请他回去过年。
  伍小可不愿意出门,便说,今年就算了。
  伍梳柳说,那你报个帐号给我,我慢慢把钱还给你。
  伍小可说,不用了,这钱是我还给你妈妈的。
  挂了电话一整天都不想说话,直到郑明华回来他才忘记了那些事。
  年前春节放假,天下小雪,郑明华把公司的事情跟秘书交待了准备回家,临走想起来问秘书是否把钱亲手交到人手里了。
  秘书说,按您的意思去找了,那一带暗娼很多,说是有这么个老女人,但今天秋天有个年轻人去找过她,给过她一笔钱,之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大概是有了依靠便歇手养老去了。
  郑明华愣在原地好久,之后不知道是骂了一句什么,秘书没听清楚,只见他又笑又骂的随电梯下楼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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