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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夜/lunarrabbits】 《差强人意的婚姻》 (完结 + 番外)



俗話說「婚姻是戀/嗳的墳墓」──
但連戀/嗳都沒有的婚姻咧?
就诀/對不只是墳墓這個級別了!
從家/铭難違的相親開始,
ACG宅男青年宣和V.S.上/硫睛/瑛熟男蔣寧昭,
褙/憬懸殊、個/姓迥異的兩人,就此步上紅毯,
不熟識的兩人便踏入彼此的贳/介,
展開一場琦/妙的戀/晴!

  楔子、
  
  直到被带到客厅里时,宣和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几个站在一旁的佣人以外,客厅里多出了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一个是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从他们一坐一站的姿态看来,年轻男子多半是老太太的随从。
  宣和坐下,客套地打招呼道:「您好。」
  在一旁的母亲忙笑著对那老太太道:「这就是我家的二儿子,宣和。今年二十四岁,还在读研究所呢。」
  母亲的话语里头听得出些许微乎其微的谄媚态度,宣和皱眉,听见对面的老太太露出慈祥的神色,温和地问道:「你平常喜欢做些什麽?」
  除了打游戏、看动画、翻漫画,还有就是整天挂在网路上,这就是他的宅男生活。但宣和没有诚实回答,只说:「偶尔看看书,练练字……我读的是中文系,也有学书法。」
  老太太彷佛松了一口气,笑道:「你看起来挺乖巧的,平常喜欢出去玩吗?」
  宣和摇摇头,开始觉得奇怪。
  老太太似乎满意这个答案,又说:「看你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女朋友了吧。」
  「……不,我没有女朋友。」宣和回答。
  接下来这位老太太陆续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从对石油涨价的看法到对某酒厂陈年红酒的喜好,简直是无所不包,直到最後,老太太终於在喝完一杯茶之後,安然地离去;但从头到尾,宣和都不知道这位莫名其妙的老太太是谁。
  等老太太离开之後,宣和的母亲起身,有些犹豫地说道:「看这情况,对方还算满意……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是该结婚的年纪了,其他的不必我多说,等会我让管家把对方的资料给你,记得要看。」
  宣和一头雾水地回到房间,没过多久,管家拿了一叠资料过来。宣和瞪著资料最上头一张男性的照片,微微撇了唇,自嘲一笑。怪不得母亲会是那样的神色,结婚的对象是男人,有哪家的父母会由衷开心。
  他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必须由家族作主,所以本来也没抱过什麽希望,只是父母没选备受器重的大哥,没选备受宠爱的小妹,偏偏选了他这个排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次子来联姻,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大哥是正统继承人,是长子嫡孙,小妹才二十岁,父母舍不得,所以才把他推出去。
  在这个年代,同性恋已经不算稀奇,十几年前也已经立法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但在传统的中国社会里头,对於同性恋还是颇多鄙夷之词,即便同性之间早已可以透过医疗科技得到後代也依然如此。
  宣和翻了翻资料,对方今年三十七岁,比他大了十三岁。他苦笑了下,接著看下去,下面写的都是这个人工作方面的头衔、经历,还有父母的身份地位,从这之中宣和只看得出来这个人有权有势,至少比他家还要富裕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而照片上的男人说实在也长得不差,穿著三件式西装的姿态相当挺拔,如果宣和是同性恋,多半会被吸引也说不定;然而这也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宣和并不喜欢男人。
  
  
  一、
  
  
  对面座位上的男人叫做蒋宁昭,是他的准未婚夫。
  宣和不动声色喝了口水,识相地维持著沉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说不定也是最後一次,原因无他,眼前陌生的蒋先生望著他的视线并不友善,或许他对这件婚事也不甚情愿。
  无论如何,宣和没打算想太多,他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也做好了跟男人结婚的准备,但就在他考虑著该怎麽开口时,对面的男人已经先出声了。
  「……你就是宣和。」
  宣和点点头,望了对方一眼。
  即便是在自宅,蒋宁昭也穿的十分整齐得体,衬衫直扣到最上头的钮扣,没打领带,穿著一件合身的灰色西服马甲,下半身则是深色西装裤;这个男人从外表而言,相貌确实比实际上的三十七岁还要年轻,怎麽看都是个绅士。
  虽然这麽想,但在下一瞬间,宣和就发现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解。
  蒋宁昭淡淡道:「长相勉强过关,身材太瘦,学历普通……这些姑且不谈,你明知道今天要跟我父母见面,却穿成这副样子就来了,该说你不修边幅还是不懂礼貌。」
  宣和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白色上衣与牛仔裤,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蒋宁昭已经厌烦地瞥他一眼,叫了佣人过来吩咐一番,片刻後,一套衣物便送了过来;宣和甚至没找到机会感谢并拒绝,就被佣人请到了客用的更衣间内。
  他换上佣人拿来的衬衫与长裤,还有深色的羊毛背心,看著镜子里头万分陌生的自己,嘴角不由得一抽……这到底是谁啊!
  穿著不习惯的衣物,头发也重新整理过,宣和总算能回到客厅坐下。蒋宁昭打量著他,撇了下唇,意味不明地道:「这样倒是还可以……」
  宣和鼓起勇气开口:「蒋先生,今天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如果你对我不满意,随时可以拒绝这件婚事,我并不介意……」
  「这件事没有你发言的馀地。」蒋宁昭嘲道,「或者,你觉得嫁给我很委屈?」
  「不是……」宣和哑口无言。
  但对方却还咄咄逼人的说道:「这件婚事并非我心甘情愿,但说到底,一开始还是令堂提议这件事。」
  宣和闭上嘴,不再说话。
  蒋宁昭喝完咖啡,起身,不耐烦道:「还不跟上来。」
  宣和连忙站起来,跟在蒋宁昭後头,经过好几条长长的走廊及精致的花园以後,总算来到目的地,宣和先前见过的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与另一名老先生谈话,想当然尔,这便是蒋宁昭的父母。
  挺直了背脊,宣和客套地道:「午安,蒋先生,蒋太太。」
  两位老人看著他,目光彷佛是在探究著什麽,却又只是笑著要他坐下,一边问他对这幢宅邸的看法,一边用慈爱的眼神望向另一旁几乎不说话的蒋宁昭。宣和望著两位老人的神色,几乎觉得有些难受,他们看蒋宁昭的视线彷佛那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实际上是今年三岁。
  三个人说了一些客套话後,终於换了个地方,开始用餐。
  他略松了口气,知道吃完午餐後事情终於可以告一段落,却没想到与蒋家夫妇用餐结束後,蒋宁昭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廊处居高临下地道:「明天晚上空出来,我去接你。」男人说话的语气近乎直接笃定,彷佛只是告知一个事实。
  宣和抬头,瞧著比自己高了至少一个头的男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蒋宁昭果然如约前来。
  宣和尽力让自己忽视母亲满意的神情与小妹怜悯的眼神,穿上了向来少穿的衬衫长裤,在蒋宁昭漠然地与他的家人打过招呼以後,跟在对方後头上了车。
  蒋家的司机是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青年,话不太多,只是在他上车时打了个招呼,随即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宣和战战兢兢地坐直了身体,偷偷朝一旁看了一眼,蒋宁昭正望著车窗外,神色平静。
  男人侧脸的线条其实很好看,身材也足够挺拔,身家更是丰厚,即使脾气差了点,宣和依然无法想像这样的男人竟然到了这个年纪都还没结婚,甚至维持著单身。
  他在後来收集的讯息中,得知蒋宁昭其实不算是真的同性恋,以前也有过女人,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无论男女,那些人与蒋宁昭的关系都在短时间内开始复而结束,最长也不过几个月,甚至没超过半年。
  如果说那些人是因为受不了男人的脾气,那倒是可以理解。宣和想著,唇角不由得弯起来,却听见男人突如其来的问句。
  「你笑什麽。」
  宣和敛起笑容,正经道:「没什麽。对了,我还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蒋宁昭一脸不信,也没追问,沉声道:「先吃晚餐,晚一点去听音乐会,我订了票。」
  宣和一怔,强撑著没让自己的神情垮下来。音乐会,从他七岁以後就没再去过这种场合了,况且他对古典乐完全没有兴趣。
  「你有什麽不满,可以直说。」蒋宁昭一哂,虽然在笑眼底却分明有些冷意。
  「没有。」宣和斟酌一下,决定迎合对方,於是笑道:「那麽是由哪位音乐家表演?我对古典乐的认识不太足够,或许会让你扫兴。」
  蒋宁昭说了一串法文名字,又道:「他是法国人,从小在奥地利留学,琴艺十分精湛。」
  宣和只能点头,不知道该接什麽话。
  吃过晚餐,两人来到音乐会会场,坐在正中靠前的位置;即使是在黑暗中,宣和也能察觉蒋宁昭听得十分专注,他自己却昏昏欲睡,忍耐著演奏厅内过强的冷气,完全是勉强打起精神撑著。
  不知不觉,他渐渐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舞台上的琴声还在演奏著,宣和揉揉眼,往身旁的温暖物体又蹭了一蹭,思考模糊地发呆片刻,才清醒过来。就在这时,他终於意识到自己靠著的并不是什麽东西,而是某人,登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身旁的男人看都不看他,微微讽道:「你倒是睡得很熟。」
  宣和有些羞愧,连忙道:「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抱歉。」他边说边缩起了身体,懊悔自己没带外套出门,现在真正觉得冷了。
  蒋宁昭慢条斯理脱下外套,随手扔到他身上,却连眼神都没有移过来。
  「……蒋先生?」
  「脏了,我不要了。」男人轻嗤道。
  宣和一呆,就著舞台上的聚光灯勉强翻看,果然西装外套肩上部份多了一小滩湿渍;他想起自己刚刚靠在对方肩上,明明是公开场合却睡得异常舒服,口水都流了出来,弄脏了男人外套,窘得恨不得立刻从演奏厅旁的逃生门逃跑。
  然而那件外套质料极好,宣和抱在怀里,居然也隐隐觉得温暖,忽然想到,或许对方是发现他觉得冷,才脱了外套给他。但这个念头很快地便一闪而逝,宣和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漫无边际地想著一些琐事,终於等到了散场的时间。
  音乐会结束以後,两人上了车。蒋家司机颔首招呼过後又回复一贯的寡言,车上一片沉寂的氛围,蒋宁昭问:「觉得音乐会如何?」
  宣和一愣,答道:「倒数第二首,听起来很耳熟,旋律很动听……」他说著说著,又为自己毫无美感品味的答案羞愧起来。
  蒋宁昭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把手上的东西塞了过来,彷佛有些愠怒。
  宣和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音乐会的简介,就著车外的微弱灯光翻到曲目表,才发现倒数第二首曲子是由某部电影的主题曲改编而成。他又看了一下,才抬头问:「你喜欢今晚的表演吗?」
  男人说道:「尚可。」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蒋宁昭开口道:「我工作很忙,下次见面只能在周末。」
  宣和随口应了一声,正想问下次碰面要去哪里时,车子却缓缓停下,他转头一望,已经到自己家了。他开门下车,才要回头与蒋宁昭道别,却瞧见对方从另一边下车,低声道:「我送你进去。」
  言下之意,是要把他送到家门口。
  宣和有些尴尬,想辩解自己不是女孩子,不需如此费心,又怕惹得对方生气,只好默默与之并肩前进,不多时就穿过了前院的草坪,来到门口。宣和停下脚步,笑道:「谢谢你今天的款待,晚安。」
  蒋宁昭却不说话,只是直直看著他;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宣和不由自主开始感到疑惑的同时,蒋宁昭突然伸出了手;宣和一僵,任由男人的手抚过他的发梢,随即在对方的手上看到了一片薄脆的枯叶。
  宣和呆呆地望著枯叶,听见蒋宁昭毫无情绪的声音说道:「晚安。」
  直到蒋宁昭离去许久,宣和才终於清醒过来,又想到自己身上还披著男人的外套,更加迷惘无措。他本来以为蒋宁昭讨厌他,或者对他没有好感,但对方表现出的细节却又推翻了他的猜想。
  ……这是一个矛盾的男人。他想,却又觉得有些好笑。或许蒋宁昭只是对相亲对象如此,而不是针对他。
  但终究宣和还是没有考虑太多,他打开家门,走进客厅,脱下蒋宁昭的外套,这时正在喝茶的母亲出声问道:「你跟蒋先生相处得如何?」
  宣和没有回答,但母亲已经絮絮叨叨说了下去,说蒋家的权势,蒋家的产业,还有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商业术语,金融名词。他漫不经心应著,这场单方面的对话最後在母亲殷切叮嘱他一定要懂得如何讨好蒋宁昭的情况下结束。
  他走上二楼,路过父亲的书房,门没有关好,他可以听见里头父亲与兄长正谈论著公司某个重要案子的声音;他们争论、辩驳,对彼此的观点侃侃而谈,最後得出两方都可以接受的结论,然後彼此相视一笑,犹如一出父子情深的温情剧。
  宣和没停留太久,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他的房间里满是ACG模型,动漫海报,各种游戏软体及主机,靠墙的书柜上陈列著无数漫画、小说、画册以及同人志,还有一些零散的周边商品。
  他打开电脑,接下来的半个晚上,都在组队练等级中度过,等到练到预定的等级之後,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宣和关了电脑,也不洗澡,倒头就睡著了。
  後来他们又陆续见了几次面,从打高尔夫球到乘游艇出海钓鱼,蒋宁昭展现了与自己身份相称的涵养与博学,但这些都是宣和自己不太热衷的活动。
  最近一次见面,到马术俱乐部骑了一下午的马以後,蒋宁昭指著一匹身姿矫健的白马向宣和说:「这是我寄养在这里的马,名字叫雪莉。」
  ……啊,是匹母马。宣和想道,忽然意识到什麽,连忙道:「很漂亮,尤其是毛色,就像兔子一样。」说完他自己先低下头,觉得自己说了废话。
  蒋宁昭果不其然皱了皱眉,说:「你不喜欢骑马?」
  「也不是……」
  蒋宁昭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不喜欢,你为什麽不直说。我没有强迫你过来。」
  宣和尴尬起来,抓了抓头:「那个,蒋先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直说吧。」蒋宁昭居高临下道。
  宣和挺直背脊,小声道:「……其实我对这些……这些活动,都没什麽兴趣,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平常不太出门,也很少跟人交际;老实说,我的兴趣是ACG,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
  他说完话,不敢直视男人,就那样望著对方的胸口。良久,蒋宁昭终於反问了一句:「宅男?」
  宣和以为蒋宁昭懂宅男是什麽生物,一开始并不打算解释,但是当他鼓起勇气抬头,从对方的面无表情中注意到一丝茫然,才惊觉彼此的年纪差距太大因而代沟太深,或许蒋宁昭听过这个名词,却不可能真正了解。
  两人离开俱乐部,宣和问:「我带你去我常去的店?」
  蒋宁昭阴晴难测的望著他,终究点了点头。
  於是宣和带著蒋宁昭来到自己经常光顾的女仆咖啡店,一进门就有一个扎著双马尾的可爱女仆迎上来,笑脸盈盈道:「欢迎回家,两位主人。」说著躬身行了个礼,把他们两人领到墙边的位置,递来菜单,神态天真地问:「两位主人今天想吃些什麽呢?厨房进了不错的鸡肉,可以考虑看看;还有甜点,今天的甜点是厨师特制的焦糖冰淇淋……」
  平常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在心中嘶吼「好萌」的宣和,此刻却无心听女仆娇软卖萌的介绍,他瞧著蒋宁昭,蒋宁昭则瞪著菜单。从一进店门开始,男人那对匀称的长眉就皱了起来,并且有越皱越紧的趋势。
  等到两人都点好单,女仆笑盈盈晃著缀著蕾丝的裙襬离开。
  「……你所谓的兴趣,就是来这种店?」男人的神色很冷。
  「是。」宣和点头,微微一笑:「看那女仆,多萌……多可爱啊。」
  「你家里就有女佣。」蒋宁昭一脸无法理解的神色。
  「可是家里的女仆不会叫我主人也不会陪我合照玩游戏。」最重要的是,家里的女佣虽然不乏长得好看的,但却一点都不萌。
  彷佛看不惯宣和理所当然的神情,再加上完全无法理解乐趣所在,蒋宁昭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看,直到女仆把餐点端上来,他看到蛋包饭上用蕃茄酱画了大大的「LOVE」还有一个夸张的爱心之後,脸色终於黑得可以媲美锅底。
  「……难吃。」蒋宁昭吃了一口唾弃地道,接下来再也没碰那盘蛋包饭。
  等两人结束用餐回到车上时,照旧是先送宣和回家,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是由蒋宁昭亲自开车。等到了宣和家,蒋宁昭停车熄火,解开安全带,彷佛有什麽话要说。宣和早已猜到了,也不感意外,平静地坐在原位。
  良久,蒋宁昭道:「你想拒绝婚事可以直说,不用带我去那种店。就算你喜欢女人,你是异性恋,那也不干我的事。」他冷冷地说著,唇边溢出一丝轻嘲。
  宣和一怔,一头雾水地道:「你说什麽……」
  「带我去那种店,当著我的面称赞女人,难道不是对於这件婚事的表态吗?」蒋宁昭沉沉道,「现在我还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肯直说,这种作法难道不是羞辱我。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也不屑要一个这样的伴侣。」
  宣和终於听懂了,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去女仆店只是我的兴趣,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只是因为可爱才去亲近,不是为了要发生别的关系……」
  「这麽说,你喜欢男人?」
  宣和哑口无言。
  「……下车,没想清楚不用再找我。」男人漠然道。
  宣和呆呆起身,依言下车,望著那辆车子疾驰而去的景象,不由得垂下了头,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回到家里,难得没兴致玩游戏,洗过了澡,换了睡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从这整件婚事开始,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就连父母都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桩婚事代表著利益的交换与结合,况且他又是不那麽重要的次子,嫁出去也无妨。大哥跟小妹与他并不亲近,因此对此事也没有过多意见。
  宣和这些年来都沉浸於二次元的世界里,不要说男人,就连女人也不曾真正喜欢过。而且因为自知自己的婚姻受父母操控,所以从来不曾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严格说起来,他对同性恋其实并不厌恶,就算偶尔错买到BL的同人志也不觉得恶心,一样是看过以後就收到书柜里。
  但蒋宁昭的种种言行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在这个圈子里,貌合神离的夫妻多不胜数,外头养了情妇情夫的也比比皆是,反正科技发达,利用人工受精加上代理孕母,即使是相看两厌的夫妻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得到孩子。
  蒋宁昭分明也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阅历还比他要深得多,这样的人,居然还介意他不喜欢男人的事情。宣和想著,要不是对方真的如此纯情,就是有感情方面的洁癖。
  他想起蒋宁昭冷淡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
  要是这桩婚事失败,也还有下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有婚事自主权,既然如此,是蒋宁昭似乎也没什麽不好,况且对方那麽骄傲,认定他是异性恋之後便不肯接受他,想来一开始就有意要跟他培养感情。
  蒋宁昭并没有直说,但每周末固定的邀约,层出不穷的活动,还有耗费於此的时间,都表明了对方的诚意与用心;而由始至终,宣和都只是被动地接受而已。
  所以现在也该换他表示一点诚意,至少要让蒋宁昭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感。
  过了几天,宣和打电话,邀蒋宁昭到自家作客。他特意选了家人都不在的时间,避免受到打扰。蒋宁昭依约前来,仍然冷著脸。
  宣和把对方带到自己房间里,发现蒋宁昭的视线停在众多ACG模型上时,问道:「你很介意我有这种兴趣吗?」
  「……你的嗜好,我无权干涉,也没有兴趣了解。」男人淡淡道。
  「就算我们结婚也是这样?」
  对方这次没回答,只投来一个嘲讽的眼神。
  显然答案是肯定的,宣和松了口气,让蒋宁昭坐下,这时女佣端了咖啡上来,宣和嘱咐女佣准备午餐後,回过头就看到男人注视著柜子上头的和服美少女模型。
  「你有什麽要说的现在就直说。」蒋宁昭道,神情间多了丝不耐烦,「我晚点有事。」
  「我……确实不喜欢男人。」宣和道,「也没喜欢过女人,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只喜欢这些二次元的存在,我没有谈过恋爱。」
  蒋宁昭不说话。
  「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来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想跟我培养感情的?或者,你多少有点在意我?」
  「我没想到你这麽自大。」蒋宁昭冷冷一哂,「既然要结婚,至少不能相互厌恶,我也不想娶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宣和没有生气,他已经知道对方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说道:「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跟你培养感情。」
  「但你无法接受男人。」蒋宁昭哼了一声,「我即便跟男人结婚,也不可能把妻子放在家里当摆设。你以为呢?」
  宣和没有说话,也许是词穷,良久,他终於起身,走到蒋宁昭面前。他低著头,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望向蒋宁昭,男人的神色是平静的,却隐隐有些他所不能理解的细微情绪在变换;宣和终於下定决心,弯下腰,很快地亲了下蒋宁昭的唇。
  因为生疏,力道及角度都无法正确掌握,所以他实际上是用自己的唇撞到了对方的。
  半晌,才听见蒋宁昭略哑的嗓音冷酷地道:「毫无技巧,乏善可陈。」
  「……这是我的初吻。」宣和小声道,「这样的诚意,不够吗?」
  蒋宁昭没回答。
  「要是不够,做些其他的也可以。」宣和犹豫地道,「我确实没喜欢过男人,但可以尝试看看。」
  蒋宁昭起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显然是要离开。宣和有些沮丧,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怎麽做;就在他觉得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男人一贯淡漠的声音:「……下周六空出来,我会来接你。」




差强人意的婚姻 二

  
  
  二、
  
  
  在蒋宁昭表态之後没多久,双方父母见了一次面,很快就把婚期定了下来,约莫是在三个月後。宣和一开始觉得有些太快,後来想起蒋宁昭已经三十七岁了,登时释然。
  宣和的母亲欢天喜地的准备婚礼,从宴客名单到酒水种类都事必躬亲,但毕竟算是宣和嫁到蒋家,因此蒋家夫妇对於这些事情也十分上心;从头到尾,宣和与蒋宁昭竟彷佛就此置身事外,反正他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没兴趣,蒋宁昭则是忙於工作使然。
  蒋宁昭也多少有了改变,再也不带他去骑马或者听音乐会,宣和乐得轻松,与蒋宁昭的约会就在用餐中度过;後来有一次,蒋宁昭用凶恶的口气问他想去哪里,宣和才恍然大悟,其实对方一直在等他主动提起。
  但他身为一个宅男,确实对外出没什麽兴趣,考虑到自己不久後就要嫁给对方,於是他试探地问:「……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吗?」
  当时坐在宣和对面的蒋宁昭不置可否,神色并不好看,但後来用完餐,却又一反之前先送他回家的惯例,转而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
  宣和只造访过蒋宁昭父母居住的宅邸,并没有去过蒋宁昭自己住的地方,因此多少有些期待。他是个宅男,喜欢足不出户,对他而言,房子舒适与否重要的程度仅次於网路的速度。
  蒋宁昭住的地方靠近郊区,占地广大,一点也不比蒋家原本的宅邸小,走进门以後能看见挑高的天花板,宽阔的格局,还有线条流畅简单的家俱,很像是杂志里的精致样品屋,给人一种毫无生活感的印象。
  不知道是他无意间蹙了眉或者流露出什麽神情,蒋宁昭冷著神情问:「你讨厌这里?」
  宣和连忙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空旷……」
  「我没有问你这个。」蒋宁昭面上多了一层薄怒。
  宣和只好转移话题:「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参观吗?」
  蒋宁昭把他带到房间内,吩咐了佣人准备饮品,接著又说:「我到书房去处理一点事情,你在这里等著,不准碰别的东西。」
  他点点头,随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佣人端了茶过来时,宣和正看著摆在一旁桌上的相框,里头是一名少年的相片,显然是年轻时的蒋宁昭,看起来有著少年的青涩与别扭,但百年不变的彷佛泛著浅怒的神情却与现在一模一样。
  ……对方多半从小就是这麽别扭。
  宣和不知不觉拿起相框细看,观察出蒋宁昭身上的制服是某名门高中的校服,背景则是某个不知名的宴会场所,才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照片时,耳边传来了几乎含著怒意的嗓音:「你在做什麽。」
  宣和放下相框,才要道歉,对方已经把相框夺了过去,从态度中甚至可以看出几分紧张与小心翼翼。
  他怔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照片,没想到是这麽重要的物品……」
  蒋宁昭冷冷道:「谁告诉你这是重要的东西。」他嘴上虽然这麽说,却打开床头的抽屉,轻轻把相框塞了进去。
  经过这个尴尬的时刻後,宣和本以为他们基於蒋宁昭的脾气至少也该不欢而散,没想到蒋宁昭却不再提相片的事,转而带宣和去参观其他房间;宣和一头雾水以外,又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一向懒得多想,只觉得蒋宁昭怕让别人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不外乎就是不喜欢自己年轻的样子,那也没什麽。
  在这样乐观的想法之下,转眼便到了拍婚照的日子。
  蒋宁昭与宣和都没有拍婚照的经验,只能全盘交由专业人士。
  近年来同性婚姻并不少见,因此他们并未引起太多注目的眼光;两人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上了西装,蒋宁昭穿的是浅灰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与深灰色西服背心,宣和则被迫换上一套异常贴身的白色三件式西装。
  拍摄的场景分为室内与室外;在摄影棚内拍摄时,他们照著摄影师的指示,两人坐在一张深具巴洛克风格的奢华长沙发上,各据一端,遥遥相望;又或者是站在楼梯上,一前一後,回眸对望。
  拍摄至此对宣和来说还算轻松,但等到了室外,他终於开始後悔拍婚照这件事。
  摄影师选定的地方是在某处郊外的湖边,既有远山巍峨,又有山林苍翠,更有湖光水色,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拍摄地点;但当两人站定以後,摄影师开始催促他们靠得更近,摆出亲密一点的姿势。
  这种要求基於拍摄婚照本来是无可厚非,但宣和一回头,便看到蒋宁昭的神色已经沉了下来,唇也慢慢抿了起来。
  他连忙打圆场道:「其实这样就可以了,婚照还要给别人看,普通一点就行了。」
  摄影师顿时不满起来:「这样不行,你们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来拍婚照的,又不是出游合影并排站一起就好,这是拍婚照,亲密一点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生只有一次……」
  宣和无心听摄影师废话,扭头去看蒋宁昭,只看见男人紧绷的神色,心下暗叫不好,才想说些什麽安抚蒋宁昭,就被一只手扯得往前倾身,直直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这样行了吧。」蒋宁昭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妥协的动作明显表示他正在忍气吞声。
  摄影师赞许地点头,边看镜头边指示道:「宣先生把脸抬起来,站直身体……对,就是这样。」
  宣和麻木地按照指示动作,只觉得自己与男人正亲密接触著的胸腹传来一阵温热,想来是对方的体温,心底不由得一阵无措;之後又换了几个地点,跟著摄影师的指导,总算趁著夕阳西下日光消失之前拍完了婚照。
  蒋宁昭一如以往,送他回家,也跟先前一样脸色很差地坚持送到门口。
  宣和站在家门口,正想与对方道别时,蒋宁昭已经凑了过来,粗鲁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彷佛厌烦地道:「晚安。」
  「……晚安。」宣和懵懂的应声,望著男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办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
  ……他被亲了。
  说起来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亲他的人是他的未婚夫,脾气差性格又别扭的蒋宁昭;而且亲就亲了,脸上居然还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这到底是为什麽?既然不情愿亲他,为什麽又还是亲了?宣和并没有强迫对方。
  他越想越是困惑,虽然蒋宁昭的行为一向别扭并且令人费解,但这次的举动却著实让他感到不解……然而尽管他能试图为蒋宁昭的行为找到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总不可能是蒋宁昭突然受到浪漫夜晚的感召,一时心中翻卷起柔软的情潮,於是才意图对他做出亲密举动吧?
  宣和想著想著有些烦躁起来,索性开了主机玩游戏,又一晚熬夜破关不提。
  两周後,拍好的婚照送到了家里。
  即使是宣和,也对这本婚照十分感兴趣,先前拍完照片以後本来还需要由新人选片,再用电脑软体做处理,但由於蒋宁昭空不出时间,宣和乾脆就把这件事情扔给母亲与小妹,反正女人对这种事情都很热衷。
  他翻开相本,第一张就是两人在室内拍摄的照片,背景与家俱都极其奢华,宣和对於自己没什麽感想,穿著西装跟平常好像也没什麽不一样,但蒋宁昭就不一样了;男人望著镜头,却没有露出往常凌厉的视线,唇角也放松下来,明明还是没什麽表情,神色却显得出奇地柔和。
  要是蒋宁昭平常也是这个样子,多半不用单身这麽久。他偷偷笑著,往後翻下去。
  场景换到了户外,依稀是那天下午的湖光山色,宣和却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愣住了。画面上的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大概因为身高差距,所以他靠在蒋宁昭身上并不显得特别突兀,照片上的他微微垂著眼,而蒋宁昭则低著头,从照片上看来,彷佛正在亲吻他的头发。
  宣和很清楚这只是视觉效果产生的错觉,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又想起那个晚上蒋宁昭的吻。
  ……乾燥,柔软,灼热。
  他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出能形容那种感觉的词汇。如果不管蒋宁昭厌倦的神色与不耐的态度,就一对相识不久就要结婚的新人而言,这种进展确实是可以预期的。
  宣和多少有些害羞,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他後来又仔细想想,觉得蒋宁昭多半不是真的讨厌对他做这种事。虽然不知道为什麽要摆出那种令人不快的态度,但是蒋宁昭绝对是一个不可能委屈自己的人。在思考过後,宣和终於感到豁然开朗。
  既然对方大概不是真的讨厌,那麽下次,由他来试试看也未尝不可。
  宣和拿著婚照的相本,换了一身衣服後出门。这两周蒋宁昭工作上忙得很,没时间与他碰面,宣和打电话确认过後,直接让司机往蒋宁昭的私宅开过去。
  到达目的地後,宣和被穿著黑色洋装白色围裙的女佣请进了客厅,蒋宁昭正在看晚报,听见他进来的声响,抬起头道:「晚餐吃了没?」
  「吃了。」宣和笑道,「我把这个拿过来给你。」他扬扬手中的相本。
  蒋宁昭安静地接过相本,很快地翻了翻,苛刻地评论道:「马马虎虎。」
  宣和喝了口茶,说道:「毕竟都是男人,没办法强求的。」他想这句话可能又要引起蒋宁昭的怒气,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要是新娘的话,可以换很多套婚纱或者礼服,画面上看起来会比较多采多姿……」
  蒋宁昭这回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宣和一眼,道:「要是你希望,我可以勉强抽出时间重拍,你穿婚纱。」说著露出了一个带著些微恶意的浅笑。
  他摇摇头,乾笑:「拍过一次就够了。」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如此平和,宣和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不是蒋宁昭,而是蒋宁昭的孪生兄弟;但直到蒋宁昭忽然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不久後叫女佣来传话,请司机送他回家时,宣和才察觉不对。
  他问了女佣,才知道蒋宁昭两周前拍完婚照就病了,虽然只是发烧感冒,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蒋先生的身体免疫力比较低,平常还好,一旦气温变化剧烈一些,或者待在室外的时间太长,就多半会生病……」
  女佣习以为常的声音犹在耳际,他迟疑半晌,决定留下来,晚些再离开。
  不久後,宣和来到蒋宁昭的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抢了女佣的工作,端著水与药物过来,也不可能就此离开,几乎没犹豫太久,便打开了门,宽大的床铺上,一团棉被卷在一起,其中隐约露出男人头发凌乱的後脑杓。
  宣和走到床边,瞧著蒋宁昭。蒋宁昭紧闭著眼,不知是因为觉得热还是发烧,脸上微微泛著些许潮红,挺拔的眉毛紧皱著在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宣和在床沿坐下,摸了摸男人略烫的脸,说道:「醒醒……该吃药了。」
  蒋宁昭茫然地睁眼,又眨了眨眼,忽然厉声道:「你怎麽在这里!」
  「……我留下来照顾你。」宣和好脾气地道。
  「出去。」男人转过身,背对著他。
  宣和一怔,不知道对方这又是在闹什麽脾气,有心想要说些什麽,又怕惹对方生气导致病情加重,只好放软了嗓音,说:「我帮你把药拿过来,现在该吃药了。」
  「出去!」男人加大了音量,但却显然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宣和嘴角一抽,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斩钉截铁道:「你不过来把药吃下去,我就不离开。」
  蒋宁昭气息一滞,多半没想到宣和会反抗,缓缓转过来的脸上多了丝怒气,眼底浮现危险的气息。
  宣和却不为所动,只是望著对方,笑道:「怎麽,连药都不敢吃?」
  正在掀开棉被坐直身体的蒋宁昭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冷冷道:「我还不知道你这麽自甘堕落,连女佣的工作都抢著做。」
  「比起一把年纪还不敢吃药的幼稚男人,我又算什麽。」宣和微笑。
  正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门口传来女佣怯怯的声音:「……蒋先生,蒋老太太来了。」
  五分钟後,蒋宁昭吃过药物重新睡下,而蒋老太太与宣和则在客厅内坐下。
  蒋老太太仍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笑著道:「多亏你在这里,他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痛的孩子,经常生了病也不说,老是让人担心。」
  宣和连忙推辞:「您太客气了,我什麽都没做。」
  「他乖乖把药吃下去,这样就够了。」蒋老太太叹气,「要是不麻烦的话,你留下来看著他吧。我明天清晨要赶到外地,不方便留下来。」
  「……没问题,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宣和平静地回答。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谈了几件婚礼的琐事,等到送走了蒋老太太以後,宣和走到蒋宁昭房间内,替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盖好被子,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拿出PSP玩了起来。
  睡著了的蒋宁昭十分安静,也不太翻身,宣和除了定时替对方换一下降温用的冰袋以外,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到後来夜也深了,睡意越发浓重,他迷迷糊糊地便睡著了。
  翌日早上醒来,宣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时,险些吓得惊叫──多半是太冷了,所以他半夜时才下意识地爬到了温暖的床上,宣和对自己还是有些自觉的。
  烦恼地望著眼前男人的胸口,他一边想著该怎麽在不吵醒对方的前提下不著痕迹地溜下床,一边往後挪著身体,让自己脱离对方的怀抱;然而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耳边就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离我远点。」
  来不及惊慌,宣和已经被蒋宁昭一把推开,险些就要跌到床下;但这时蒋宁昭已经起身下床,直直往浴室里走去,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是还在发烧吗?宣和纳闷地想著。方才惊鸿一瞥,也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但蒋宁昭苍白的脸侧分明还泛著一点赤红……然而走向浴室的步伐又十分有力精神奕奕……也许,只是错觉吧。他乐观地想道。
  等到两人梳洗过後,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宣和昨晚留下来照顾蒋宁昭,无意间也与蒋宁昭家几个按时间轮班的女佣稍稍混熟了一点,於是很自然地朝其中一个女孩说道:「小安,我要吃煎蛋。」
  女佣笑著答应,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蒋宁昭冷眼看著,喝了口热咖啡,忽然开口:「你跟她很熟?」
  宣和笑道:「没有,昨晚才认识的;要不是留下来照顾你,我怎麽会认识她们。」
  蒋宁昭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宣和不明所以,只好吃著三明治,一边开口问道:「你今天感觉还好吧?热度已经退下去,应该没什麽大碍了。」见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宣和只好继续说下去:「我等会就回家,你记得要按时吃药……」
  蒋宁昭张了张唇,好像要说些什麽,但这时女佣小安已经把刚出炉热腾腾的煎蛋端了过来放到宣和面前;宣和拿起叉子,叉了块咸香柔软的煎蛋放进口中,注意到蒋宁昭的视线,连忙道:「蒋先生,你也要吃煎蛋吗?」
  男人的反应却是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餐,恹恹道:「不吃了。」
  宣和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对方,关切道:「你不舒服吗?还是没胃口……要是想吃别的东西,交代一声就行了。」他说了这些,蒋宁昭却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宣和忽然福至心灵,道:「……我喂你好了。」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自己都亲自服侍了,对方不可能不给他面子。果然蒋宁昭神色一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望著他。
  宣和起身,到蒋宁昭身边坐下,拿著刀叉把德式香肠切块,叉起一小块凑到男人唇边;蒋宁昭彷佛迟疑了下,才张口吃了下去。宣和心中松了口气,又舀了一匙薯块沙拉,男人也吃下去了。
  等到吃完早餐也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宣和笑著起身道:「那麽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送你。」蒋宁昭也跟著起身。
  他不敢推辞,只好跟著男人一起沿著走廊走向门口,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子停在铁门外,宣和在门前停下,说:「你还在生病,送到这里就好了。」
  蒋宁昭神情紧绷起来,「只是小病。」他冷冷地道。
  宣和在心中叹息,忽然想起一事,朝蒋宁昭走近几步,趁著对方猝不及防,迅雷不及掩耳地在男人脸颊上轻吻了下,说道:「快回房间去,我走了。」
  对方却神色一愣,很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感觉。宣和在心中窃笑起来,兴奋於自己总算也成功吓到了对方一回。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肩上一痛,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麽事,唇上就已经被一个灼烫的东西碾压住,不断地厮磨轻蹭,宣和呆呆地任对方动作,等到回过神来,想到这是在接吻,虽然有些唐突,但这种时候他确实应该配合蒋宁昭。
  犹豫半晌,宣和终於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下男人始终紧闭著的唇,但等他舔了第二下、第三下,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他开始有些沮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才想发问,蒋宁昭就挪开了唇,又在他的额上重重吻了几下,依然是乾燥而温暖的感觉。
  「……我还在感冒。」良久,男人似乎不耐烦地道。
  宣和懵懂地听著,一边想对方为什麽要说这个,後来才意识到蒋宁昭这是在解释没有回应的原因,脸上立刻一热,顾不得还在等他回神的蒋宁昭,只留下一句「我走了」转身就推门离开。
  他低著头急速前进,也不敢回头,就怕蒋宁昭正瞧著他的背影,一时心中有些羞有些窘,心脏也怦怦地剧烈跳动著。他懊恼地叹气,回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情,登时感觉自己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差强人意的婚姻 三

  
  
  三、
  
  
  到了婚礼前一个半月时,大部分的喜帖都寄了出去,宣和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发喜帖给研究所的同学。倒不是他怕被知道自己要跟同性结婚的事情,只是觉得要是别人知道这些事情,只会造成麻烦与不愉快,毕竟歧视同性恋的人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这天下课後,宣和走在校园内,正打算回家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蒋宁昭,语气是一贯的不耐与趾高气昂,交代他待在校门口,有人会去接他,下午两人要一起去试礼服。
  宣和平静地应声,末了问道:「你在做什麽?」
  「工作,等会还有个会要开。」蒋宁昭彷佛在电话那头又皱起了眉,声调提高了些:「你这是在查勤?」他嗤了一声,说得像是指责又像是质疑。
  宣和倒是笑了,「不可以吗?」
  他这麽一问,电话那头却又安静下来,半天都不说话。要不是知道蒋宁昭别扭,宣和多半会以为对方是气得不说话而仓皇无措,但既然蒋宁昭的这种别扭已经是常态,宣和如今习以为常,也就不怎麽担心,反正蒋宁昭喜欢生气,却不太会记仇。
  过了半晌,宣和说:「记得吃午餐,别喝太多咖啡。」
  「知道了。」男人不耐烦地应声,但仍然说了再见才挂断了通话。
  宣和收起手机,依言站在门口等待,没过多久,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您是宣和先生吗?」
  他点头,打量著眼前的男人,西装笔挺,戴著一副细框眼镜,脸孔还算清朗,狭长的眼睛正微微眯著,闪烁著一丝精光。
  「……我是蒋先生的秘书,敝姓钱,叫我钱秘书或者小钱就可以了。」对方继续说道,「蒋先生嘱咐我带您去吃中餐,过後送您到公司与蒋先生会合,下午的行程就是挑礼服。」
  宣和一怔,道:「别用敬称,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钱秘书从善如流,直接叫他宣和,两人上了车,司机便直接开往钱秘书指示的地点。两人就著蒋宁昭的近期动向稍稍寒暄一会,便无话可说了。
  宣和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麽与未婚夫的下属相处,心底多少有些紧张。不料对方也看出他的无所适从,登时笑道:「不用这麽紧张,其实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将来的亲戚。」
  他微微一怔。
  「我母亲是蒋先生的表姐,算起来我是他的表外甥,要叫他一声表舅。」钱秘书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我该叫你表舅母?」
  宣和嘴角一抽,忍不住道:「不用这样叫,况且我年纪还比你小。」
  说破关系以後,他终於觉得自在了些许,与钱秘书也开始了交谈,说了一些家族里的事情,还有一些蒋宁昭的私事,等到吃过一顿饭後,两人已经熟稔了起来,到了蒋宁昭的公司里时,钱秘书还亲自替宣和准备了红茶,趁著午休时间在休息室内说了些閒话。
  因此蒋宁昭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我以为你不擅长交际。」
  遣走意犹未尽的钱秘书後,蒋宁昭坐下来,嘲讽地道。
  宣和没去想对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原因,只笑著说:「他不是你的亲戚吗?我没想到你有这麽大的外甥,而且还是你的秘书,看起来倒是挺一表人才的。」
  「你死心吧,他看不上你。」蒋宁昭口无遮拦,口气也越发不好。
  「你在说什麽?」宣和一头雾水,良久,才意识过来蒋宁昭误会了什麽,霎时吃吃笑了出声,说道:「你胡说什麽,我对他没有那种想法。」
  蒋宁昭沉默著,只是瞧他。
  宣和被他这样看著,登时也感觉不自在起来,挪开了视线,迟疑道:「你不相信我?」
  他问了几次,蒋宁昭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用黑沉的眼眸望著他,深深地望到他的眼底,那视线锐利中又带著一丝戾气,宣和心底一颤,不由得暗暗叹息。
  「蒋先生,我以为你很清楚。」宣和无奈地道,「不管是相貌、学历、家世、阅历,我都比不上你,这件婚事是我高攀,其实是我配不上你,所以你的疑虑与误会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况且我跟钱秘书聊天,也都是在说我们的事情,他建议我们可以到南方渡蜜月,到海滩上晒晒太阳对你的健康有帮助。」宣和说完,看了男人一眼。
  蒋宁昭这时却沉默了下来。
  宣和没有露出平常惯有的笑容,只是又说:「你去开会吧,我在这里等你。」
  关於彼此的差距,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不仅是父母所期盼的婚事,更是他高攀了对方;但这又能如何,他本来就是这样平凡的人,习惯了随波逐流,他从来不受家人宠爱,不受器重也不被期待,这样的一场婚姻,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他从不打算过多地要求什麽,也不以为自己能掌握蒋宁昭的心思,他只希望这场将要到来的婚姻能够平稳地维持下去。
  蒋宁昭果然走出了休息室,宣和听著门关上的声音,神情也松懈了些许,可是没过五分钟,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的人还是蒋宁昭。
  「……你不是去开会了?」
  「会议延期。」蒋宁昭冷著脸道,「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麽?」宣和瞪大了眼。
  「你说你配不上我,这句话到底是在羞辱你自己……还是羞辱我。」蒋宁昭彷佛压抑著怒气地道。
  「这是事实。」宣和慢慢低下头。
  蒋宁昭快步走了过来,近乎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扯,他被迫站起身,正感到讶异而抬起脸时,男人的唇已经吻了下来,凶狠如同饥饿的猛兽,宣和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感受那舌尖强硬的勾撩吮吸,迷茫之间,酥麻的犹如浪涛一样席卷而来的快感渐渐主宰了他的理智。
  宣和没意识到自己是什麽时候伸手抱住男人的,只知道眼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此刻的他所需要的,於是他就一边接受著亲吻一边依偎在男人坚硬的胸口上,很久很久以後,才听见了对方不太高兴的声音。
  「你要记住,是我选了你。」蒋宁昭嗓音中含著一丝没掩饰好的戾气:「说你配不上我,是在羞辱我的眼光,你明不明白。」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麽,神情古怪地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吃醋?」
  蒋宁昭不回答,只是低头,又吻了过来。
  这次的吻,比先前的要温柔一些,但也一样火辣急切;宣和被紧紧抱著,只闻得到男人身上乾净的气息,彼此鼻尖磨蹭著,唇舌热切地交融,宣和发出了细细的低吟,脑中一片空白。
  到後来,长长的接吻结束以後,宣和还靠在男人怀里,同时,忽然感觉到有什麽东西抵住自己。他伸手摸了摸,抬头道:「你有反应了。」
  蒋宁昭的反应异常粗暴,直接推开他,叱道:「别碰我!」
  宣和一怔,有些迟疑,「你这样……要怎麽走出去?」
  蒋宁昭头也不回转身离开,走进了休息室内附设的淋浴间。直到二十分钟过後,蒋宁昭才走了出来,穿著先前的衣物,神色很冷,脸颊上却泛著一点薄红;见宣和望著他,登时沉下脸,几乎恼羞成怒地道:「看什麽。」
  宣和摇头,忍住猝然而生的笑意。
  与蒋宁昭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脾气,自然知道蒋宁昭先前的那些话、那些吻,虽然是极其别扭的态度与方式,但其实都是在安慰他。即便是这样的安慰极其让人费解,然而宣和毕竟还是懂了,心底不是不感动。
  还有刚才的事情,蒋宁昭大可以要他帮忙或者奉献,却什麽也没说,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解决,完全没有要勉强他的意思,到底是因为想把这件事情留到婚後,还是有别的考量都暂且不说,至少宣和知道对方是尊重他的。
  ……这样,就足够了。他这麽想著。
  那天下午,他们去试了礼服,可是从头到尾,蒋宁昭的脸色都很难看;宣和观察许久,才发现一旦设计师或者助理的手碰触他,或者在靠得极近的距离下为他量尺寸时,蒋宁昭的眼神便越发阴郁。
  於是宣和终於知道,蒋宁昭比他想像中地还要喜欢吃醋。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因此感到烦躁或者不快,反而觉得有一些开心。蒋宁昭的醋意未必是依存著爱意而产生,但却一定有占有欲的成份在其中,这至少说明对方是重视他的。
  就在两人平淡的相处中,终於到了婚礼前几天,宣和打包好自己的行李送到了蒋宁昭家,也因为习俗没有跟对方碰面。
  事实上,他对婚礼也没什麽期待,当天预定的行程是上午在教堂举行婚礼,中午到下午则是户外的西式婚宴,是国外常见的自助式餐会;晚上则是转移阵地到预定好的昂贵餐厅,举办中式的婚礼晚宴。
  在那之後,蒋宁昭有长达一个月的婚假,足够他们去渡蜜月,顺便做点别的事情。蒋家的老太太对於孙子的出生非常期待,因此在他们结婚後,预定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相关单位办理结婚登记,第二件事是与医疗机构联系,谘商关於人工受精以及代孕母亲的问题。
  宣和不觉得自己准备好当一个孩子的父亲,但却以乐观的态度面对这件事情;即便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还有蒋宁昭能够处理这件事情。
  当前最大的问题,其实是结婚当天晚上。
  宣和从来没有过任何性行为,目前为止,也只跟蒋宁昭一个人接过吻,但就在数天後,他们要躺在同一张床上,做夫妻该做的事情,行鱼水之欢。
  他没有任何犹豫,找了个空閒的晚上,上网找了一些「教材」来观摩;但事情却出乎宣和意料之外,他越看越是淡定,到最後,几乎是有些失望。男人与男人做爱的影片,没有他预想的那样花样百出,甚至也不及他所收藏的工口游戏那样体位多变而音效放荡。
  但尽管如此,宣和仍然耐心地把片子看完,然後又点开新的一部。
  他不想让自己到时候显得太无知,也不想让蒋宁昭单方面掌控这一切。并不是说那样有什麽不好,只是他觉得自己多少必须反馈对方;平常接吻的次数不多,但往往都是他被动地接受,宣和不想让自己一直处於一样的境地,因此主动是必要的。
  就在宣和刻意花费时间忙碌於这件事情时,婚礼当天很快地就到了。
  根据原先听说过的,婚礼当天多半是兵荒马乱的情况,但宣和倒是没有多大感觉。大部分的琐事都有专业人士代劳,他自己只要待在休息室里,等待仪式开始罢了。
  早上的教堂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姑且不说父亲挽著他走过红毯将他交给蒋宁昭的场景如何令人感到窘迫,两人终於在牧师见证下交换了誓言以及戒指,最後蒋宁昭低头在他唇角轻吻了下,婚礼就算是完成了。
  中午的时候宣和与蒋宁昭匆匆吃过午餐,接著就在花了重金租下的花园内与众宾客寒暄交谈,在喝下几杯香槟後,宣和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回头一看,蒋宁昭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完全不觉得疲惫,不由得有些佩服对方。
  晚上的婚宴两人换了一套礼服,入席之後不久便是新人致词;蒋宁昭上台以後,并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制式地轮番感谢父母亲人朋友还有与会宾客,完全没提及他这个伴侣,但宣和也没太在意,上台以後,也跟著制式地说了些感谢言词,放在最後的则是对蒋宁昭说的一些话,大意是感谢对方愿意与自己一起步入婚姻的坟墓。
  这番话说完之後,两人被兼职司仪的钱秘书当场调侃了一番,於是蒋宁昭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在开始上菜,新人起身敬完酒以後,婚宴终於接近结束,送客之後,两人总算能上车回家。
  对宣和而言,蒋宁昭的家还是陌生的,他先前寄来的行李也不知道在哪里,问过了相熟的女佣小安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行李已经都被整理好了,於是宣和登时有些急了。
  「……宣先生不用担心,请往这边走。」小安笑著带他来到位於蒋宁昭书房对面的另一个房间,「您的东西都在这里。」
  宣和打开门,几乎是当场就傻了。
  他贵重的ACG收藏与模型都在这个房间里了,占了一整面墙的玻璃陈列柜表面上看起来光可鉴人,金属骨架乾净得发亮,里面整齐摆著他历年来的所有模型收藏,其他游戏软体及漫画都被放在另一侧的木质书柜上,地板上铺著手工的羊毛地毯,房间最深处放著一张明显昂贵的柔软沙发,还有萤幕宽大的液晶电视,而他所有的游戏主机就放在液晶电视下方的矮柜中。
  「……蒋先生说这间房间是您的收藏室。」小安笑著道,「当时改摆设改得有些急,要是您有什麽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蒋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可以随时改动。」
  宣和呆愣许久,才走出房间。
  他确实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对於他的嗜好,蒋宁昭即便能容忍,也确实不是喜欢的,然而尽管如此,却还给了他一间房间作收藏室,这几乎等同於认可了他的兴趣。宣和想著,或许自己嫁了一个比想像中还要宽容还要好的男人。
  回到蒋宁昭的房间,或者该说是他们两人的房间时,对方刚洗好澡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只穿著一件浴袍,头发也还滴著水珠。
  「去洗澡。」男人命令地道。
  宣和还在恍惚的状态,也没多想,顺著男人的命令就走进了浴室,脱下微皱的礼服洗澡。
  匆匆洗过澡之後,宣和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浴袍套上,尺寸正好合适,多半是先前就准备好的。直到要踏出浴室前,他才想起来这一晚的重头戏是什麽,顿时微微紧张了起来。
  勉强让心神镇定下来之後,宣和回到房间内,瞧见蒋宁昭正靠在床上看书,犹豫一下,从另一头爬上床,拉过被子盖住身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这时蒋宁昭却放下书,转头朝他道:「你躲什麽。」
  「没有……」宣和低头,「……那个,可以关灯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看不到彼此,当然也看不到那件事进行的状态,这样至少不会那麽紧张,况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在明亮的灯光下面对蒋宁昭的裸体。
  对方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却抬手把灯关了。
  房间内登时一片漆黑。
  宣和鼓起勇气,往男人那边靠过去,还没碰到对方,就已经被拉向一个渐渐开始熟悉的怀抱,惊呼声也被直接堵住;宣和发出低微的喘息,感觉唇舌被粗暴地吸吮、渴求,脸也渐渐红了起来。
  不知道这样吻了多久,宣和伸手去解开对方浴袍的带子,手碰触著男人光滑的皮肤,意外地听见一声轻得彷佛不曾存在的低吟。
  「……蒋先生,可以让我来吗……」宣和在吻与吻的间隙这麽问道。
  「随你便。」对方的声音有些焦躁,却仍是应允。
  宣和摸索著拉开对方浴袍,把脸往下埋,在胡乱舔吻过男人结实的腹部之後,脸碰到了下腹柔软的耻毛;他好奇地伸手抚了抚那些体毛,黑暗中却听见男人压抑的喘息,宣和还没来得及退开,那根东西就已经挺直地抵住他的下颌。
  ……坚硬、滚烫、粗大……宣和从来没有摸过别人的这个地方,这时小心地用手掌轻碰,用手指揉了揉,那根东西却像受到什麽剧烈刺激似的胀得更大。
  宣和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教材」,没怎麽犹豫就张开嘴,小心地含住了前端。
  蒋宁昭的喘息重了一些,不耐地问:「你到底会不会!」
  宣和骑虎难下,心一横把那根东西含得更深,尽可能地让对方进入自己口中;但含得太深顶住喉咙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在他尝试著用舌头舔舐时,男人的性器忽然抖了一下,胀得更硬了。
  ……这种反应,应该是舒服吧……他不确定地想著,把对方完全含住,圆钝的前端不出意料顶入他的喉咙口,却没有想像中的欲呕难过,反而还能勉强忍受;只是含得太里面便很难再用舌头舔弄,宣和想起「教材」中的画面,开始挪动著口腔,让男人在自己的口腔内抽动。
  不知过了多久,蒋宁昭却突然开始往後退,似乎想抽离性器;宣和虽然疑惑却没放弃,唇舌仍紧紧裹著对方,这时忽然听见蒋宁昭低低的一声呻吟,伸手推他的动作几乎是急促烦躁的,宣和却起了恶作剧的心态,假意松口,在对方撤离时的那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含住敏感的顶端用力一吮。
  蒋宁昭顿时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宣和只觉得口中霎时溢满了某种温热的液体,有些淡淡的腥咸,不经意间全部咽了下去,意识到自己吞下的是什麽东西时,他就算看过再多片子也不禁愣住。
  宣泄过的男人始终不说话,只是低低喘著,一片黑暗中,宣和感到了些许不安,怕自己做错什麽惹对方生气,下意识就伸长了手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微弱的晕黄灯光下,蒋宁昭赤裸结实的胸膛起伏著,面上依然没什麽表情,脸颊颈项都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宣和细看之下,才注意到男人连眼角都有些发红。
  「……你吞下去了?」蒋宁昭急促地问。
  宣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诚实地点点头。
  男人脸上更红了一些,神情却变得难看,眉心也紧紧蹙了起来,过了半晌,才低声叱道:「……淫荡。」
  宣和听了蒋宁昭的评论,并不感到意外,要是对方坦率地称赞他,那才真的叫人不敢置信。他注视著蒋宁昭,观察著那具明显非常结实的身躯,忽然惊异地「咦」了一声。
  ……蒋宁昭的乳头颜色很淡,仔细看居然是粉色的。
  虽然映衬著苍白的肌肤并不显得突兀,但宣和仍然直直盯著那里看;就算是在AV里面,乳头是这种粉嫩颜色的女优其实也不太多;而蒋宁昭的下身也一样是偏淡的颜色,还半硬著的部位是略浅的肉红色,不像片子里那些男性器官一样乌黑狰狞,看起来居然有些可爱。
  不知不觉,他越凑越近,直到听见蒋宁昭羞恼地低吼「你看什麽」,才回过神来。
  「……好可爱的颜色。」宣和还是忍不住说了。
  「闭嘴。」蒋宁昭狠狠道,「过来躺下。」
  宣和从善如流,翻身躺下,眼神却还停留在粉色的乳尖上;他很想摸一摸,碰碰看,或者舔一舔,又怕惹对方生气,只好乖乖平躺著。
  蒋宁昭像是真的生气了似的,低头就开始吻他的身体,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宣和呜咽了声,被吻过的地方又麻又烫,心底有些慌张无措,紧张地抓住了床单。
  可是对方却彷佛没有感觉到他的紧绷,越吻越下,宣和鼓起勇气往下看,正好见到对方一口含住他的画面,顿时惊得想往後逃,但背脊却流窜过一阵酥麻的快感,蒋宁昭就著那样的姿势看了他一眼,随即把他含得更深,就像他自己刚才对蒋宁昭做的那样。
  没过多久,或许不到五分钟,他就无法抵抗那种汹涌得犹如海浪的快感,呻吟著射在了男人温热的口中。
  「……真快。」蒋宁昭苛刻地评论。
  宣和虚脱地瞪著对方,直到见到对方吞咽时喉头一动的情景,才意识到心脏怦然剧烈的跳动几乎撞疼他的胸口。
  「……你自己还不是吞下去了。」他埋怨地道。
  「我可以,你不准。」蒋宁昭这麽说著,忽然挪开眼神:「那种事情……你在哪里学的……」
  宣和一愣,诚实地回答:「我上网找了一些片子看,自己学的。」
  总算蒋宁昭神色稍缓,又问:「为什麽要做这种事?」
  「你不喜欢?」宣和无辜地反问。
  蒋宁昭神色阴晴难测,只是看他一眼,随即分开他的腿,注视著隐藏在股缝间的窄处。
  被看得有些害羞,宣和情不自禁挣扎起来,想抽回被紧紧抓著的脚踝,却怎麽也作不到,只好低声道:「不要看了……」
  「你不是都有心理准备了。」蒋宁昭轻哼,「再打开一点,不然进不去。」
  宣和又羞又慌,只好按照对方的话,把大腿往两侧敞开,在微弱的灯光下,宣和瞧著蒋宁昭把手伸到他两腿间,手指抵住那个紧闭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抚摸著,趁著他猝不及防,竟然直接插了进去。
  他抖了一下,大口喘气,然而蒋宁昭的动作没有停下,反而就著什麽湿润的液体,把手指往更深的地方滑进去。
  「……你,你抹了什麽……」宣和惊疑地问。
  蒋宁昭没有回答,也不说话,专注地进行著手指的动作,於是很快地,第二根、第三根……逐次插入,宣和感觉自己的私处被完全撑开,容纳著原本不该进入的东西,情不自禁地往下看去,男人修长的手指正不住地抽动,然後入得更深。
  「你比我想像的好色。」蒋宁昭低头在他耳边说著,难得地不带怒意,「真的不怕?等下我会插进去,射在里面;你不趁现在逃跑,明天就会下不了床。」
  「谁怕你。」宣和忽然有了想开玩笑的心思,「都三十七岁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你可以试试看。」
  男人脸色一沉,眉眼间多了丝戾气,显然他不好笑的笑话彻底惹怒了对方。




差强人意的婚姻 四

  
  
  四、
  
  
  被插入的时候,宣和不住大口喘气,无意识地湿了眼眶,只能感觉到心脏异常剧烈的鼓动,还有被撑开进入的疼痛。
  跟先前对方用手指扩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宣和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上了什麽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蒋宁昭已经插入一半,还在继续往里面进入。
  宣和无力地挣扎著,说道:「你慢一点……」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蒋宁昭低头吻住他的唇,宣和下意识地回应著温热的唇舌,身体才刚刚放松些许,男人已经一下子插到最深处。宣和微微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生理性的泪水沿著眼角溢了出来,一颗一颗滑落脸颊上。
  「好痛……」良久,他低喃道。
  就在他努力让自己放松,让彼此结合的地方不那麽难受时,蒋宁昭已经开始动了,一下又一下,粗粝的滚烫的性器摩擦著逐渐软化的地方,宣和惊恐地感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地不受控制,痉挛著收缩著近乎卑微谄媚地含住了对方。
  「……这,这是什麽……」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而窄小的入口已经感受到一阵莫名其妙的酥麻快感,混合著被插入的疼痛,让他不知所措。
  蒋宁昭不知道是忍不住了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动作居然越来越大,宣和敞著双腿,注视著男人挺动腰部,往他的体内一次次地摩擦抽送,撞击的力道大得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恍惚地感觉那种被劈开被穿刺、被染上对方气味被完全占有的感觉。
  ……他现在是蒋宁昭的了。
  宣和这麽想著,被进入的地方又是一阵痉挛,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连眼神都渐渐失去神采。前面的器官明明只是半硬著,却陡然溢出了大量的乳白液体,下腹内涌起一股火辣难言的热潮,宣和连腰都抖了起来,泪水又开始流淌,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不要了……不要……」他近乎哀求地道。
  但蒋宁昭却恍若未闻,汗珠沿著赤裸的胸膛落下,闪闪发光。那结实的腰腹因为挺腰的动作不住牵动肌肉,男人的喘息粗重而低沉,宣和双腿不知何时环住对方的腰部,於是男人俯低身体,问道:「舒不舒服?」
  「……蒋……蒋先生……不行了……」他急促地说著,已经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你在叫谁。」蒋宁昭几乎残忍地道,下身重重撞入,不知顶到哪里,宣和的身体又是一阵痉挛,绵软的前端溢出一丝透明的清液。
  他呆呆地张了张唇,忽然想到什麽,声音微颤地道:「……蒋,蒋宁昭……宁昭……」
  对方却仍然不理会他,火热的唇在他的颈项上粗鲁地啃咬厮磨,手指捻住乳尖,毫不留情地用指头搓揉玩弄,胀得发烫的器官更是贪婪地往深处滑入,好像不进到最底便不罢休。
  宣和咬了咬唇,忍不住低泣起来。
  「……不行,要坏了……」他急切地道,嗓音里还带著浓浓的鼻音,又似恳求又似撒娇,但蒋宁昭却始终无动於衷,宣和已经难以忍受,低低叫了声:「老公……」
  这称呼叫出来後,他自己也愣了,但蒋宁昭的反应却极其明显,脸颊上陡然漫起一阵潮红,连耳朵也红了起来,喘息更粗重了些,进出的动作越发剧烈;宣和还没意识到,就感觉体内被反覆摩擦的地方一阵灼烫,这时蒋宁昭停下动作,在最里面的地方深深抵著他,喉间发出了低沉餍足的呻吟。
  宣和胀红了脸。
  对方还在抽动,把更多的热液射到深处,可是已经有些乳白液体沿著穴口流了出来,淌得他股缝大腿一片潮湿,甚至隐隐有些黏腻。
  不知过了多久,蒋宁昭低喘著压著他,低头过来吻他。就著两人正面结合的姿势,宣和伸出手,慢慢抱住对方。
  宣和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他完全猜错了。
  蒋宁昭的性器还勃起著,硬硬的抵在他体内。就在他想要出声叫对方抽出去时,男人却忽然抱著他翻了个身,让他骑在上方。宣和一怔,温度才消退了一些的脸又热了起来。
  「这是做什麽……」他犹豫地问。
  「还没完。」蒋宁昭脸上还有些红,声调却冷冷的,「你动。」
  宣和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片子,也不乏这样的姿势,只不过看跟做完全是两回事,他看片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种姿势实际上能让躺在下面的人埋得更深,也不知道在两腿发软的情况下该怎麽动作。
  就像现在,蒋宁昭埋得极深,那根东西好像还在胀大,烫得难以想像。宣和不安地动了动腰,敏感的穴口边缘登时被磨了一下,他轻喘了下,忍耐著那种饱胀充盈的感觉,努力地上下挪动,让男人能够滑到深处反覆摩擦。
  宣和抬眼,注意到对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也隐约抓到了一些诀窍,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夹一下对方,果然蒋宁昭很快地就有些忍不住,开始往上撞击,企图全根没入,得到更柔软紧窒的套弄。
  他俯低了身体,含住觊觎许久的淡色乳尖,才轻轻一吮,就听见蒋宁昭猝不及防发出了被惊吓似的喘吟。宣和吮著那里,又舔又吻,还不时用牙齿啃咬磨蹭,蒋宁昭不知是痛还是舒服,肌肉都紧绷起来,却没再发出先前那样的呻吟。
  宣和一手玩弄地揉著另一边乳头,下方的动作也没停下,含著粗硬的器官不住夹紧放松,上下吞吐,可是过了许久,蒋宁昭还是没有要射出来的迹象;宣和有些累了,趴在蒋宁昭身上,动作也停下来。
  蒋宁昭却扣住他的腰,就著一样的姿势,从下方开始猛烈顶入,一下下都撞在会令宣和舒服的地方,宣和趴坐著,只觉得腰部都酸软无力,耳里尽是听见两人结合处传来的暧昧的水渍声,前方渐渐也硬得发痛。
  这时对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宣和抬起被泪水汗珠弄得湿漉漉的脸颊,低喘著问:「怎麽了……?」
  「你来动。」蒋宁昭命令地道。
  宣和早已被情欲洗礼得脑海一片空白,听对方这麽说,也就听话地又一次动了起来,夹著那滚烫巨物不断磨著蹭著含著,然後让那根东西插到最深最敏感的地方。几乎没过多久,他的眼泪就又一次溢了出来,骑乘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慢点!」蒋宁昭忽然气急败坏道。
  但宣和已经听不见对方说的任何话了,他只是专注地重复吞吐的动作,腰部大腿都在颤抖著,那个柔软的被撬开的入口也贪婪地衔著对方不放;没过多久,宣和突然夹紧了腿,一阵痉挛,蹙紧眉毛,近乎慌乱地发出了高亢欲泣的呻吟。
  他体内不住地收缩著,蒋宁昭猝不及防,就那样直接射在了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宣和愣愣地张开夹紧的大腿,只见大腿内侧满是自己射出的东西,乳白滑腻,蒋宁昭的下腹也没有幸免;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才注意到後方有什麽东西源源不断溢出来,伸手去摸,一片灼热黏腻。
  ……是蒋宁昭的体液。
  宣和抬眼,犹自微微喘息,却陡然对上了男人不悦的脸色及恼怒的眼神。
  ──怎麽了?他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麽问出口。
  对方却瞪了过来,说:「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
  宣和一怔,回想起方才的情景,身下的男人确实说了些什麽,但当时他已经没有任何馀裕倾听;宣和为难地低下头,就著跨坐的姿势,低声道:「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不知道为什麽,蒋宁昭不自在地把脸转到一旁,耳根隐隐发红,不悦地道:「下次不准无视我。」
  宣和连忙点头。
  蒋宁昭瞥他一眼,说:「过来,靠近一点。」
  宣和以为对方要说什麽,依言把身体俯低,但还没意识到就被男人往下拉,唇被粗鲁地吮著;他只愣了一下,很快地就配合起来,男人的手又重新开始在他身上游移。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宣和几乎下不了床。
  他们花了一整夜做同样的事情,直到天色微白才疲惫地睡下,连洗澡都没去;蒋宁昭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欲求不满,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後来几次做得极端热烈,宣和体力不如对方,早早就只能躺著趴著任男人进入。
  到後来,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都做了什麽,记忆也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实在无法承受下去,被从正面抱著采取坐姿时,把脸埋到蒋宁昭的颈侧,一边呜咽一边用力吮吻那修长的颈子;还有被压在床铺上,摆出像禽兽交合的姿势,他那时多半是已经神智迷糊了,居然照著在工口游戏里面看过的场景,把手从两腿间往後伸,忽轻忽重地揉捏男人鼓胀的囊袋。
  这样一夜过去,可想而知身上自然是一片黏腻,满是汗水与体液,使用过度的腰腹与大腿都异常酸软,几乎无力动弹;然而比这些更令人难以想像的是,现下的蒋宁昭就那样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似乎一整晚都维持著同样的姿态。
  ……这分明是撒娇的姿势。
  才这样想著,怀里的人就动了一下,往他的胸口蹭了几下,呼吸平和安稳。宣和努力让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对方,让男人的脸颊靠在他怀里。睡著时的蒋宁昭分外的乖巧,好看的脸孔显得有些稚气,让人难以想像那是一张三十七岁男人的脸庞。
  他观察了一会,正犹豫著该不该叫醒对方时,怀里的人却醒了。蒋宁昭在一瞬间离开他的怀抱,坐直身体,阴晴莫测地道:「你抱著我做什麽。」
  虽然是对方主动靠过来的,但宣和也知道不能直说,否则男人多半要恼羞成怒,一时有口难言,只好道:「房间里有点冷,所以才……」
  蒋宁昭望著他,不说话。
  宣和急忙道:「下次不会了,我会把衣服穿好再睡……」他说完後,忽然想到什麽,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这是你说的。」蒋宁昭的嗓音有些哑。
  宣和点点头,想要下床,却因腿脚无力而走得跌跌撞撞,才迈了几步,就突然被男人抱起来,他惊慌地道:「蒋,蒋先生?」
  蒋宁昭应了一声,居高临下道:「我抱你去浴室。」
  即便宣和颇想拒绝,也看得出现在不是拒绝对方好意的时机,只好小声说了句「谢谢」,让对方把他抱到浴室里。
  等被放到浴缸里,身体逐渐被热水淹没时,宣和终於发出一声叹息,整个人靠在浴缸边缘,居然有些昏昏欲睡。蒋宁昭并没有离开,就在不远处,开了莲蓬头冲澡;宣和眯了眯眼,尽管是在水雾弥漫的情况下,还是能看清男人的身体,赤裸而修长。
  他忽然有些无法想像,昨晚的自己,究竟是怎麽在对方身下得到痛楚与欢愉。他明明是第一次,但在那晚,却不因此而感到惧怕,或许该说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没有他想像中的那麽令人紧张。
  对象是蒋宁昭,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男人经常表现得不快,或者态度傲慢,但宣和知道,对方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本性如此。因此他渐渐懂得怎麽与对方相处,大部分的时候不能违抗或拒绝,就像养宠物一样,唯有顺著毛抚摸才会让宠物乖顺地趴在自己脚边。
  他拿毛巾擦了擦脸,抬脸往另一方瞧了一下,男人正背对著他搓洗身体。
  宣和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把手往两腿间伸去,用手指插入昨晚被蹂躏过的地方,用水清洗著把里头的黏腻液体弄出来。他本以为这个动作不会引起对方注意,但在手指艰难地进入并且才要开始动作时,蒋宁昭已经冲完水并转了过来。
  男人望著他,问:「你在做什麽。」
  「……清洗……」宣和有些窘,仍然平静地回答,「里面的东西,要弄出来……」
  蒋宁昭看了他许久,久得宣和都觉得有些坐立不安时,蒋宁昭才出声:「我来。」
  宣和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指,两腿也屈了起来;蒋宁昭跨进浴缸内,甚至没先说一声,一手握住他的脚踝往旁边拉开,一手就往那个地方伸过去。被手指插入的时候,宣和不禁闷哼一声,其实并不疼痛,当然也没什麽特别的快感,只是那种身体内部被抚摸被揉按的感觉让人难以维持镇定。
  没过多久,蒋宁昭就抽出手指,说道:「好了。」
  宣和低著头,轻声道谢。
  蒋宁昭应了一声,便不再管他,拿起毛巾一边擦著头发便走出浴室。
  宣和松了口气,急忙加快洗漱,披著浴袍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浴室。蒋宁昭正在讲电话,看他出来,什麽也没表示,只是继续对著电话道:「我知道,明天会到公司一趟……那件事情你自己看著办……」
  他坐到床沿,慢慢擦著头发,才想问蒋宁昭自己的衣服在那里时,对方已经起身,一边讲著电话一边从房间角落打开另一扇门,把他推进去。
  里头明显是个更衣间,左边一整排都是蒋宁昭的西装与衬衫、皮鞋与大衣,跟右边他自己的T恤、牛仔裤、连帽上衣大异其趣。宣和随手拿了一套衣物穿好,便走出了更衣间。
  蒋宁昭显然刚讲完电话,手上还拿著手机,看他出来,只说:「今天你先休息,明天再去作结婚登记。」
  宣和点头,也没问原因。不知道什麽时候,被体液玷污的床单与被罩已经换过了,宣和有些窘,又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於是也没想太多,躺到床上,抱著枕头休息,不一会就睡著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宣和醒来後饿得难以忍受,下床後才发现蒋宁昭正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著,手上翻著一本书,见他醒来抬头对他说:「该吃晚餐了。」
  两人默默吃过晚餐,宣和见对方走进书房,便也没有过去打扰,乾脆到蒋宁昭留给他的收藏室,找出先前玩到一半的游戏,从存档的地方玩起;这是一款在女仆咖啡厅打工并与各种类型的女仆们发生恋情的游戏,宣和正在攻略最後一个角色,青梅竹马的傲娇少女。
  他玩得颇为入迷,直到午夜时,蒋宁昭敲门进来才回过神来。
  「……很晚了。」男人的声音没什麽起伏。
  宣和应了一声,才想回头让对方先去睡,这时萤幕中的情景已经变换到咖啡厅的厨房,傲娇女仆边用日文说「别搞错了,可不是喜欢你才这麽做的」边脸红著解开本来就遮不住什麽的衣襟,露出了一半雪白的胸脯。
  蒋宁昭的脸色一动,从那神情来看,宣和推测对方听得懂日语。
  因为设定了自动模式,萤幕上的剧情还在继续进行,就在傲娇女仆说出一句软绵绵的「笨蛋」以後,宣和顿时头皮发麻,心知肚明接下来的剧情,连忙存档关了游戏,起身道:「那个,该睡了。」他说著乾笑起来。
  蒋宁昭意味不明看他一眼,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宣和跟在後头,两人回了房间,宣和到浴室里冲澡,出来以後才发现蒋宁昭已经睡著了,於是在擦乾头发後也爬上床,在床的另一侧躺下。床足够宽敞,他们两人就算伸长手脚也未必会妨碍到彼此,宣和闻著床铺上淡淡的香气,拥著柔软的棉被睡著了。
  第二天起床以後,蒋宁昭与他到政府机构去办理登记,结束以後,宣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就这样结婚了。蒋宁昭还有事情要到公司去一趟,到达公司以後,宣和并没有跟著上去,自己到附近的饮料店买了一杯冰红茶,边喝边慢慢踱回车子旁。
  没多久,蒋宁昭从公司里头走了出来,旁边跟著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宣和有些惊讶,因为蒋宁昭的神情呈现出前所未见的隐怒与焦躁、甚至是不耐烦,那些情绪都清楚地写在脸上,宣和觉得蒋宁昭多半是极端厌恶这个陌生人的。
  两人谈得并不愉快,但还不至於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蒋宁昭远远望见他站在车子旁边等待以後,朝陌生人比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迳自走了过来。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陌生人居然也跟了过来,彷佛完全不惧怕蒋宁昭的怒气。
  「……怎麽,不介绍一下?我听说你结婚了,对象就是这个人吗?」那男人态度轻佻地道,即使露出笑容也不怎麽真心似的,「看起来还是个孩子,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年纪小的。」
  宣和默默望著男人,忽然打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无法遏止的厌恶。
  蒋宁昭皱眉,抿紧唇道:「不干你的事。滚开!」
  陌生人却还不放弃似地凑过来,专注的眼神彷佛细细打量著宣和,说道:「除了年轻以外,其他部份倒是乏善可陈。听说他是你母亲介绍的对象?」
  「……沈卓云,不要自取其辱。」
  宣和听见蒋宁昭的声音,近乎冷漠。
  那陌生人的脸色僵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下次再来找你,好吗?」
  蒋宁昭不置可否,甚至没露出其他的情绪,只是在陌生人离去以後,对宣和说:「上车,该走了。」
  宣和安静地上车,想起方才那人,虽然态度轻佻,言语也近乎尖锐,但那人意外地长得好看,是一种近似於艺术品般受过精细雕琢的美丽,看起来年纪并不比蒋宁昭小,却又不显老,只让人觉得成熟。
  但不知为何,宣和知道自己讨厌那个人,从里到外都讨厌。




差强人意的婚姻 五

  
  
  五、
  
  
  虽然先前举行的是西式婚礼,并没有按照传统规矩进行,但在双亲的要求之下,宣和仍然在婚後几天偕同蒋宁昭回了一趟家。
  蒋宁昭的态度不怎麽热络,但也还算彬彬有礼,就在他与宣和父亲在客厅里喝茶时,宣和被母亲叫到别的房间里说话。母亲上下看了看他,说道:「你跟宁昭相处得还可以吧?」
  宣和一怔……倒不是因为母亲的问题,他明白这不是对方真正要问的东西;而是因为他自己都几乎没这麽叫过自己的伴侣,但母亲却叫得这麽自然熟络,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件案子,要是让你爸爸的公司承包就好了。你回去问问他,就说这次的案子你爸爸很有信心,还聘来了国外有名的工程师……」
  母亲仍絮絮叨叨地说著,宣和慢慢抬起脸,说:「这些事情,轮不到我管。」
  「你怎麽这样说,家里的事情,你也该帮帮忙;况且又不是外人,他跟我们家的关系可不浅。」
  宣和敷衍母亲一番,也答应了帮忙,但事实上他连母亲说的是哪件案子都没记住。匆匆吃过午餐,蒋宁昭与他便直接离开。在车上时,蒋宁昭望著车窗外,突然说:「你父亲提的那件事,你为什麽不直接告诉我。」
  他一愣,意识到什麽之後,说:「我先前也不知道。」
  蒋宁昭的神色有些不悦起来:「这件事情,我也做不了主,投注金额太大,到时候要由董事会决议。」
  「你不用考虑这件事,为难的话,当作没听过就好了。」
  「那是你的家人。」蒋宁昭望了过来。
  「……家人。」宣和重复了一次,冷笑了下。
  两人默默无语,直到回到家中,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宣和照旧到他的收藏室打游戏,但不知为何,蒋宁昭也跟了过来。
  宣和自己正靠在沙发上抓著NDSL玩某著名的怪兽养成游戏,看到蒋宁昭过来时脸上没太多厌恶神色,乾脆找出另一台自己也不太舍得用的限定版NDSL塞给对方。两人各自玩著游戏,过没多久,蒋宁昭出声:「喂……」
  「怎麽了?」
  「这个……」蒋宁昭脸上居然有些困惑。
  宣和凑过去,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叫了出来:「你怎麽练得这麽快!」明明才刚开始游戏没多久,持有的第一只怪兽等级就升到了十几级,并且还在最普通的低等级草原练级区遇到了捕捉率小於百分之二的稀有怪兽。
  他瞪著萤幕上已经呈现战斗姿态的长耳狐模样的可爱生物,心中又嫉又恨,虽然自己不是捉不到,但从来没听说过可以在低等级草原遇到这种珍稀怪兽啊……!
  蒋宁昭脸上仍是疑惑,问道:「接下来要怎麽办。」
  「跟它战斗,要是打得赢,就按这个键捕捉。」宣和指点道。
  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蒋宁昭在差距十几级的情况下,莫名其妙赢了战斗,顺利捕捉到长耳狐。宣和在一旁看著,越看越是难以置信;一般而言,蒋宁昭这个年纪的玩家(并且是新手)不精通游戏才是对的,偏偏这个人动作俐落,摸清游戏玩法後就迅速上手了。
  蒋宁昭在这之後,抬起头看他,脸上露出「这也没什麽了不起嘛」的傲慢神情。
  於是宣和生气了。
  他花了整个下午,找出自己也不太拿手的游戏让蒋宁昭玩,但不管是模拟医生执刀或者纯粹格斗的游戏,蒋宁昭一旦上手,不用多久便能顺利破关。吃晚餐前,望著对方镇定姿态的宣和愤愤道:「其实你根本就有在玩电动游戏吧!」
  蒋宁昭摇头,说:「这是第一次玩。」他顿了顿,微微勾起唇,「好像也不是特别困难。」
  宣和无话可说,登时熄了玩游戏的心思,眼看时间该吃晚餐,便撇撇唇道:「走了,该吃晚餐了。」
  蒋宁昭应了一声,随著他起身。
  宣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突然转身道:「蒋先生,关於孩子的……唔!」他霎时觉得鼻梁传来剧烈的疼痛,视线一阵模糊,意识到自己撞到蒋宁昭身上的同一瞬间,肩膀已经被有力的手腕抓住。
  「……蒋先生?」
  「你要叫蒋先生叫到什麽时候。」蒋宁昭的声音毫无情绪,「在床上的时候偏偏又什麽都叫得出来。」
  宣和一愣,试探地说:「宁昭?」
  男人随口应声,又道:「你刚刚要说什麽。」
  「关於孩子的事情,我想趁这段日子就去办好,之前……妈有说过,希望这件事可以早点处理。」宣和有些不自在地道。虽然还没有当面这样叫过蒋老太太,不过既然都结婚了,改口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会让秘书打电话去预约时间。」蒋宁昭松开手,脸上才分明柔和了些许,忽然又轻叱道:「还不走,愣在那里做什麽。」
  宣和无奈,跟在蒋宁昭後头,两人吃了晚餐又各自梳洗不提。
  到了入睡的时间,蒋宁昭穿著睡袍靠在床头,正在看书。宣和看了这麽多次,早已知道对方有閒暇时读书的习惯,也习以为常地爬上床,过没多久,蒋宁昭看他一眼,说:「我关灯了。」
  宣和含糊地应了声,多少有些睡意,但还不至於能立刻睡著。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宣和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对方的手,连忙往旁边一挪,说道:「抱歉。痛吗?」
  蒋宁昭没有回答。
  他细想一下,才发现不对。这张床大得够让他们两人横著躺,蒋宁昭怎麽可能这麽容易被他压到?除非……对方一开始就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宣和越想越是笃定,一时间有些紧张起来,试探地往床中央挪了些许,很快地就被男人握住手腕。
  「做什麽。」蒋宁昭低沉道。
  宣和却没有立即回答,他感觉到对方握住他的手比往常还要热了一些,但这也可能只是错觉。於是他咽了口口水,暗忖半晌後轻声道:「有点冷。」
  蒋宁昭哼了一声,手臂立刻伸过来,把他往怀里一搂;宣和整张脸都埋在男人胸口,脸上略微发烫起来。
  视线逐渐习惯了黑暗,物体的轮廓也多少能看见,他低了头,无意间便注意到蒋宁昭两腿间一块不自然的隆起,本以为是别的什麽东西,等到眯眼细看了一阵,便看清了是什麽,顿时对於蒋宁昭若无其事的姿态感到佩服。
  然而这种事情不可能当面说破,只会惹得蒋宁昭发火;就在他陷入要装作什麽都不知道还是体贴地伸手过去抚慰的两难处境时,蒋宁昭已经先开了口,不耐烦地道:「你乱动什麽,快睡。」
  宣和一呆,有些想笑,又勉强忍住。
  「我睡不著。」他低声道,整个人往蒋宁昭的方向凑过去,摸索著轻轻吻了一下睡袍间隙露出的肌肤。
  「……」对方沉默。
  「我想做点别的事情。」宣和伸出舌头,随意舔了几下,男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是你主动要求的。」蒋宁昭的嗓音有些不稳。
  「嗯。」
  「……我只是配合。」
  这句话说完,宣和感觉到自己的睡裤被扯下,睡衣也被一把撕开,显然对方没有经由正常程序解开扣子,而是直接使用蛮力。但这时宣和已经管不了那麽多,蒋宁昭的动作很急,他感觉到自己被侵入时,衣服都还半挂在身上。
  因为润滑不够,所以疼痛比第一次时还要强烈,宣和趴在床上,克制不住地发出绵软的喘吟,但不知道为什麽又惹得对方不开心,蒋宁昭居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恨恨道:「不准叫得这麽浪。」
  宣和有些失神,快感与痛感交错袭来,连理智都渐渐丧失;他微微张唇,心知自己压不住呻吟,乾脆含住男人的手指,不时啃咬一下。但说也奇怪,在他主动寻求外力堵住声音之後,蒋宁昭便不再说话,只是挺入的力道又重又狠,速度越来越快,彷佛要生生弄死他似的。
  那天晚上,蒋宁昭只做了两次,然而宣和没撑到尾声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宣和还沉迷於梦乡之际就被推醒。他揉了揉眼,问道:「怎麽了?」
  「已经十点了。」蒋宁昭衣著整齐地坐在床沿,「我跟医生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宣和一听,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洗漱过後,换上外出的服装,在车上吃完了女佣准备的三明治,感到些微的紧张。
  他很清楚,自己才二十四岁,还不到当爸爸的年纪,不管是心态还是认知都还需要调整。但对方是怎麽想的他就不清楚了,或许蒋宁昭其实对於养育孩子很期待,要不然也不会对这件事情这麽在意。
  坐在他身旁的蒋宁昭,一如以往,脸色并不好看,唇紧抿著,眉毛也皱了起来。
  宣和揣测著对方究竟是在紧张还是兴奋,或者两者都有;蒋宁昭紧绷的姿态十分明显,那跟平常的漫不经心完全是两回事。他注视了对方一会,开口道:「你喜欢小孩子吗?」
  蒋宁昭看了过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略微点了头。
  「那,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宣和笑著问,「听说现在科技发达,要生出双胞胎好像也没问题。」
  蒋宁昭神色一动,哼声道:「我不喜欢女孩子。」
  「为什麽?」宣和一怔,「女孩子很好,又香又软又乖巧,还可以让她穿漂亮的洋装作各式各样的打扮;要是长得像你,撒娇的时候一定也很可爱。」
  这些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蒋宁昭,宣和眼睁睁看著蒋宁昭扭过头,粗声道:「长得像我有什麽好!」
  「长得像你,以後一定是个美少女。」宣和臆想著穿著学校制服的有著蒋宁昭面孔的美少女,不禁微微笑起来;其实这并不难想像,他看过对方年轻时的照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确实是个俊美的少年。
  「我不想要女孩子。」男人斩钉截铁道,「还有,不准妄想我是女人。」
  宣和没多加争辩,只是靠在窗边,瞧著蒋宁昭线条冷峻的侧脸,良久才说:「我没希望你是女人,也没有这麽妄想。」
  蒋宁昭不说话了,垂著眸望著另一侧,不愿看他。
  宣和想了一下,慢慢说:「其实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排斥身为男人的你。就算心里有点牴触,那也是在开始跟你相处之前的事情。」
  蒋宁昭哼了一声。
  「所以,你的担心完全是没必要的。」宣和说著,注意到对方的手正放在彼此中间,於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似的伸出自己的左手,握住对方的右手。
  他感觉到蒋宁昭的手变得有些僵硬,後来才渐渐放松些许,知道对方消气了,转头去看,忽然察觉男人的耳朵有些红,下意识问道:「你是不是病了?耳朵好红……」
  「我没生病。」蒋宁昭不耐烦地道,却始终没有把面向著车窗的脸转过来。
  到了医院之後,两人乘上电梯,来到医院的同性生子谘商中心。在报上预约者的姓名後,两人很快被请到一间诊疗室中,医生推了推眼镜,对蒋宁昭道:「今天主要的工作是让你们理解同性生子的技术,你们要做的事情包括选择代理孕母,决定孩子的性别,最後做血液跟精液的采集。」
  宣和没说话,只是瞧著医生,不知为何居然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那医生转过头来望向宣和,忽然诧异道:「你没认出我啊?」说著一顿,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婚礼那天蒋宁昭的伴郎,也是他高中同学,我叫贺崇岳。」
  「啊,原来是你。」宣和恍然大悟。
  蒋宁昭撇撇唇,道:「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
  贺崇岳笑了一下,挤眉弄眼偷偷用气声对宣和道:「这家伙吃醋了。」接著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说:「好了,关於同性生子的部份,你们可以看这个做参考。」他说著把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宣和翻了翻,内容大略是以浅显用语解释同性生子的医疗技术,还有搭配简单的插图。
  「我这里就不多说那些技术了。那麽,你们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贺崇岳一手转著笔,歪著头问道:「要是想要双胞胎或者龙凤胎也可以。这种生子技术是经由人工培养受精卵,最後再植入代理孕母体内让受精卵发育,所以想要哪种性别都可以自己决定。」
  「男孩。」
  「女孩。」
  两人对看一眼,宣和对蒋宁昭说:「龙凤胎……可以吗?」
  「我只要男孩。」蒋宁昭坚持地道。
  宣和暗忖片刻,转头问贺崇岳,「要是不特别筛选受精卵,孩子的性别就不受控制了,对吗?」
  贺崇岳点头。
  他转向蒋宁昭,笑著说:「既然我们意见分歧,不如就顺其自然,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可以抱怨。」
  男人沉默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允。
  两人很快地选好了代理孕母,办妥了一些手续,也签署了相关文件。在护士为他们抽过血後,贺崇岳说:「现在麻烦两位到那边的隔间里面,要是需要的话,里面有一些适当的书刊可以利用……不过,你们才刚新婚,想必是不需要的。」他促狭地笑著道。
  宣和拿起杯状的塑胶容器,忍著心底浮现的窘迫,跟著蒋宁昭起身,往诊疗室内的小隔间走去。
  隔间内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沙发以外,还有一个书柜,里头摆著各式各样的色情书刊,封面有男有女,都是一丝不挂的性感姿态。
  宣和这时也有些无措,偷偷望了下蒋宁昭,对方也神色沉郁,多半觉得很无奈。他搔了搔脸颊,终於开口道:「那个……要不要……」
  「不要。」
  话才说了一半,蒋宁昭已经果决地打断他的话头。宣和脸上一热,心里正在想对方究竟有没有误会他的意思时,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你转过去,自己弄。」
  他勉强应了声,转过身躯,迟疑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头,把长裤略微往下拉。其实他倒不是怕对方看,蒋宁昭都已经叫他转过身了,想必也不是存心要看他的背面;只不过在这小小的隔间内,不用说动作,就连彼此的呼吸都十分清晰,尴尬程度也大幅提升。
  一旦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宣和更加紧张起来,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前一晚的景象,柔软的大床上,自己趴在那里,失神地感受一次次的高潮;臀部与大腿被男人粗鲁地扳开,体内反覆被深入甚至贯穿,对方手指无意间划过腰部的感觉简直色情得让人难以想像。
  随著这样的回想,宣和察觉自己的器官慢慢有了反应,有些窘有些难堪,但秉持著速战速决的原则,他搓揉著自己,也不作任何忍耐,只刺激自己最敏感的地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他就靠著回忆自己过往的性经验达到了顶端,白浊的液体落在容器中,黏腻微温。
  宣和喘息著,用另一只手把容器的密封盖合上,接著拿了纸巾擦手。才要回头跟蒋宁昭说话时,耳里终於听见了男人被他忽略许久的粗重喘息。宣和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过去;对方正坐在沙发上,侧著身体,一只手放在两腿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蒋宁昭的手指动作并不快,甚至还有些缓慢慵懒的意味,彷佛正在用手指爱抚小动物的柔软腹部似的小心抚慰著自身;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太熟练,可能很少这麽做,宣和听见对方从喉咙里发出的短暂低吟,脸上渐渐又热了起来。
  ……这样的男人,很性感。
  才这麽想著,耳边却传来对方不悦的嗓音:「你偷看什麽!」
  宣和回过神,连忙说道:「我不是故意……」他顿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宣和也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说,很显然这是一次口误,但要是蒋宁昭真的这麽要求,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在事後尴尬得无地自容。即便他自己都曾经舔过那个东西,但这里是医院,灯光明亮得几乎刺眼,他很难毫无芥蒂地为蒋宁昭做任何服务。
  蒋宁昭却瞪他一眼,哑著嗓子道:「不需要。」
  对方说是这样说,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宣和多少感觉尴尬起来,却又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只好低著头,眼神放在对方的动作上。
  蒋宁昭的动作却还是那样慢条斯理,喘息低沉又隐隐有些焦躁,宣和看了一会,终於忍不住说:「你是不是不习惯……做这种事……」
  「闭嘴。」蒋宁昭粗喘著道。
  宣和没有退缩,只小声地说:「你揉一下……顶端的那个地方……」
  「吵死了。」蒋宁昭喘息变得快了些。
  他偷偷注意著对方的动作,蒋宁昭的手指果然在那里轻揉著,上方的小孔顿时溢出了一丝透明液体,整根器官胀得更加明显,宣和不自觉地靠近了几步,说:「下面也要,会很舒服的……」
  男人彷佛已经没有馀裕斥责他,手指往下伸,照著他的话反覆地抚慰自己,没过多久,蒋宁昭下腹肌肉一阵收缩,喘息著把那些液体都射到了容器里面。
  直到後来整理好衣著洗过手走出隔间,把密封好的容器交给护士时,宣和都不敢抬头望向蒋宁昭。他倒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什麽,只是蒋宁昭似乎对他说的那些话有些介意,没出隔间时还问了一句:「你对这种事很熟练?」
  宣和记不起来自己当时回答了什麽,只觉得尴尬与窘迫使得他的脸颊耳根都一阵阵地发烫。
  一切事宜都处理完毕後,贺崇岳起身送他们出去。宣和瞧著贺崇岳脸上饶有兴味的笑意,恨不得可以立刻逃离这家医院,最好往後不用再来。三人走到医院门口,正等著司机开车过来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宣和一看来电显示,连忙回头对蒋宁昭道:「我接一下电话。」
  蒋宁昭应了声,宣和走开几步,到远一些的地方接听。
  电话是他研究所的同学打来的,他因为结婚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许多学校的事情都是由同学通知,这次也不例外,对方打来询问他是否要跟著教授参加某个在外地的学术研讨会,宣和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两人谈论了一会关於研讨会的细节,便各自挂了电话。
  宣和往回走,走到转角时,忽然听见了贺崇岳的声音,没多想便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
  「……你知道沈卓云回来了?」
  「他前几天来过我公司。」蒋宁昭声调平淡,但仍然听得出一丝不快。
  「我听人说,他跟他那个外国老婆离婚了。」贺崇岳压低声音,「不过他回来这件事还是有些奇怪……」
  「无所谓,反正不干我的事。」蒋宁昭轻嗤了声。
  「……你是不是,还惦记著他?」贺崇岳的声音很轻,轻得宣和几乎以为他并没有出声。
  问出这句话的人与悄悄听著这场对话的人都在等待著回答,然而蒋宁昭始终没有说话。宣和在原地站了一会,终於转过身,轻手轻脚走远了些,再走过来时,步伐间弄出了明显的声音。蒋宁昭见他过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谁打来的?」
  「研究所的同学,专程打来通知我一些学校的事情。」宣和微微笑著。
  蒋宁昭淡淡应了一声。贺崇岳望著蒋宁昭,促狭地笑起来:「你该不会连他跟谁打电话都要掌控吧?」听著这样的臆测,男人却只是哼了一声,脸上尽是不以为然。
  两人跟贺崇岳道别之後,各自上了车。宣和上车以後,忽然察觉一件事,跟蒋宁昭一起坐在後座时,自己永远是坐在右边的位置。他隐约知道坐在这个位置的人通常是车中地位最高的人,却又想不出来,为何对方每每让他坐在右侧。
  他看了蒋宁昭一眼,男人一派平静无波的姿态,脸上还留著一点点几不可见的潮红。
  「我们去南方渡蜜月吧。」宣和突然道,「去海滩上晒太阳,戴著太阳眼镜逛街,然後边走边吃香草冰淇淋……」他慢慢地说著,脸上的笑意同时溢了开来。
  对方书房里挂著某个摄影师的作品,照片里是夕阳、云霞与漫无边际的海。宣和觉得对方会喜欢这个提议。
  蒋宁昭一怔,随即道:「好。」
  在午後穿过车窗的刺目阳光下,蒋宁昭的神色居然显得有些柔和。




差强人意的婚姻 六

  
  
  
  六、
  
  
  订好蜜月的行程之後,蒋宁昭与宣和抽空回了一次蒋家老宅。
  除了蒋宁昭的双亲以外,其他较常走动的亲戚也都在场,犹如一场小型家宴,因此宣和分外紧张。他被蒋老太太带著,将每个亲戚介绍给他认识,其中也包括钱秘书的母亲蒋宁昭的表姐。
  在一轮寒暄之後,宣和终於得以坐下,一旁的蒋老太太递来一杯茶,宣和连忙接过道谢。
  「我听宁昭说,你们要去渡蜜月?」
  「是的。」宣和谨慎地道,「去可以多晒太阳的地方,可能对他的身体比较好。听说晒太阳多少能增进人体的免疫力。」
  蒋老太太点头,「这样也好,不过有一件事要你费心。」
  「您说。」宣和忙道。
  「他性子暴躁,就算生了病也不会说,你要多注意。」蒋老太太说著叹了口气,「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又不会照顾自己,十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就……」她说著摇摇头,「还好後来是没事了,可是身体却怎麽都养不好。」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宣和放下茶杯,慢慢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閒话,多是关於蒋宁昭的一些习惯,宣和虽然精神紧绷,但也不由得承认蒋老太太确实是位极好的母亲,先不说对於儿子的关切,就连对他这个外姓人也十分客气,不似一般婆媳那样水火不容,显然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等蒋老太太让他去找蒋宁昭时,宣和总算松了口气。
  问过佣人,才知道蒋宁昭嫌人太多,到他自己原本的房间里休息去了。宣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吃一些东西再去找对方。虽说是家宴,但其实也只是自助式的餐会,宣和脸上摆出礼貌性的笑容,向几个刚刚认识的亲戚致意,夹了一小盘菜肴就匆匆走开,寻了个冷僻位置用餐。
  就在宣和独自一人待在阳台上默默进食时,不知是蒋宁昭的表妹还是堂妹,几个女人在屋内谈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隐隐传到了阳台上。
  「……看起来倒也普通。说实话,我以为蒋宁昭会一辈子独身呢。」
  另一人笑道:「普通是普通,看起来蛮乖的,要是跟表哥吵起来,一定不会回嘴。」
  「对了,听说当初是他母亲提议这件婚事的……不过一开始提的就是这个二儿子,他们家不是还有大儿子跟小女儿吗?」
  「大儿子要继承家业,小女儿……听说那小女儿刚满廿岁,要是嫁过来就是老夫少妻了,不过现在嫁来的这个,好像也才廿几岁。」
  「还不是因为不受宠。」有一人嗤笑,「十几年前那件事情,你们都忘了吗?」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也笑了起来。宣和垂下头,自嘲地撇了撇唇角;不曾料想到,过了这麽多年,还有人记得那件事情,一时竟不知该哭该笑。他慢慢吃完盘子里的食物,等在里头的人走远以後,才悄悄走进去,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宣和来到大厅,才发现蒋宁昭不知道什麽时候也出现了,正站在某个角落,跟几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说话。宣和犹豫一下,没有走过去,反倒寻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喝著香槟。
  过了不久,蒋宁昭走了过来,不耐烦地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宣和抬起头,回答:「没什麽,我刚刚都待在阳台上。」他脸上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接著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男人一贯的嘴硬。
  「嗯,我知道。」宣和说著站起身,脸上有著淡淡的疲惫,「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蒋宁昭不置可否,但仍然把他带到一间房间内,说:「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你休息一下,我等会再回来找你。」
  宣和顺从地应声,目送对方离去,随即脱下鞋子,躺到床上,用棉被遮住自己。不知道是因为疲累或者香槟的缘故,宣和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却也没有特别抵抗睡意,不一会就真的睡著了,恍惚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在一栋早已废弃等待拆迁的大楼里面,他躺在地上,即便穿著衣服也依然感觉得到水泥地的冰冷坚硬。手脚都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红肿淤青,甚至麻木得失去知觉,但他已经顾不了那麽多。
  宣和又冷又饿,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作梦,不由得对著上了几道锁的门大叫,叫到最後,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於是他小声哭了起来,从间歇地抽泣到嚎啕大哭,但没有任何人理会他,那扇唯一的门也紧闭著。
  他只觉得腹中传来一阵灼热剧烈的痛感,几乎可以感觉到胃开始痉挛疼痛的过程,但他不知道该怎麽解决这样的困境,他还太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终於被打开了,一个相貌凶狠的男人走了进来,对著他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揍他边骂道:「操!你哭什麽,给你爸妈哭丧吗!」
  宣和闭上嘴,身上疼得实在受不了,但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咬著唇,咬得唇瓣都流出了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生生打死时,梦境也结束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带著一丝烦躁的嗓音:「你到底怎麽了!」
  宣和慢慢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日光灯异常刺眼。身旁的蒋宁昭似乎还在说些什麽,但他完全没听进耳里,他眨了眨眼,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蒋宁昭的房间里休息,方才经历的那些情景不过是梦魇而已。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似乎是因为被忽视了太久,男人的语气也暴躁起来。
  他转过头,望向蒋宁昭,却瞧见对方略微呆愣的神情。
  有什麽东西灼热温润地从脸颊上逐一滑落,坠在棉被上,印出一朵朵微小的湿渍。宣和抬手摸了摸,却摸到了整手的泪水。他到这时才察觉自己竟然哭了。蒋宁昭拿了手帕替他擦脸,力道有些过重,宣和脸上微微有些刺痛,但却又觉得安心。
  「谢谢。」他说。
  「你哭什麽。」蒋宁昭执意追问,脸色也有些沉重。
  「只是做了恶梦而已。」宣和勾起唇角,又露出了往常那种安抚的笑容。
  「做恶梦就哭成这样,你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蒋宁昭冷冷道,随手把另一条乾净的手帕扔过来,又说:「你去洗脸,我叫人拿冰袋过来。」
  「咦?」宣和迷惑地抬起眼。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以为自己哭得眼睛红肿的样子很好看?这样出去只是在丢蒋家的脸。」
  「啊,我知道了。」宣和愣愣回答,依言起身,到浴室里洗了脸。
  站在洗手台前,望著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些事情,却没想过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那个时候留下来的梦魇,至今还残存在他的记忆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去。
  镜子里的青年双目红肿,眼角湿润,脸颊苍白得没有血色。宣和只瞧了一下,便挪开视线,又洗了几次脸,才走出浴室。
  外头蒋宁昭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只平静道:「过来。」
  宣和听话地走过去,在对方身边坐下,才想把男人手中用毛巾裹著的冰袋接过来时,对方已经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宣和毫无防备地倒在对方腿上,才想挣扎著起身,就听见蒋宁昭不耐烦的声音:「别乱动。」
  他呆呆地任由对方把他的头挪到大腿上,用冰袋敷在他眼睛上。但实际上,相较於冰袋冰冷的刺激,身下男人肢体的温度更叫他手足无措。
  ……这就是传说中的膝枕吗?
  可是他现在枕著的,并不是美少女雪白的柔软大腿,而是结实的男人大腿。况且在这种时候,除了被温柔的抚摸脸颊头发以外,一定要有的项目果然还是挖耳朵,用细长的棉花棒伸进耳朵内小心勾弄,那种酥痒的感觉,再加上柔软手指抚摸的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他的胡思乱想,蒋宁昭突然问道:「你又怎麽了?」
  「要是可以挖耳朵就好了……」还沉浸在幻想中的宣和喃喃说道。
  「挖耳朵?」蒋宁昭皱起了眉头。
  宣和突然惊醒回神,察觉自己说了什麽的同时,恨不得找一个洞跳下去然後把自己埋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是不行。」蒋宁昭没有生气,手指却抚过他的头发,替他理顺了浏海。「下次要是你肯求我,就帮你挖耳朵。」对方近乎傲慢地道。
  宣和只怔了一下,便呆呆地应声。
  男人的修长手指还在他的头发上游移,偶尔碰一下他的耳朵,好像在爱抚宠物那样的随意亲腻,宣和眼上还覆著冰袋,却只觉得眼睛又传来一阵细微的湿热感觉。
  就算现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自己萌的美少女那样,漂亮柔软甚至温柔体贴,他也觉得无所谓;蒋宁昭是个雄性,脾气颇差,个性又莫名其妙难以捉摸,但宣和却开始觉得这样也很好……这个与自己有婚约的男人,温柔的时候,比一般的二次元美少女还可爱至少一百倍。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和朦胧之中被推了几下,他睁开眼,眼前是蒋宁昭俯低的面无表情的脸,对方微恼地道:「你要抓著我到什麽时候,放手。」
  宣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牢牢抓著对方的衬衫,把原本平整的衬衫抓得都皱了;不仅如此,他方才不小心睡著的片刻中,口水也淌了出来,自然落在了蒋宁昭的西装裤上。
  他连忙坐起身,慌张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蒋宁昭哼了一声,说:「去把仪容整理一下,要回去了。」
  「喔。」他顺从地应声。
  回程路上,两人都维持著静默,在车子经过第三个十字路口後,蒋宁昭忽然开口问道:「你刚才做了什麽恶梦。」
  宣和转头望向对方,斟酌了一下,说道:「没什麽,就是一般的恶梦。」他说著又笑著补了一句:「谢谢你的关心。」
  「这不是关心,只是出於道义的询问。」蒋宁昭有些不快地道。
  宣和搔了搔脸颊,说:「即使是这样,我也很开心。」他暗忖半晌,说道:「平常我也没怎麽关心过你,因为你比我年长,事情都可以处理得很好……」宣和犹豫了一下,斟酌著语句:「但是我也想试著理解你,所以,要是你有什麽不高兴的事情,或者,就算是烦恼……即使我帮不上忙,还是想听你说这些事情。」
  蒋宁昭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了非常久,才慢慢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可以试著坦率一点。」宣和直接地道,耳朵忽然热了起来,「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因此回避。」
  「那好。」蒋宁昭嗤笑一声,「今天晚上我希望你可以叫的更大声一点,还有因为清洗很麻烦,所以请你替我戴保险套,最後,床头柜里有一些SM专用的情趣用品,我想用在你身上。这样够坦率吗?」
  「虽然我不是指这个层面……」宣和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但既然你这麽说了,那麽我会努力的。」
  蒋宁昭脸色僵住,神色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随即低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回到家中,蒋宁昭去了书房,宣和回到他们的房间内,打开床头柜一看,果然没有什麽SM的情趣用品,不由得为对方先前虚张声势的言词笑了出来。
  深夜的时候,一如以往,宣和主动靠了过去。在男人解他衣服时,问道:「保险套呢?我替你戴。」
  「哪有那种东西。」蒋宁昭不耐烦地道。
  於是宣和就那样笑了出声,他笑了许久,直到後来蒋宁昭愤而用唇堵住他的笑声时,才喘息著停下大笑,开始迎合对方。
  数日後,他们按照原订计画搭上飞机,开始渡蜜月的行程。宣和向来不太喜欢出门,对於旅游也没什麽特别的兴趣,但是到了当地,在阳光、沙滩与海水的包围下,也不自觉地松懈了心情。
  他们第一天在当地著名的观光饭店住下,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前往饭店客人独享的私人海滩游玩。宣和瞧著只穿著泳裤,身上披著一件薄外套的蒋宁昭,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倒不是说对方不适合穿成这样,男人的身材其实很好,胸腹臂膀都结实坚硬,只是肤色太过苍白而已;况且宣和早已习惯对方一丝不苟穿著三件式西装的模样,而蒋宁昭就算是在家里也是穿得十分整齐,连手臂都不会多露出一截,现在陡然裸露出大片肌肤,确实让他有些不适应。
  彷佛察觉了他惊诧的视线,蒋宁昭不快地道:「你看什麽。」
  「没什麽。」宣和连忙说道,「对了,要擦防晒油,要不然会晒伤的。」他说著从随身的侧背包里拿出一罐防晒油,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替你涂?」
  蒋宁昭不置可否,边脱下外套边在木制躺椅上躺下,自顾自拿了杯色彩鲜豔的果汁啜饮著。宣和赶紧凑过去,在阳伞遮蔽下,把防晒油倒到手掌上,替对方涂抹起来。抹到胸口时,他一时不小心,指甲刮过对方胸口的突起,只听见蒋宁昭低哼一声,抬眼狠狠瞪他。
  宣和忙歉然道:「对不起,有没有弄痛你?」他低头仔细察看被自己碰到的地方,男人的乳首微微挺立,色泽倒仍是淡淡的粉色。
  「……不要乱摸。」蒋宁昭恼怒地道。
  从这样的回应看来,大概没弄伤对方。宣和总算放下心来,说道:「你转过去,背後也要涂。」
  蒋宁昭依言转过去,宣和替对方抹著防晒油,一边略微欣羡地道:「你的背脊挺好看的……真让人嫉妒。」
  蒋宁昭沉默了一会,才说:「哼,我用不著你这样奉承。」
  「不是奉承。」宣和轻轻说,手掌的动作也放慢了一些,「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对方的耳朵似乎红了一些,转念一想,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的关系,便也没有特别在意。好不容易抹完了防晒油,宣和也替自己随便抹了抹,正要收起防晒油时,却听见蒋宁昭说:「过来。」
  「怎麽了?」他靠了过去。
  「我帮你抹。」蒋宁昭微讽地道,「你以为凭你的手抹得到背部?」
  「……谢谢。」宣和不以为忤,真诚地道谢,便也在躺椅上趴好,蒋宁昭的手与冰凉滑腻的防晒油登时碰触到背脊,他微微僵了一下,才稍微放松下来。
  他还不太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与自己有婚约的男人这样上下其手,即使只是为了涂抹防晒油,但对方手掌的温度与触感都令人难以忽视,敏感的腰部也被轻揉著涂好了防晒油,宣和这时才意识到,尽管对方口气并不好,动作却仍然轻柔。
  他脸上一片灼热,低声道:「嗯,这样就好了……谢谢。」
  蒋宁昭一如以往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在躺椅上躺好,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作日光浴;宣和这时觉得有些饥饿,便问道:「我去拿点食物,你要吃什麽?」
  「随你便。」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於是宣和便起身,往一旁提供餐点与饮料的地方走去。等他拿了一小盘三明治、一盘烧烤海鲜,还有一小碟冰淇淋回来时,原本他们休息的阳伞旁却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身上穿著性感泳衣,几乎无法遮掩姣好胴体的女人。
  宣和走近了一些,才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那些女人用英语询问蒋宁昭晚上有没有空,想邀请他一起参加派对,但蒋宁昭一脸不耐烦,连连拒绝了数次,对方仍然没有知难而退。
  其中有一个大胆一些的女孩甚至伸手过去拉蒋宁昭,於是蒋宁昭的神色更冷了些,用英语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宣和没听懂,然而那个过去拉蒋宁昭的女孩登时放开手,神色变得异常难看。
  就在宣和犹豫著该不该过去时,男人已经注意到他,随即朝他招手。他别无选择,只好顺从地走了过去。才把手中的食物放下,蒋宁昭就拉住他搂到怀里,问他:「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居然直接把那几个女人晾在一旁。
  他愣了一下,说:「没什麽……这几位小姐是?」
  「来搭讪的。」蒋宁昭厌烦地道,「不用管她们。还有,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刚刚在取餐点的时候,有一个外国人过来跟我打招呼,他说对中国文化很有兴趣,所以想跟我交换联络方式,方便以後交往。」宣和有些疑惑地道,「不过我英文又不流利,他要怎麽跟我交流文化。」
  「……你给他了?」蒋宁昭眉毛蹙紧,脸色一沉。
  宣和摇头:「没有,为什麽要给陌生人联络方式?」
  蒋宁昭容色稍霁,训诫似地道:「记住,就算被搭讪,你也不准跟陌生人说话。」
  宣和没意识到自己先前发生的是被搭讪的情况,心里觉得有些不解,但仍然点了点头。两人坐了下来,蒋宁昭拿起一块三明治吃了起来,宣和见状,乾脆也跟著忽视旁观的女人,拿起一串烧烤花枝开始啃咬,那些女人毫无办法,只好讪讪离去。
  两人吃了一会,宣和问道:「你还饿不饿?那边还有一些水果跟其他的料理……」
  蒋宁昭拿纸巾擦了擦嘴,摇了摇头。
  宣和注意到对方食欲比在家里时还要下降不少,就连现在也只吃了两小块三明治,不由得有些担心,说道:「要是你想吃别的东西,我们可以回饭店里面。」
  「不用了。」蒋宁昭皱著眉,喝了一口冰果汁,突如其来问道:「你的戒指呢?」
  「什麽?」宣和一时没反应过来。
  「结婚戒指。」男人神色微冷,「为什麽不戴。」
  宣和低头,下意识往蒋宁昭手上一望,左手无名指上果然戴著当初他们在婚礼上交换的戒指。宣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左手手指上空空如也,不由得感到心虚。
  「……那个,有点太招摇了……」宣和小声说道,察觉自己这麽说可能会引起误会,又连忙改口:「我是指那上面的宝石太大,戴著不方便,也可能会被歹徒觊觎……」
  蒋宁昭的神色缓和些许,但口气仍然紧绷:「等会去买新的,你戴上去以後就不准再摘下来。」
  「喔。」宣和一头雾水,但仍老实地应声。
  他虽然如此答应,却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如此雷厉风行。两人做了一下午日光浴,回饭店吃过晚餐後,蒋宁昭便带著他往饭店内的精品街走去,没花多久时间,便找到一家珠宝店。
  他们两人走了进去,宣和望著展示柜中闪闪发光的宝石与首饰,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蒋宁昭回过头,对他说:「过来挑一个。」
  宣和走了过去,在一整列戒指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平凡的,只镶了一小块蓝宝石的铂金戒指。蒋宁昭也选了一模一样的,只是两人尺码略有不同,试戴过後随即递出信用卡结帐,宣和接过店员开的发票,不由得一惊。
  「怎麽这麽贵……」他呆呆道,不敢数那串数位後头有几个零。
  「这上面镶的是蓝钻。」蒋宁昭毫无兴趣地道,一边打开盒子,替他戴上戒指,随即把打开的盒子递给宣和。
  宣和浑浑噩噩地取出戒指,替蒋宁昭戴上,喃喃说道:「这比之前的戒指还贵……」
  「这个款式看起来比较低调,就算平常戴著也不会引人注目。」蒋宁昭脸上隐隐多了一丝满意神色。
  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也可能只是单纯想要花钱,蒋宁昭在精品街里买了许多东西,包括衣物提包甚至皮鞋,还有一些看起来普通但实际上昂贵的家居摆饰品,连戒指都再买了一对,银质戒指搭配绿钻;蒋宁昭买什麽都没忘了买宣和的份,最後买了一堆东西,大部分的东西都交由服务人员直接打包寄回国内。
  到了深夜,蒋宁昭洗过澡後躺在床上,脸色却一片潮红,不时地打喷嚏,眼角也略微红了起来。宣和替他量了体温,没有发烧,但显然是生了病,於是赶紧打电话请饭店内常驻的医护人员过来诊治;医护人员看诊过後,得出的结果是过敏。
  在医护人员开了药离开以後,宣和倒了杯水让对方吃药,关切道:「你还好吗?」
  「头痛。」蒋宁昭恹恹地道。
  男人躺在床上,因为过敏的缘故,眼泪停不下来,再加上打喷嚏以及头痛的症状,现在的蒋宁昭简直是完全呈现病弱的状态。
  宣和小心地在床沿坐下,问道:「要不要喝水?还是你想睡了?」
  「过来。」蒋宁昭揉了揉眼睛,用带著鼻音的腔调理直气壮地道:「陪我休息。」
  宣和一怔,笑了起来:「我去洗澡,你先躺一下。」
  他匆匆忙忙洗过澡,换上了睡衣,走出浴室。
  蒋宁昭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著一本书,似乎也没认真看,只是无事可作而打发时间。宣和爬到床上,靠著枕头半坐著,问道:「怎麽还不睡?」
  男人皱了皱眉,回答:「睡不著。」他吃了药之後打喷嚏的情况渐渐少了,但眼泪却还没停下,宣和瞧著对方湿润的眼角,抽来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擦拭。
  「要不要看电视?」宣和询问道。
  对方不置可否,但仍然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却又不耐烦地频繁转换频道,彷佛感到十分无聊,就在宣和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电视传来的声音让他惊愕地清醒过来。耳里尽是粗重的撩人的喘息声,身旁的蒋宁昭彷佛也有些不自在,顿时关了电视,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快睡。」
  宣和躺了下来,把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晕黄的壁灯。
  身旁的蒋宁昭翻来覆去,似乎无法入眠;过了半晌,宣和才问道:「你睡不著?」
  男人没回答,只是又翻了个身。
  宣和想起对方过敏的种种症状,登时也为对方难受起来,他靠了过去,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颊,却摸到一手湿润,还来不及说些什麽,对方已经抓住他的手,低低地道:「别乱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关系,男人的嗓音显得比平时还要软弱。
  宣和犹豫了一下,说道:「要怎麽做,你才会感觉好一些?」他顿了一下,「虽然我不是医生,但要是能让你舒服一点就好了……」
  蒋宁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宣和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睡著的时候,男人安静地靠了过来,宣和感觉男人的脸贴靠在自己的怀里,柔软的头发搔著自己的颈项,几乎没有迟疑,下意识地就伸手抱住了对方,手指轻轻抚著对方的发丝与後颈。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宣和才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蒋宁昭已经睡熟了。




差强人意的婚姻 七

  
  
  七、
  
  
  宣和醒来,正在睡眼惺忪之际,突然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往怀里一看,蒋宁昭的睡脸正趴在自己胸口上;他一时感到惊吓,过了一会,才隐约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看对方短时间似乎不会醒来,便伸手把蒋宁昭凌乱的头发理了一下,依旧抱著对方。
  房间里开著空调,温度对刚醒来的人而言有些凉,宣和抱著男人,过没多久又觉得温暖起来,一边想著对方醒来不知道会不会闹别扭,一边暗笑起来。
  但这回事情并没有如他设想的发展,蒋宁昭在十几分钟後睁开眼,没有恼怒,没有斥责,更没有别扭的言词;宣和瞧著对方,呆呆说了句:「早安。」
  「……早安。」蒋宁昭平平回了一句,翻了个身,不耐地揽住宣和的後腰,让宣和躺到身侧,接著语音模糊地道:「还早,再睡一下。」
  宣和愣愣地应声,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在做什麽不切实际的梦,蒋宁昭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居然不是推开他,第二件事情竟然不是离开这张床。一切都与他预期的相反,他从来不知道,蒋宁昭这种生性别扭的人,居然会抱著他继续赖床,即使现在是渡蜜月期间也相当不可思议。
  他的脸颊正靠著对方的胸口,要是静下心,还能听见男人稳定的心跳声。宣和犹豫了一下,决定也睡个回笼觉,反正蒋宁昭也睡了,他不可能因此被责怪。
  两人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
  蒋宁昭再醒来时,过敏的症状又出现了,他卷著棉被,吞了药丸後便躺在床上。宣和则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让服务人员送来迟来的早餐。
  不知道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还是纯粹不想吃东西,蒋宁昭食欲不振地靠在床头,只吃了一点沙拉,喝了一口汤,接著就什麽也不肯吃了。宣和劝了几句,也没有成效,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用过的方法,乾脆亲自上场喂食对方,男人神色一动,却乖乖地接受了。
  油腻的食物蒋宁昭说什麽也不肯碰,宣和斟酌了一下,只喂对方吃了几口面包,喝了一些牛肉清汤,又用叉子叉起沾上优格酱的柳橙与草莓,一块一块地喂到对方嘴里。
  蒋宁昭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著,彷佛并不是特别有胃口,而只是单纯给宣和面子才吃下这些食物。
  宣和放下餐具,问道:「对了,今天你还是待在饭店里好好休息吧,要是无聊看看电视也好……不过这里的电视好像也没什麽精彩的节目……」
  蒋宁昭闻言却突然闷哼一声,宣和追问之下,才知道对方不小心咬到舌头,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
  「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要是咬得太深,还是要请人来帮你擦药。」原本就坐在床沿的宣和倾了倾身,往对方的方向靠过去。
  蒋宁昭垂著眼睫,伸出浅红的舌尖,宣和定睛一看,男人舌尖一侧多了一道伤口,看起来不算太深,血液却从那道口子里不断地溢流出来。他拿纸巾擦了一下,但过了一会,流血的情况并没有改善。
  宣和抬起头,便瞧见对方一脸了无生趣,长长伸出舌尖的模样。不知道是因为疼痛或者别的原因,那浅色的舌尖伸得直直的,却微微颤抖著。这副样子让宣和想起了某种动物的形象。
  事实上,他想到的是狗,以蒋宁昭而言,多半是有著名贵血统的大型犬,想像男人头上长出狗耳朵、身後摇晃著狗尾巴,面无表情伸出舌尖想舔舔主人或讨主人欢心的模样,不由得差点笑出声音。
  宣和这麽想,倒不是出於取笑或者嘲讽的原因,除了觉得形象相似以外,多少也是因为觉得乖乖做出这种动作的男人有些可爱。
  蒋宁昭望著他,没把舌尖收回去,只是彷佛对他的表情感到不解似地,恫吓般地瞪了他一眼。
  宣和一怔,心底一阵好笑,不知不觉凑了过去,含住那还在流血的可怜舌头,轻轻吮了一下,嘴里顿时也溢满了血液特有的微咸与腥味。
  蒋宁昭彷佛愣住了。
  宣和闭上眼睛,细细地又吮了一下带著血腥味的舌尖,过了一会,才得到了对方的回应。男人也吻了回来,但却是小心翼翼的,柔软的唇轻轻蹭著他的,宣和渐渐开始兴奋起来。
  两人吻了半晌,蒋宁昭收回了舌尖,就著彼此唇齿还碰在一起的情况下,说道:「你做什麽……」他的声音很低,带著一点鼻音,显得脆弱柔软。
  宣和舔舔对方的唇角,这回真的微笑起来:「消毒。」
  蒋宁昭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仍然维持略微俯首的姿态,让宣和只要抬起头就能吻到他。宣和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有这样的冲动,但也没打算立刻弄明白,反正对方没生气,於是他乾脆开始尝试著细微地啃咬男人的下唇,用舌尖试探地顶住并舔舐尖锐的犬齿,甚至是一边唇齿相依一边用自己的鼻尖磨蹭对方的。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因此觉得十分新奇,并且乐於尝试。
  他们做爱的次数不算多,但也勉强多过两只手数得出的次数,在这之中,亲吻不过是上床前的点缀,或者一种挑逗的手段,他很少像这样,不是因为即将要做的事情,而只是单纯跟蒋宁昭用唇舌交流。
  现在他这麽做了,感觉也不坏。
  蒋宁昭绵软的舌尖偶尔懒洋洋地舔他一下,或者轻吮一回,大多数时候,居然是放任他自己尝试亲吻、学著唇齿磨蹭的,这点让宣和感到非常讶异。
  他已经知道,蒋宁昭是个别扭并且口不对心的男人,其次,蒋宁昭还是个惯於掌控一切的人,像现在这样把掌控的权力交到他手上,简直就像对方忽然开始坦率起来一样让人感到难以置信并且惊骇莫名。
  宣和隐隐约约察觉对方似乎有什麽地方改变了,却又无法确切地知道那是什麽。
  蒋宁昭这时忽然咬他一下,力道不大,但足够令他痛得皱起眉毛。宣和听见男人喉间发出喘息似的哼声,彷佛在指责他的心不在焉。
  他连忙驱除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想法,对著不满的男人笑了一下,挪开唇,慢慢地把吻轻轻印在对方挺直的鼻梁与蹙起的眉毛上,蒋宁昭眯起眼睛,像被饲主抚摸著肚腹绒毛而感到舒服的猫咪一般,修长的身躯软软地靠在枕头上,半躺了下来。
  宣和好像有些明白这时该怎麽做了,迟疑著伸出手,用手指梳理著男人的短发,用手掌爱抚对方裸露在睡衣之外的肌肤,包括耳朵、颈项与手指,蒋宁昭终於完全闭上眼,似乎享受著他的碰触。
  於是他慢慢亲了对方合上的眼睛,男人并没有抗拒。不知不觉,宣和整个人已经趴在蒋宁昭身上,他自己却不感到紧张,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对他而言,只要蒋宁昭不生气,他本身也不排斥,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多想。
  这时的蒋宁昭看起来除了懒洋洋以外,还有几分欲睡未睡的感觉,宣和亲了对方一会,慢慢地把对方睡衣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让对方苍白结实的胸膛与腹部袒露出来。他重复著一样的动作,在男人左胸上反覆吻了又吻,於是蒋宁昭也被他弄得睁开眼睛。
  「……你想做什麽。」
  宣和不敢直视对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咕哝道:「种草莓。」
  蒋宁昭微微蹙起眉,好像花了一会才体会他的意思,接著便嗤笑起来,哼道:「你到底是多笨,连这个也不会。」
  宣和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沮丧,轻咬了对方一下,说:「那你教我。」
  蒋宁昭闻言,脸上神色却变得诡异,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但仍然伸手过来,把宣和拉近些许,边说了句「看著」边拉著宣和的手,在他手臂内侧吮吻了一阵,没过多久,那里便浮现了一块吻痕。
  他瞧著自己的手,低下头,在蒋宁昭的颈侧细细舔了一下,学著对方先前的动作吸吮亲吻,很快地,男人白净的颈侧也被种上了草莓。宣和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又继续往蒋宁昭的胸口吻过去,不过一会,对方胸膛上就多了好几枚吻痕。
  「别亲了……」蒋宁昭的声音有些不悦。
  宣和才想问为什麽,却突然闭上了嘴;其实也不需再问,答案已经出现在眼前,男人的裤裆处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鼓起一块,隐约能看见底下那东西的轮廓。
  蒋宁昭依然躺著,也没有要做什麽的意思,宣和一时想要恶作剧,便用膝盖蹭了下对方两腿间的地方,力道却没把握好,顿时弄得男人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喘。
  「……弄痛你了?」宣和有些胆颤心惊地道。
  蒋宁昭摇头,却不说话。
  宣和抓抓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
  「帮我弄。」男人抬起头,脸上除了恼怒与不快以外,居然还隐隐有一丝渴求与贪婪。
  他吞了口口水,手伸了过去,隔著薄薄的睡裤,揉了几下对方的性器。那里已经胀得大而硬,摸起来的触感很奇妙,下面的囊袋微微紧缩著,不知是因为紧张或者舒服;宣和边想著这些事情,边用手指及手掌感觉那个地方。
  躺在床上的蒋宁昭动也不动,只是呼吸沉重了些许,身体也明显紧绷起来。
  宣和褪下对方的睡裤,瞧见对方两腿间浅肉红色的东西直直挺起来,前端溢出了一点清液,不由得用手指去拨弄顶端的小孔,而他这麽一弄,蒋宁昭顿时浑身一抖,发出一声急切短促的低吟,几乎全裸的身躯微微泛起些许红潮。
  他抿著唇,感觉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著,身体也隐约起了生理反应,却又不想让对方知道,於是只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紧紧夹著双腿。
  蒋宁昭这时低喘了一声,说:「你要摸到什麽时候。」
  宣和一时摸不清楚对方希望接下来怎麽做,於是犹豫了一会,低下头用舌尖小心舔著那里。可是他才舔了两三下,蒋宁昭已经又恼怒道:「不是叫你做这个!」
  他一怔,问道:「不喜欢吗……还是不舒服?」
  男人忽然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地坐起身,就那样开始脱他的衣服,宣和猝不及防,下半身在十几秒内便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连忙合上两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什麽都看到了。
  「光是帮我舔就湿透了……」蒋宁昭嘲道,「不愧是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
  宣和一愣,下意识回嘴道:「你也是老当益壮。」
  这话一出,他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者乾脆打开落地窗直接从阳台跳下去一了百了,无论哪种情况,都胜过面对此刻的尴尬。
  对方脸上冷笑间还带著几分恼怒,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神中除了凌厉的戾气以外再无其他;蒋宁昭就用这样的神情,冷淡又略带讥嘲地道:「老当益壮啊……」
  宣和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昏过去。
  ……这次真的说错话了。宣和呆呆地想著,就在他还在考虑该怎麽办的同时,蒋宁昭已经起身往浴室里走去,门也随即被重重关上,几分钟後里头响起了水声。
  他自己目前还是半裸的状态,只有上身还穿著一件短袖衬衫,犹豫了一下,过去推门,但蒋宁昭竟然没有把门锁上。宣和把脱下的衬衫随手一扔,开门走了进去。蒋宁昭正躺在浴缸里,身体浸著半温的水。
  「你进来做什麽。」对方不快地道。
  「我……我来道歉。」宣和小声道,「我不是故意那麽说的……」
  蒋宁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瞧著对方毫不动容的模样,心底也有些窘迫,但却鼓起勇气,跨进浴缸里,在男人对面坐下;蒋宁昭见他坐下,恼怒地道:「出去!」
  宣和恍若未闻,迳自说道:「对不起,刚才只是一时脱口而出,我不是真的这麽想。」
  「不必道歉,我确实比你老了十几岁。」蒋宁昭皱起眉毛,冷哼:「你没有必要为事实道歉。」
  宣和有些急了,一时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他已经道歉了,对方却连道歉也不愿接受;宣和知道蒋宁昭这是在闹别扭,但即便清楚这点,他一时之间仍然不知道该怎麽让对方消气,诚然蒋宁昭往後多半不会记仇,但解决现在的困境才是当务之急。
  他迟疑半晌,终於下了决定,整个人朝蒋宁昭靠过去,浴缸容纳两个男人已经是极限,对方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宣和靠著。宣和一边握住对方的手掌,一边说:「别为这种小事生气了,晚上我们去市区逛逛如何?」
  蒋宁昭并不说话,只是瞪他一眼。
  「我们现在还在渡蜜月呢……就算是看在蜜月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宣和软声劝道,又为了放低自己的姿态,整个人依偎在对方胸口,讨好地轻蹭了几下。
  「……你说我老。」男人既似嘲讽又似指责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宣和犹豫了一下,脸上热了起来:「老当益壮是说……说你还跟年轻人一样……这句话的重点又不是说你真的老了。」他小声地道。
  不知道这些话哪里取悦了蒋宁昭,对方的神色居然和缓了些许,口中虽然道:「下次不准说这种话。」然而原本紧皱的眉间却也松了开来。
  宣和暗自松了口气,整个人伏在男人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洗澡水,这时蒋宁昭拿了沐浴乳,态度不耐却动作温缓地在他身上搓揉出泡沫,宣和很快就放松地任由男人帮他洗澡,等泡沫都被冲乾净後,蒋宁昭便把自己的身体也洗了一遍,最後两人湿淋淋地走出浴室。
  宣和找了条浴巾,正在擦拭著身体时,冷不防就被推倒在床上。
  「怎麽了……唔!」他才想回头问对方为什麽这麽做,一个柔软的枕头已经被扔过来盖住他的脸,还没来得及拿开枕头,宣和就意识到自己的两腿被分开拉起,高高架在对方的肩膀上。
  赤裸的腿间一阵发凉,但那不是重点;宣和毛骨悚然地感觉到对方的鼻息碰触著他的大腿内侧,等柔软温热的什麽东西开始舔舐股缝间的窄处时,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不要舔,蒋……宁昭,不要……」宣和受到惊吓地叫道。
  但是对方的动作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直到那舌尖开始尝试著往里头深入时,宣和终於意识到男人要做什麽,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但这完全没用,他的两腿都被紧紧扣住,无论怎麽逃都逃不开对方的掌握。
  宣和发抖著,感受著奇异的快感,终於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喘息,以为可以掩耳盗铃似的自暴自弃地用枕头遮住脸。
  蒋宁昭一只手仍然扣著他的膝盖,另一只手往下摸,揉搓著他的臀部,手法近乎情色猥亵,他动弹不得地躺著,只能被动地感受一切,却忽然听见蒋宁昭的声音说:「虽然我勉强谅解你了,但这是教训。」
  对方傲慢地接著道:「藉由教训可以帮助你避免犯同样的错误,你要感谢我。」
  宣和不知该哭该笑,只好用枕头挡著脸;这到底是怎麽样的教训?从刚才到现在,分明都是男人在服务他,除了替他洗了澡,甚至还把脸埋在他两腿间舔那个从未被这样对待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宣和已经被舔得浑身酥软无力,这时蒋宁昭改变了姿势,让宣和的腿环在结实的腰上;宣和迷蒙中还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在对方插入的同时,他惊诧地叫了出声。
  ……蒋宁昭居然没有抹任何润滑的液体。
  宣和後知後觉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觉得痛。蒋宁昭进入得很深,带来一种饱胀的感觉,他几乎可以想像自己的内部是怎麽被撑开并容纳对方的,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泡过热水澡,还是因为身体全然的放松,就算是被直接插入,他也只感到有些微的不适而已。
  就在他思绪如潮的同时,蒋宁昭已经开始动了,宣和抱著枕头,瞧不见对方的神情,只能听见男人粗重沙哑的喘息声,不由得也兴奋起来。从刚才被舔的时候开始,他就隐约有了生理反应,现在的情形则更加显著,他很快地就随著对方的喘息开始呻吟。
  「……我说过了,不准叫得这麽浪。」蒋宁昭在动作间隙不悦地道。
  「忍不……忍不住了……嗯!」宣和断断续续地道。
  对方的抽插著实让他感到快悦,精神上亦十分亢奋与刺激,那种疼痛与快感交织的感觉,并不是言语可以描述的,况且一旦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却雌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他一方面感到羞耻,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些情绪同样鼓动他的感官与神经。
  蒋宁昭一把抽开宣和抱著的枕头,宣和早已双眼湿润,气喘吁吁,浑身都没了力气,他几乎没有犹豫,便伸手抱住了蒋宁昭的脖颈,缠在对方腰上的两腿环得更紧,好像不这麽做就无法安心。
  「不要叫了!」蒋宁昭有些恼怒地道。
  宣和恍惚感觉到对方埋在自己体内的部份胀得更大了,模模糊糊地告诫自己要忍住声音,决定让自己的嘴做些别的事情;他含住蒋宁昭的耳垂,吮了又吮,接著是脸颊、颈项,还有坚硬的锁骨。
  当他吻到浅色半挺的乳头时,忍不住咬了一下,而蒋宁昭登时发出了一声低喘,便在他体内一泄如注。温热的液体慢慢溢了出来,股间一片滑腻,宣和茫然地抬起脸,对上了蒋宁昭盛怒的神情。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麽生气,只是抱住对方的颈子,低声呢喃道:「还要……」
  蒋宁昭似乎气得半晌没说话,但那半软的东西没多久又硬挺起来,蒋宁昭狠狠地插入抽出,好像不用尽全力便不罢休,粗鲁强横得令人不敢置信;宣和眼眶潮湿,因为极端的疼痛与快感逐渐丧失了神智。
  他无意识地收缩身体,不小心夹了对方一下,自己也因为刺激而浑身一颤,连忙说道:「慢一点,痛……」
  蒋宁昭的嘴角抽了一下,尽管不置可否,速度却放慢下来;宣和抱著男人,两人亲吻著,最後宣和在对方狠狠的几下贯穿後,下腹内感受到一股销魂蚀骨的热潮,股间一阵痉挛,乳白体液全部射到了蒋宁昭结实的腹部上。
  宣和喘息著,感觉对方忽然抽身而出,便说道:「你还没……」
  蒋宁昭翻身躺到一旁,丝毫没有谈话的意愿,宣和凑过去,手握住那个勃起的器官,上下套弄起来,蒋宁昭仍然躺著,不推拒也不配合,神色平静中还有一丝难耐。
  过没多久,蒋宁昭射了出来,宣和不顾自己手上沾满的热液,仍然搓弄著那个颤动著的地方,直到对方平静下来,才松开了手。
  「……快点擦手。」蒋宁昭嫌恶地道,把整盒面纸扔了过来。
  宣和依言照做,一边问:「不生气了?」
  对方的回答却是「哼」的一声,於是宣和也放下心来,到浴室里又冲了个澡以後,蹒跚地回到房间穿好衣服,问蒋宁昭道:「晚上要出去吗?」
  「你走得出这扇门?」蒋宁昭嘲道。
  宣和这时正双腿发软,无从反驳,只好道:「要是一直待在饭店里,你也很无聊吧。」
  「不必。」蒋宁昭斩钉截铁地道,「晚上不出门,你休息。」
  「谢谢你……的体贴。」宣和微笑道。
  「什麽体贴。」蒋宁昭背过身去,不屑地道,「要是你出门之後走不了,还不是要我收拾残局,别妄想我抱你回房间。」
  「嗯。」宣和应声,「我知道。」
  「……你笑什麽!」蒋宁昭狠狠瞪了过来。
  宣和忍得辛苦,勉强道:「没有,我没笑。」说是这麽说,却又禁不住嘴角略微的上扬。




差强人意的婚姻 八

  
  
  
  八、
  
  
  宣和与蒋宁昭在南方的岛屿渡过了十几日,除了到海滩上晒太阳以外,还去市区逛了逛,顺便也参观了古迹,最後才依照原订计画回国。
  两人回到家中,当天晚上便到蒋宁昭的双亲家中拜访,等到用过晚餐後才告辞回家。宣和早已累得不想说话,匆匆洗过澡,不知不觉就躺在床上睡著了。等他再醒过来,发觉自己才睡了三个小时,不由得搔了搔头,起身下床。
  「……蒋先生呢?」宣和随便问了一个正在收拾茶具的女佣。他在别人面前,向来称呼蒋宁昭为蒋先生,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不习惯直呼年长自己的人的名字。
  「蒋先生有客人来访。」女佣回答,「他们现在正在客厅。」
  「我知道了,谢谢你。」
  宣和转身往厨房走去,心中感到奇怪。姑且不说现在时间将近午夜,蒋宁昭看起来也不像会容忍这种不分时间场合的客人上门拜访。他让女佣准备了热红茶跟夹著奶油与酒渍葡萄乾的饼乾,自己一个人待在饭厅里吃著宵夜。
  一小盘饼乾吃完,也只过了十几分钟;宣和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好奇心,悄悄往客厅走去,从转角处的死角往客厅窥看;蒋宁昭坐在沙发上,对面则是一个有些面生的男人;宣和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人似乎叫做沈卓云,是蒋宁昭的旧识。
  宣和屏息,听著客厅那头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已经说过了,你还想做什麽。」蒋宁昭不耐地道,端著咖啡杯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捏断杯耳,看得出他正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把杯子扔过去。
  「对不起。」沈卓云靠在沙发上,彷佛有些感伤地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是故意这麽做。」
  「沈卓云,我不想提过去的事。」蒋宁昭冷冷道,「直说了吧,你到底想要什麽?听说你在国外的生意出了一点问题。」
  对方有些意外地道:「不,我不是为钱来的。」
  「那你难道是来找我重温旧梦的?」蒋宁昭哼了一声。
  「……你跟以前一样,还是这麽容易发怒,完全没有改变。」沈卓云失笑,「如果我说是呢?你愿意吗?」
  「你可以滚了。」蒋宁昭一脸深恶痛绝的神情。
  沈卓云无谓地摊了摊手,说:「好吧,我会再联络你。」他顿了一下,忽然又问:「那个人先去睡了?」
  「干你什麽事。」蒋宁昭皱起眉。
  「问问罢了。」沈卓云随意地道,「他跟我比起来……如何?」
  「他什麽地方都比你好。」男人傲慢道,「话说回来,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麽优点。」
  「至少这张脸还不算差?」沈卓云比了比脸颊,笑了出来,「我记得你以前曾经称赞过我的脸。」
  「你已经老了。」蒋宁昭平静地道。
  沈卓云叹了口气,慢慢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年轻了,不过来日方长……」他没接著说下去,就让句子消逝在喉间。
  蒋宁昭望著对方,看了许久,直到沈卓云都有些疑惑,才冷冷淡淡道:「以後别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沈卓云愣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怕我遇见他?」
  蒋宁昭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叫来女佣送客。宣和赶紧蹑手蹑脚离开,直到安全上楼以後才松了口气。
  然而那天晚上,直到宣和睡著之前,蒋宁昭都没有回房间。
  翌日早晨,宣和起床时,蒋宁昭正在穿衣服,手指慢条斯理地扣著衬衫的扣子,一边道:「快去洗漱,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宣和随意应了声,随即起身梳洗,换上了一套轻便的家居服,坐在饭厅里,陪蒋宁昭吃早餐。对方从今天开始又要回到公司里上班,宣和愣愣地望著对方身上的西装,想起自己的假期也结束了,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
  「发什麽呆。」男人挑眉,口气不是很好地道。
  宣和回过神来,说道:「没什麽,对了,我今天要回去一趟……」
  蒋宁昭不置可否地道:「让司机接送,你早点回来,没有事情就不用待太久。」
  男人的语气有些淡漠,彷佛并不愿意宣和回家太久,但宣和自己一时间没想太多,表面上仍答应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打算待太久,这次回去,不过是因为母亲先前便交代过,蜜月结束了要回家一趟,仅此而已。
  两人用过早餐,蒋宁昭便穿上西装外套出门上班了。
  宣和打了一上午游戏,又联络了一下研究所的同学,询问班上近期的事务,最後才勉强赶在中午之前上车,让司机开回家里。
  他并未迟到,也没有早到,母子俩坐在饭厅里,相对无言,等到吃完饭,两人移驾到客厅,母亲才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开始问他在蒋家的生活、蒋宁昭的为人,等知道他们已经去过同性生子谘商中心以後,神色突然变得满意。
  「……这样做就对了,你要知道,毕竟你们都是男人,没有孩子,以後的财产还不是落到外人手里。」母亲摇头叹息,「最好能生个儿子,以後就能继承蒋家。他们家向来都是一脉单传,没有继承人可是万万不行。」
  宣和没有回话,只是木然听著母亲絮叨,其实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里。
  过没多久,他的妹妹宣亭也回来了。宣和坐在沙发上,瞧著已经廿岁的宣亭依偎到母亲怀里,一边撒娇说钱不够用,一边又提起方才逛街看到的新款首饰,母亲自然抵挡不住小女儿的娇声软语,也没多说就拿了一张信用卡给宣亭,於是宣亭一边欢乐地赞叹「妈最好了」一边用力抱了下母亲。
  宣和平静地喝了口茶,对母亲说道:「妈,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而母亲还没出声挽留,宣亭已经娇嗔道:「二哥别走,我有事情要说。」
  「什麽事?」宣和一怔。他与这个妹妹素来生疏,话也没说过几句,完全没想过对方会有事情找上他。
  「你回去问问看蒋先生有没有空。」宣亭笑得极甜,「我男朋友想要认识他。他们其实是同一间学校的校友,只是入学时间差太多所以没有缘份认识。之前他听说蒋先生跟我们家的关系之後,就一直想去拜访蒋先生呢。」
  宣和沉默半晌,委婉地道:「蒋先生很忙,经常要加班。」
  他其实是在说谎,却完全不觉得愧疚,也不觉得自己说谎有什麽不好。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并不希望蒋宁昭跟自己的家人有太多接触。
  「所以我叫你回去问问看呀,你们都结婚了,这点小事他不会不答应的。」宣亭噘了噘涂著唇蜜的嘴,有些不满地道:「我男朋友很有才华,人也是一表人才,蒋先生不会为这件事情生气的。」
  「……你的男朋友,到底为什麽要见蒋先生?」宣和淡淡道。
  宣亭瞪大了眼,眨了眨刷过睫毛膏的眼眸,惊诧道:「二哥你这是什麽意思?」她彷佛受到侮辱似的提高音量,「只不过是拜访而已,你也知道对商人而言人脉很重要,反正蒋先生跟我们家有关系,你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吗?」
  一旁的母亲连忙打圆场:「好了小亭,别这麽大声,你二哥又没有拒绝你。」
  宣和这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了,眼前的这两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徵求他同意的想法,彷佛他不过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偶。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表面上仍然道:「他最近很忙,我给你他秘书的电话,你自己打电话过去预约时间。」
  宣亭依然心有不甘,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宣和,只好接受他提出的方式。
  这一次的见面可说是不欢而散,宣和坐上车,让司机直接开回蒋家,一边打电话到蒋宁昭的公司,不出意料,接电话的人是钱秘书,对方笑著调侃他一番後,才让蒋宁昭接听。
  「……喂。」电话那头,蒋宁昭的声音显得不太清晰。
  宣和歉然道:「对不起打扰了,那个,我……」
  「有事直说。」对方叹了口气道,彷佛有些疲惫,「我等下要开会。」
  宣和连忙把今天回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了一次歉,接著怯怯道:「要是你没空,或者不想见,直接拒绝就好了,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蒋宁昭安静半晌,说:「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考虑。」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麽,只好沉默下来。电话那头的蒋宁昭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晚上……可能要加班。」
  宣和一怔,不知道该回应什麽,只好道:「嗯。」
  「你自己要记得吃晚餐。」对方不耐地道。
  他闻言,下意识道:「你也是……」他怕让对方觉得自己管太多,又接著道:「我不是要约束你……不过还是多吃一点比较好,要是不方便离开公司,还是想吃别的什麽东西,我可以让家里的厨子准备好送过去。」
  这回蒋宁昭的声音消失了更久,最後才低声道:「不需要。」
  宣和有些无措,以为自己还是说错了话,正在犹豫要不要道歉时,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的男人突如其来说:「晚上别太早睡。」接著又匆匆说了句「再见」便挂了电话。
  他望著通话中断的手机,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几天後,宣和抽空到医院去了一趟。贺崇岳就坐在诊疗室内,见他进来,笑嘻嘻问道:「怎麽一个人过来?蒋宁昭居然没有陪著你。」
  「他最近工作上比较忙碌。」宣和也一笑,「今天只是来拿资料,我想不用麻烦他。」
  贺崇岳歪了歪头,说:「一切检查资料都在这里,你可以看一下。」他边说边把一份资料递了过来,「胎儿先前就顺利著床了,没意外是个男孩。」
  「意外?」宣和微怔。
  「发育过程中,也有可能出现其他的情况,以前也有案例,检测时是男孩,但出生以後才发现婴儿具有两种性器官。」贺崇岳搔了搔脸颊,「不过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不用太过担心。」
  「这样啊……」
  他翻开资料,上头只是一些关於代理孕母及胎儿的常规检查纪录,其中胎儿性别一栏注明为男,而双亲栏上填著他与蒋宁昭的名字。
  「再过一阵子,就可以照超音波,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孩子的第一张照片。」贺崇岳微笑,「以後如果没有其他通知,你可以一个月来一次,代理孕母都会固定做产检,按照规定这些资料必须交一份给你们。」
  「好的,谢谢你。」宣和说道,正想起身告辞时,贺崇岳已经先一步起身。
  「……接下来是我的休息时间。」贺崇岳看了看手表,朝宣和露出了一个邀请的笑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蒋宁昭的伴侣喝咖啡?」
  宣和下意识道:「没问题。」
  两人搭上电梯往医院的餐饮部去,来到一间连锁咖啡店时,贺崇岳问道:「你要喝什麽?这里的咖啡还算可以,就连蒋宁昭偶尔过来也会赏脸。」
  「都可以。」宣和礼貌地道。
  「那我就自作主张了。」贺崇岳边笑边向服务生要了两杯热拿铁,随即付帐。
  两人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宣和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咖啡,感觉到口中一阵苦涩,於是微微蹙起眉,拿了糖罐便开始往杯子里加糖。
  贺崇岳看著他的举止,过了一会,才笑著说:「你果然还很小。」他一顿,「真不知道蒋宁昭到底在想什麽。」
  宣和一愣。
  对方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只是又继续道:「别误会,这句话不是在贬低你。不过蒋宁昭确实也是个很难懂的人,我跟他认识了廿几年,完全没想到会在收到喜帖的同时才知道我就是伴郎。」
  宣和犹豫了下,说:「其实我们结婚确实有些赶,不过……倒也不算匆促。」
  贺崇岳笑了笑,道:「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他会终生不婚。」他促狭地凑过来,用戏谑的口吻接著说:「偷听可不是好习惯,不过我原谅你。」
  宣和一呆,随即意识到自己那天在转角处偷听的行为,其实并不是没有人发现。
  「虽然只有几句话,不过你听到我跟他的对话以後,应该也是心里有数了。」贺崇岳喝了口咖啡,手指无意识地抚著光滑的桌面,喃喃道:「……蒋宁昭以前很喜欢那个人。」
  宣和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什麽,只好垂著首,过了半晌,才说:「前几天,那个人似乎来过一趟。」
  「他多半还没对蒋宁昭死心。」贺崇岳冷笑,随即又望向宣和,温和地道:「你别担心,他们之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都是廿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宣和平静道。
  他表面上虽然神色不动,心中却著实有些不安。并不是担忧蒋宁昭还留恋沈卓云,或者他们之间可能重温旧梦,而是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一种不确定的忧心。即便蒋宁昭对沈卓云表现得极端厌恶并且态度傲慢,但宣和很清楚,蒋宁昭的性格本就如此,无论对於旧情人留恋与否,蒋宁昭都不可能表现得多麽平和。
  他慢慢喝完了咖啡,向贺崇岳道别,却觉得那种苦涩略酸的味道却始终留在口腔里,久久不散。
  从蜜月结束以来,过了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蒋宁昭偶尔会加班,但次数并不频繁,而蒋宁昭不加班的时候,除了定期去俱乐部里看他寄养的马雪莉,或者极少数必须要应酬的场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
  一开始宣和瞧著待在房间内的蒋宁昭,还不知道该怎麽与对方相处,後来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往往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看财经杂志或者上网,有时候甚至一边翻著字典一边读著德文小说。
  宣和不敢打扰对方,又觉得离开似乎不太礼貌,乾脆把笔记型电脑拿到房间里,戴上耳机,不管打游戏还是看动画听音乐都不会吵到对方。
  这一晚也是同样的情景,宣和靠在床头戴著耳机,漫不经心地点开网页,让页面上的影片开始播放,是一首描述妻子与丈夫相处的曲子,曲调轻快,配合著动画中马尾美少女趴在地板上装死的可爱场景还有诙谐的歌词,宣和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出来的当下,他连忙忍住笑声,往身旁一看,正翻著外文书的蒋宁昭皱著眉瞥他一眼,看起来倒不像生气的模样,於是宣和也不怎麽担心。
  他拿下耳机,正想问对方要不要吃宵夜,好去让女佣准备时,忽然注意到男人右手其中一只手指的指甲边缘有些裂开,忙起身找出指甲剪,说道:「你的指甲最好剪一下,要不然钩到衣服会被撕开……」
  男人抬起眼,只是定定地望著他。
  宣和微怔,有些不自在地道:「那个,我……」
  蒋宁昭脸上多了丝不耐烦,手伸了过来,却手心向下,似乎完全没打算把指甲刀接过去。
  宣和犹豫一下,握住对方的手,替男人修剪指甲。剪完一只,发现其他几只手指的指甲也有些长了,宣和抱持著顺便的心态一并把另一只手的指甲也剪过一轮,最後找出指甲用的小锉刀,替对方把刚修过还有些锐利的指甲边缘磨得圆润。
  却没想到,剪完指甲以後,蒋宁昭看他一眼,接著把脚也伸了过来。宣和哑口无言,只好握住对方没什麽温度的脚掌,开始修剪脚趾甲。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是嫁了一个坏脾气的男人,而是养了一只难侍候的宠物。
  这一切做完之後,宣和把东西收好,想起刚才的事情,问蒋宁昭道:「要不要吃宵夜?我去让人准备。」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宣和微笑,说:「你有没有什麽特别想吃的东西?」
  「都可以。」
  他於是爬下床,走出房间,叫了值班的女佣,考虑半晌,让人煮了一小锅粥,里面只放了鲷鱼片与葱花姜丝,女佣知道蒋宁昭的用餐喜好,粥也没煮得太过软糊。宣和等粥煮好,便自己回房间叫蒋宁昭吃宵夜。
  蒋宁昭在饭厅坐下,恹恹看盛到碗里的热粥一眼,却没有马上就吃,反倒坐在原处不动。
  宣和连忙问:「你不想喝粥吗?或者我去叫人弄点别的食物……」
  「不用。」蒋宁昭一口回绝。
  「那……你怎麽不吃?」
  对方闻言,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厌倦神色,嘟囔道:「太烫。」
  ……烫?
  宣和微微愣了一下,瞧著对方小孩子似的烦躁神态,勉强忍住已经溢到喉间的笑声,突然恍然大悟,蒋宁昭吃饭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的模样,其实并不是为了故作姿态,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怕烫的猫舌头,才用这种曲折的方法掩饰自己。
  现在仔细一想,蒋宁昭用餐时多半会先吃三明治或者其他没什麽热度的食物,同时摆在桌上的热汤或者刚做好的主菜经常是放到最後才吃;即便食量小,一餐吃不了多少东西,但剩下的也都是热食,被吃掉的常是沙拉与冷盘,宣和还以为对方饮食偏好清淡,原来竟然不是。
  他忍著笑意,坐到对方身边,用汤匙替男人搅拌著粥碗,让热气散得更快一点。
  「……你真的这麽怕烫?」
  「你有什麽意见。」蒋宁昭狠瞪他一眼道。
  「没有,我没有意见。」宣和终究忍不住弯起唇。
  过了半晌,他用汤匙舀了一点粥,略微品嚐,觉得温度已经够冷了,便对男人说:「现在应该可以喝了……」他边说边把汤匙递给对方,见蒋宁昭瞧著汤匙,以为对方介意自己用过,於是又说:「我让人拿新的汤匙来。」
  「不用。」蒋宁昭短促地道。
  宣和凝视著对方拿著自己用过的汤匙慢慢吃著粥的样子,一时之间忽然觉得,这种婚姻生活倒也还称不上难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爱情,所以婚姻也就构不成坟墓一说。
  他这麽想著的同时,却无意识忽略了一些可能正在转变的事情,无论是好的方面或者相反的方面皆是。
  等两人吃完宵夜後,宣和忽然想起学术研讨会的事情,便对蒋宁昭说道:「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对方看了过来,神色平静道:「什麽事。」
  「下星期有一个学术研讨会,在外地,时间长达一周,我打算跟著教授去参加,班上也有几个同学会一起去。」宣和有些忐忑地道,也有些心虚。他其实已经报名参加了,却现在才告诉男人,虽然并不是真的需要对方批准,但他多少有点先斩後奏的嫌疑。
  蒋宁昭闻言,神色一沉,说:「一周?」
  「其实研讨会的时间大概是五天,不过当地以风景优美著名,所以有同学提议多玩两天再回来。」宣和答道。
  「不准去。」蒋宁昭冷冷道。
  宣和一呆,下意识反问道:「为什麽?」
  蒋宁昭这时却不说话了,但冷峻的神色却显示他并不高兴,甚至没有因为宣和的反问动摇。宣和有些惊愕,在这之後心底涌上一股莫名其妙与诧异愤怒夹杂的情绪。
  「不过是一场学术研讨会,为什麽你不让我去?」宣和又问了一次,声调却变得毫无起伏。
  「下周就要出发,你总不可能是刚刚才收到通知。」蒋宁昭一哂,「现在才告诉我,你根本没打算徵求我的同意。」
  「我为什麽要徵求你的同意?」宣和愣住。「这种事情,我不认为有问你的必要。」
  蒋宁昭闻言,神色越发冷厉,眼底渐渐燃起怒意。他站起身,冷笑了声,说道:「是,确实没有必要。」
  「你……」宣和也有些动气,但仍努力压抑著情绪,说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要参加了。」
  蒋宁昭瞥了他一眼,似乎丧失了继续谈话的欲望,转身便离开了饭厅。宣和没有跟上去,也没有试图再说些什麽。他趴在饭厅的桌上,心中除了无奈恼怒以外,还觉得有些疲惫。
  他总是试著哄好蒋宁昭,他把一个卅七岁的男人当成孩子对待,现在对方生气了,宣和却开始失去安抚对方的念头。
  蒋宁昭是一个成年人,也应该有成人的理智,两人日常生活里,就算对方别扭一些,宣和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但现在的问题是,对方显然是无理取闹,蒋宁昭或许是气他临行前才告知这件事情,但斩钉截铁地表明不准他去也确实太过逾矩。
  ……他不想承认,心中却著实对蒋宁昭感到有些失望。
  那天晚上,蒋宁昭没有回房间,宣和也没去找对方;他在双人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後才勉强睡著。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明明还是平常吃早餐的时间,蒋宁昭却已经出门上班了。宣和再怎麽迟钝,也知道蒋宁昭还在生气,他冷笑著吃完早餐,便转身回房间。
  这一整天,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打电玩,晚上蒋宁昭没有按时回来,只提前通知了女佣今晚要加班,不用准备晚餐。因此宣和一个人吃完晚餐,便迳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也不等蒋宁昭回来,早早就睡了。
  他睡得太早,以至於根本不知道蒋宁昭这天晚上直到半夜才回来;而他醒来时,发现身旁的床铺没有睡过的痕迹,就明白两人的冷战已经自动延续到隔天。
  蒋宁昭这次没有提早出门上班,两个人坐在饭厅里,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宣和觉得事情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再加上过了一天,他已经不像先前那麽愤怒,终究决定做先低头的那个人,开口问道:「你还在生气?」
  对方哼了一声,不过眼神倒是移了过来。
  宣和觉得对方也许已经能冷静面对彼此了,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很抱歉没有先告诉你,但这只是研讨会而已,对我的论文写作很有帮助。」
  蒋宁昭没说话。
  宣和平和地道:「要是你不愿意我离开太长时间,我可以只参加研讨会,研讨会结束就立刻回来。」
  正在他觉得这件事情带来的争执该就此落幕的同时,蒋宁昭冷哼了一声,态度近乎傲慢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不准去。」
  宣和的神情顿时僵硬起来,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他已经先低头了,也像平常一样做了安抚对方的举止,但对方却完全没打算从他给的台阶上走下来。宣和神色漠然地起身,转身离开,连些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回他真的生气了。




差强人意的婚姻 九

说一下,这篇既然说是「傲娇攻」,那麽正文就不会有反攻。

番外如何我就不确定了,反正到时候要是写了会提前注明,不会让人踩雷。

  
  
  九、
  
  
  早上不欢而散以後,蒋宁昭仍然照常出门上班,宣和独自生著闷气,乾脆卷著棉被睡了一整天。
  晚上的时候蒋宁昭回来了,两人气氛僵持地吃过晚餐,蒋宁昭什麽也没说,便起身回书房。宣和觉得烦闷,索性躲到自己的收藏室内,又打起了电动。却没想到,就在他正因游戏又一次走到Bad End而开始感到不耐烦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接了电话,手机那头是鲜少打电话过来的妹妹。他有些疑惑,听著宣亭说起今天她与男朋友去见了蒋宁昭,对方不仅态度温和,中午还请他们两人吃了午餐,说到最後提起蒋宁昭为她的男朋友介绍了一个投资者,要宣和替她道谢。
  宣和呆呆挂了电话,脑海中一片混乱。
  方才宣亭话语间提及的那个人,真的是蒋宁昭吗?她说蒋宁昭不仅耐心地接待了他们,特地改了会议的时间,与他们谈话还礼貌地请他们用餐,甚至为一个其实不怎麽重要的人介绍了投资人。
  ……他们今早分明才吵了一次。
  他并不是看不出来,早上蒋宁昭根本也在生他的气;可是一旦想到这个脾气暴躁又独断霸道的人,为了他压抑脾气,接待他的家人时,他却觉得有些无措。
  宣和很清楚,无论如何,蒋宁昭至少都是为了他才这麽做;他知道蒋宁昭事实上不太喜欢他的家人,这麽做无非是顾及他身为人子与兄长的立场,於是更加觉得困惑。他从来不敢对这段婚姻奢望什麽,然而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无法对这个在教堂里与自己立下誓约的男人无动於衷。
  犹豫了许久,宣和终究叹了口气,起身开门,往客厅走去。
  蒋宁昭这时还待在书房里,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或许根本只是想避免与他相处。宣和让女佣准备咖啡,准备拿送饮料当作藉口,与对方谈谈。
  今晚值班的女佣是他相对而言熟悉一点的小安,宣和站在厨房里,看著对方煮咖啡,忽然听见她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宣和点点头,也没有隐瞒的心思。其实他认为这栋屋子里的女佣与厨师、司机等人应该都知道了。
  小安笑了一下,说:「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蒋先生一到这个时节都特别容易烦躁,脾气也比平常更差,下周过了就没事了。」
  「什麽意思?」他一头雾水道。
  「下周是蒋先生的生日。」小安歪了歪头,「他一向不太喜欢过生日,每年到了这段时间都心情不好。」
  宣和一愣。
  ……生日。
  原来是生日……
  宣和低下头,一时之间不晓得该露出什麽表情,但唇角仍旧抽了一下,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即便对於年岁增加感到烦躁,但那个人仍然觉得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想与他一起渡过,所以才那麽果断地拒绝让他参加研讨会吗?
  他端起咖啡,诚挚地对小安说:「谢谢你的提醒。」
  「没什麽。」小安微笑著摇了摇头,「您不用道谢,快去跟蒋先生合好吧。」
  宣和敲了敲书房的门,里头传来一声「进来」。他打开门,端著咖啡走了进去,还来不及说话,背对著门口的人已经开口道:「安小姐,我之前交代过,关於家里的来电……」男人边说边转过身,发现来的是宣和时眉毛登时皱了起来。
  蒋宁昭瞧著他,口气不好地道:「你来做什麽。」
  「替你送咖啡。」宣和平静地放下手上的东西。
  「女佣的工作不必你来做。」蒋宁昭冷笑,「她们是不是希望被扣薪水或辞退?」
  宣和不为所动,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迳自说道:「我听说下周你生日。」
  蒋宁昭的神色中掠过一丝惊慌,随即沉下脸,问道:「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宣和尽量放缓口气,「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拒绝让我去参加研讨会?」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接著说:「其实要是你愿意,也许你可以请几天假,陪我一起去……」
  「……我走不开。」蒋宁昭沉默半晌才有些恼怒地低吼,「你这几天才说根本来不及!下周公司有一个大案子要签合约。」他彷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狠狠瞪了宣和一眼,又不说话了。
  宣和微怔,明白对方的意思过後,几乎失笑:「这才是你生气的原因?」
  对方这番话,怎麽听都不像是真的有心要阻挠他参加研讨会,而像是一个没跟到出游机会的小孩子,除了表面上闹脾气之外心里还有些委屈怨愤。
  「要是下次还有研讨会,我提早问你,你会让我去吗?」
  蒋宁昭没有出声,却还是点了点头。
  宣和忍著笑意,故意装作有些忧虑地说道:「这次的研讨会我已经报名参加了,一起去的教授可能是我以後的指导教授,要是突然跟他说我不能去的话,他对我的印象多半就……」
  蒋宁昭安静下来,良久,才哼了一声说道:「随便你。」
  「真的?」
  「你要去就去。」蒋宁昭背过身,语调厌烦地道:「你可以出去了,我还要忙。」
  ……忙什麽?宣和瞥见桌上只有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忍住反问的欲望,说道:「谢谢你同意。」
  对方始终没有回过身,只是别扭地应了一声:「嗯。」
  宣和坐在原处,他知道自己的唇已经弯起来了,却一点也不想掩饰;即便那样抗拒他的离开,甚至为此动怒,然而一旦他试探地提及可能对自己学业造成的伤害,对方马上就让步了。或许男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反对他去,只是对於他没有提前告知的行为感到万分愤怒,这才是彼此冷战的主因。
  他站起身,从後头抱住对方。蒋宁昭的身体顿时一阵僵硬,几乎是手足无措,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别扭地道:「你做什麽!」
  「对不起,下次我会提早说的。」宣和喃喃道,「不要生气了。」
  对方沉默了良久,最後也没说好还是不好。然而那天晚上,宣和洗完澡准备睡觉时,蒋宁昭却走了进来,意味不明地瞪了他一眼,彷佛要是他多说两句就会立刻转身离开似的;宣和聪明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送对方走进浴室。
  後来两人关灯入睡以後,宣和才稍稍靠过去,甚至尚未挪到床中央时,就被男人紧紧地搂住,抱到怀里。他听见蒋宁昭的呼吸声,讨好地凑过去吻了吻对方,於是立刻就被压到下方,睡衣也被脱了个精光。
  直到被进入以後,一片黑暗中,蒋宁昭的声音说:「以後不准先斩後奏。」
  「嗯。」
  「也不准无视我。」
  「……嗯。」宣和差点笑出来。他一瞬间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才是真正的重点。
  「只要先说,我会勉强让你去。」蒋宁昭似乎仍有些不悦,声调沙哑低沉,犹如受欲火侵蚀烧灼过一般:「现在……该你赔罪了。」
  第二天早上,宣和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身上的牙印吻痕历历在目,却丝毫没有情事过後的黏腻感觉,显然是对方帮他洗了澡。下楼一问,才知道男人早早就起床上班了。
  终於结束了冷战,宣和心情极好,换了衣服便前往学校上课。但在课堂间的休息时间,他去找了教授,委婉地找了个藉口告知教授自己无法参加学术研讨会。
  事实上,他并不是那麽肯认真上进的学生,先前与蒋宁昭争执,不过是不满对方的霸道,如今冷战结束,宣和仔细一想,发觉才新婚不到两个月,再加上这是第一次参与对方的生日,他考虑著自己或许该学著尽到身为对方另一半的本分,终究决定放弃实际上重要性还不够高的研讨会。
  相熟的同学知道这件事情後,跑来问他原因。宣和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敷衍过去。
  同学没有讶异於他的含糊,却又问道:「既然你不去了,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猫?放心,研讨会结束我就立刻回来把它接回家。」
  宣和有些讶异,但依旧道:「我要回去问一下……」
  「问你的情人?」同学戏谑地笑道。
  「你怎麽……」他面上惊愕。
  同学指了指他的左手,笑出声音:「戒指都招摇地戴在无名指上了,你以为有长眼睛的人谁不会发现?不过,一般不会戴在无名指吧,又不是已经结婚了。」
  宣和意会过来,脸忽然热了起来。
  ……他确实是已经结婚了。
  「总之,要是可以的话,之後我就把猫送到你家去;要不是我家的猫很讨厌宠物店,就可以直接寄养到店里了……它年纪还很小,最喜欢在我脚边磨蹭撒娇;生气时抓人虽然很痛,但还是可爱……」同学说著爽朗地笑了起来,彷佛以身为猫奴自豪。
  不知为何,宣和忽然觉得有些感同身受。家里的男人看起来坏脾气又别扭,但实际上却很黏著他,也明显喜欢跟他肌肤相亲,而宣和并不讨厌这样的对方。
  下课以後,宣和回到了家,正巧蒋宁昭也回来了。两人一起到饭厅吃晚餐,宣和吃了几口饭,便说道:「我决定不去研讨会了。」
  蒋宁昭神色一动,说:「我没有不准你去。」
  「嗯,我知道。」宣和咀嚼著沙拉道,「既然是生日,我还是应该陪你过。」
  「那你的教授……」蒋宁昭说了一半又闭上嘴,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学校里面研究同一个领域的教授不是只有他,以後找别人当指导教授就好了。」宣和喝了口牛肉清汤,又接著道:「不用担心,真的没问题。」
  蒋宁昭闻言,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恼怒,仍旧气势汹汹地道:「我没有担心!」
  宣和只是微笑,也不管对方想要辩驳的意图,突如其来问道:「对了,你喜欢猫吗?」
  蒋宁昭看上去明显一愣,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诡异,随即道:「最多就是不讨厌。你问这件事做什麽。」他的语气有些软了下来,隐隐有些柔和。
  但宣和却没注意到对方的变化,笑著说道:「之後我同学要去研讨会,希望我帮忙养猫。既然你不讨厌,那就太好了。」
  他说完以後,才发现蒋宁昭的视线撇到别的地方,神色似乎不太高兴,正想叫对方晚餐多吃一些时,突然听见对方用微弱而略带怒意的声音骂了句「笨蛋」。
  周末的时候,宣和到同学家里把猫咪接了回来,附带而来的还有一些猫咪的饲料、玩具、猫砂等一大袋东西。他事先问过家里的女佣,有半数以上具有养猫的经验,因此他把猫带回来时,还特地告诉同学家里的人知道怎麽养猫,让对方放心。
  他把那只银灰色的虎斑猫带进屋子里时,蒋宁昭正在看报纸,见他进来,神色微微一动;宣和忙道:「这只猫叫作柠檬,不过我不知道品种,只知道它两岁了……」他边说边把笼子打开,柠檬一溜烟跑了出来,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似地,躲到了沙发後面。
  蒋宁昭平平道:「那是美国短毛猫。」
  宣和微怔,说:「原来你也懂得猫的品种……」他这麽说了以後,才想起蒋宁昭自己就养了一匹白马,虽然是寄养在俱乐部,但仍然会定期去看看,也就是说对方其实很喜欢动物。
  蒋宁昭指使地道:「现在快中午了,你去准备饲料。」
  宣和听话地从袋子里找出饲料盆,迟疑地倒了三分之二盆的饲料,又到厨房把水碗装满,接著拿到客厅。蒋宁昭站在沙发旁,宣和有些担心,把饲料盆及水碗放下,正想说些什麽时,蒋宁昭已经转过身,说道:「把猫的东西交给女佣,她们会处理。」
  几个女佣把猫咪的生活用品跟一些玩具都放在客厅旁的一间房间内,里面十分空旷,只有一张长沙发与宽矮的茶几,落地窗外头是木头搭的矮阳台与後院的草坪,给了猫咪够大的活动空间与宽广的视野。
  宣和回到客厅时,柠檬还固执地躲在沙发後面,蒋宁昭拉著他去吃午餐,显然打算把猫放著不管。到了下午,宣和到客厅观察一下,发现饲料跟水都有被动过的痕迹,多少有些松了口气。
  蒋宁昭似乎很介意还躲著人的猫,宣和傍晚下楼想找些东西充饥时,发现蒋宁昭正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伸长了手,试图用逗猫棒把柠檬引出来。
  宣和站在客厅外,而男人不知道已经试了多久,宣和看到以後,又过了几分钟,柠檬终於被引了出来,一人一猫就著逗猫棒玩了一会,最後柠檬好像终於确定男人没有敌意,於是靠过来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男人的手。
  蒋宁昭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微笑,是单纯而毫无嘲讽意味的笑容,宣和惊讶地瞪大眼,但那温柔的笑容一瞬即逝,对方发现了宣和的偷窥以後,脸色沉了下来,不知是生气还是感到不自在。
  「……你站在那里做什麽。」
  「只是路过。」宣和小声道。
  蒋宁昭哼了一声,把柠檬抱了起来,坐到沙发上,说道:「过来。」
  宣和依言走过去,在男人身边坐下。蒋宁昭一边抚著柠檬的毛,一边说道:「你要让它熟悉你。」
  宣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柠檬背上的软毛,不知道是因为解除了戒心还是别的原因,柠檬没有抗拒他,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抚摸一个活著的生物,心里也有些微妙,手上柔软与温暖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摸了一下又一下。
  晚上的时候,柠檬彷佛已经习惯了,但却仍旧依赖蒋宁昭,一直黏著男人不放。就宣和的观察来说,他觉得蒋宁昭应该也是乐在其中。
  在为猫咪空出的房间里,宣和窝在沙发上玩著NDSL,蒋宁昭则在一旁逗猫。宣和悄悄注视著一旁似乎已经变得要好的猫咪与男人,忽然有些想笑;他觉得靠著沙发坐在地上跟猫咪玩著的男人根本也就像只大猫,蒋宁昭能这麽快就让猫咪卸下防备,可能是因为猫咪也觉得蒋宁昭的气味类似同类。
  等到宣和结束了游戏,另一边的大猫与小猫也玩累了;蒋宁昭有些昏昏欲睡,柠檬则蜷在对方脚边,安安静静地窝著。
  後来蒋宁昭把柠檬抱到房间角落已经铺好毯子的小窝里,便微微打著呵欠离开了。宣和跟在男人身後,两人上楼各自洗澡,等宣和回房间时,蒋宁昭已经快睡著了。
  宣和躺下,伸手关了灯,却怎麽也睡不著,但不知不觉,蒋宁昭却凑了过来,像以前曾发生过的那样,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宣和明白这不是求欢的暗示,而只是亲近的表现,下意识用手揉了揉对方的短发,感受著男人温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下。
  他这一整天几乎什麽都没做,除了把柠檬带回来,剩下关於猫的事情都是蒋宁昭在打点照顾。虽然这明明是他带回来的猫,而对方是宣称「只是不讨厌」猫的男人,但宣和或多或少觉得自己有些被忽视。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蒋宁昭却撒娇似的躺在他怀里,就像猫咪亲近饲主一样;不知为何,宣和突然感到有些释怀了。
  在周末过後,宣和特地又找女佣问过一次,确定蒋宁昭生日的确切日期後,便趁著男人上班的时候独自出门。
  蒋宁昭的生日礼物必须提前准备,虽然当天中午还要回蒋家老宅一趟,蛋糕之类的东西不需要由他打点,但他光是送礼物一件事就想了许久。
  男人经常看的书、常喝的咖啡豆种类,他都知道,但这些并不足以作为礼物,苦思许久,宣和还是决定送较为稳妥实用的礼物,例如手表或者领带夹。他偷偷观察过,蒋宁昭常戴的手表就那几款,造型简洁,但都是出於同一品牌的腕表。
  他上网查了一下,最後终於决定买这个品牌的新款手表当作礼物。在他上网下订单以後两天货就到了,於是宣和出门到店里取货。付完帐以後,收好被包装好的礼盒,宣和总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就在他准备回家时,却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叫住。
  「喂……你等一下。」
  宣和一开始没意识到这个人在叫自己,因此步伐没停下来,但等到手腕被抓住以後,他终於回过头,迷惑地望过去。
  将眼前的人定义成陌生人其实有些不恰当,毕竟他至少见过这个人两次,其中一次是暗中窥探;对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很大,宣和觉得有些痛。
  「那个,你叫……宣和……」男人似乎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接著道:「宣和先生,你现在有空吧?」
  「有话直说,沈先生。」宣和淡淡道,勉强压抑著把对方的手拉开的情绪。
  「不急,找个地方坐下来说。」沈卓云满意地回以一笑。
  直到跟在对方身後,被对方拉进街角的连锁咖啡店里时,宣和才开始有些後悔。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听从这个陌生人的行动,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知道,蒋宁昭的旧情人要对他说什麽,於是他就这样被迫改变了行程。
  两人坐下以後,沈卓云点了杯卡布奇诺,宣和点了综合野莓汁。在饮料上来前,男人望著他,有些嘲讽又有些惊奇地道:「你为什麽不点咖啡?」
  「我不喝咖啡。」宣和平静地道。
  「那真可惜,蒋宁昭很喜欢喝咖啡。」沈卓云用手撑著脸,不知为何,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天真。
  「……你要说的,只有这个?」宣和反问。
  听到他的问句,对面的男人微微一怔,又笑了起来。沈卓云说道:「我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件事情……蒋宁昭怎麽会跟你结婚呢?你一点都不像他喜欢的类型。」
  宣和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反驳。他自己很清楚,蒋宁昭跟他结婚的原因未必是喜欢他,多半只是不排斥他而已。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沈卓云,宣和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
  最後,他只能冷冷道:「谢谢你的提醒。」
  沈卓云却完全无视他的冷淡,开始说起了他们过去的事情;听著对方说二十年前的蒋宁昭是什麽样子,蒋宁昭的一些小动作与习惯,宣和本以为自己可以忍耐下去,压抑住心中的厌烦,但对方的最後一句话成功击沉了他。
  「……没想到,都这麽多年了,他还是没什麽改变,喝醉的时候也是,一样喜欢靠在别人怀里睡觉。」沈卓云叹息地道。
  宣和微微蹙起眉。他隐约明白对方在暗示什麽,因此简直不敢置信。沈卓云的言外之意,几乎是在隐晦地声明蒋宁昭的出轨。
  「我不懂你想表达什麽。」他说。
  「反正你也不喜欢蒋宁昭,这件婚事也只是长辈促成的。」沈卓云笑了一下,「虽然我不会要求你退让,不过可能的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比较好。」
  宣和静静听著对方的声音。
  「……直说了吧,蒋宁昭是我的。」沈卓云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神色。
  宣和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什麽,忽然抬起脸,望向比自己高了一些的对方,唇边噙著客气礼貌的笑容,说道:「不管你想做什麽,都不干我的事。如果蒋宁昭愿意为了你跟我离婚,那也无所谓。」
  他冷冷一笑,感觉心中燃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怒意:「我对你们的过去没有兴趣,反正你们再相爱也分手了。说实话,听中年男子说这些陈年旧事,除了无聊我找不到别的字词形容。」
  不知道是因为宣和说的话还是那个「中年男子」的代称,沈卓云霎时收起了笑容,沉吟半晌,才终於开口道:「你……比我想像的凶悍。」
  宣和没有回话。
  沈卓云继续道:「总之,你必须知道,在蒋宁昭心中,我比你重要。」
  「嗯,重要到在我面前他叫你滚的地步。我很清楚。」宣和嘲讽地道;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用这种语气说话,但却又觉得这麽说十分自然。他说完便直接起身,留下一张钞票,连礼貌性的道别也欠奉,只说:「我要走了,你自便。」
  沈卓云坐在原处,眼睁睁望著宣和离开,但宣和却模糊地听见了身後男人低沉的笑声。他有些想问对方为什麽发笑,却又觉得这麽做很蠢,终究头也不回地走了。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

  
  
  
  十、
  
  
  那天遇到沈卓云的事情,宣和并没有告诉蒋宁昭。
  他回到家里,抱著开始亲近人的柠檬,开始想著这整件事。贺崇岳说他们早已分手了,蒋宁昭对沈卓云的态度实际上是不留情面,而沈卓云却还对蒋宁昭念念不忘。从这三方的态度看下来,无论他们往日多麽相爱,现在也不过是沈卓云自己一厢情愿。
  即便蒋宁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沈卓云见面,他也不觉得如何。蒋宁昭要是真的还喜欢沈卓云,就不可能勉强跟他在一起,宣和是这麽想的。於是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放到脑後,不再多想。
  到了生日那天,宣和与蒋宁昭一起回了老宅一趟。蒋宁昭的父母一如以往和蔼,一家人坐在餐桌上,气氛虽不至於热闹,但也还算温馨。
  在蒋宁昭勉为其难地切了蛋糕以後,宣和只吃了几口蛋糕便放下叉子,听见蒋老太太问道:「小昭跟你最近还好吗?天气有些变冷了,你要提醒他出门多加外衣。」
  听到「小昭」这个称呼的同时,宣和差点笑出来,但他很快就绷住脸,恭敬地答道:「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正在不远处跟蒋老先生说话的蒋宁昭,并没有注意到宣和与蒋老太太的对话。蒋老太太彷佛猜到宣和在想什麽,笑咪咪道:「这是他的小名,不过长大以後就很少用了。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叫,说是太女孩子气。」
  宣和也微笑了一下:「其实这个小名挺可爱的。」
  蒋老太太彷佛心情很好,问了一下宣和关於孩子的事情,知道是男孩以後,显得十分高兴,表示要立刻开始翻字典,准备取孙子的名字。宣和对这件事倒没有什麽争执心,只是表明自己向来没什麽取名字的天份,所以要麻烦两位老人。
  他与蒋老太太说著话,忽然想起当时蒋宁昭知道是男孩时,脸上有些得意又倨傲的轻笑,不由得心中一暖。他自己虽然想要女孩,但实际上也是想要男孩的,唯一担心的其实是该怎麽养育孩子,既然知道蒋宁昭重视孩子,无形中也松了口气。
  到了傍晚,蒋宁昭与宣和吃过晚饭,便离开了老宅。在回程路上,宣和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礼物?」男人敏锐地问。
  「嗯。」宣和搔了搔脸颊,从斜背包里拿出礼盒,递给对方的同时说道:「不算太贵重,也比不上爸妈送的东西,只是普通的礼物……」蒋宁昭的父母送了这个刚满卅八岁的儿子一辆车与一处房产,宣和的礼物自然远远不及。
  耳边传来对方撕开礼物包装的声音,宣和有些紧张,望了过去,蒋宁昭脸上却没什麽特别惊喜的神情,只是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送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宣和愣了一下,把这几日两人之间的对话回想一遍,想到把柠檬带回来之前,他问了对方喜不喜欢猫的问题,男人的回答是「不讨厌」;实际上,蒋宁昭这种别扭的人说的「不讨厌」,其实跟「喜欢」也没多大差别。
  他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情,但当初在考虑生日礼物时,一开始就把动物排除在外了。
  「你想要养猫?」宣和微微笑了。
  蒋宁昭不置可否,用一种像是在问「凭甚麽不行」的质疑眼神瞧了过来。
  「我觉得现在家里还不能养宠物。」宣和平静地道。
  「为什麽。」蒋宁昭眼神微微变了,好像有些动气,又觉得这样的结论很可笑。
  就在战争似乎一触即发的同时,宣和放软了声音,说道:「不到九个月後,家里会出现新成员。万一孩子对猫毛过敏,那就不太好了,你应该也不想把猫放到别的地方养。等确定孩子不会过敏之後,再来养猫好吗?」
  蒋宁昭哽了一下,一时间彷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宣和说得有道理,最後他似乎真的找不出辩驳的论点,终於恼怒道:「你这是偏心!」
  宣和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勉强可以接受。」蒋宁昭哼了一声,把盒子递回来,手也伸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才体会对方的意思,把手表拿出来,替对方戴上。崭新的金属表带环在男人的手腕上并不显得突兀,宣和说道:「戴好了。」
  蒋宁昭看了一下,别扭道:「你的品味……还算可以。」
  「这是称赞?」宣和笑了。
  「……哼。」
  晚上,宣和洗过澡,才想著睡前要把看到一半的动画接著看下去时,同样洗好澡的蒋宁昭走进房间,手上拿著一瓶红酒与两只玻璃杯。
  注意到宣和瞧过来的视线後,蒋宁昭平平道:「过来,陪我喝酒。」他这麽说了以後,又有些不耐地道:「这是回礼。」
  宣和跟在男人身後,两人各自坐下。他望著蒋宁昭打开瓶塞,往杯子里倒红酒,伸手接了过来,稍稍品尝了一小口,只觉得芳香满溢,即便是他这样从不喝酒的人,也能感觉到这瓶酒的昂贵。
  对面的蒋宁昭穿著睡衣,扣子只扣了一半,靠在椅背上时,无意间露出一小块胸口与腰部的一点肌肤,房间内只开著一盏略暗的小灯,宣和感到有些口乾舌燥,又喝了一大口红酒。
  男人盯著他看,半晌,叹了口气,却什麽也没说。
  宣和觉得腹内一阵温热,身体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感官都变得有些模糊,但又觉得有种异常的慵懒舒适。他靠著椅背,问道:「这瓶酒……很贵吧?」
  「还好。」蒋宁昭漫不经心地道,「你喝得太快了。」
  宣和搔搔脸颊,说道:「是吗?我不知道……我没喝过几次酒,上一次喝酒还是大学毕业那天……」他说著笑了起来:「不过这瓶酒比我之前喝过的那些好喝。」
  蒋宁昭懒洋洋看他一眼,没有搭话的意思,但就那麽一眼,便让宣和觉得心跳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多半是错觉,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现在都能感觉到些微的头晕脑胀。
  两个人默默饮酒,宣和有些醉了,也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小声道:「你说话啊。」
  蒋宁昭状似烦躁地看他一眼,说道:「你要我说什麽。」
  「说什麽……」宣和喃喃地道,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对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小名这麽可爱……」
  蒋宁昭面容一僵,咬牙切齿道:「闭嘴。」
  然而宣和已经被酒精麻痹的理智与神经都没有注意到对方语调中的警告,他笑了出来,轻轻地叫道:「小昭……」
  男人这时已经恼怒起来,放下酒杯,狠狠道:「不准叫!」
  宣和软软地笑了起来,故意道:「为什麽不准我叫?小昭……听起来真可爱。」
  蒋宁昭面无表情,耳根却通红一片,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羞愤。他起身过来,夺过宣和的酒杯,冷冷道:「你醉了,去睡觉。」
  宣和小声道:「我没有醉,才一杯酒而已。」
  他脸上微红,神情看起来极为无辜。蒋宁昭放下酒杯,看了他许久,终於抓著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最後把人扯到床沿推了上去。
  宣和躺下,犹带醉意地道:「好过份,我才喝了一杯。」
  「我没打算灌醉你。」蒋宁昭有些别扭地道,「……接下来的,不是回礼。」
  宣和有些疑惑,可是才抬起脸要说话,唇就被男人吻住了。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性爱,蒋宁昭的动作慢而温柔,一边吻他一边抚摸他,然後是进入,彼此交合之前,宣和就著昏暗的灯光,瞧著对方戴保险套的动作,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几下,触感确实有些奇异。
  蒋宁昭呼了口气,低头过来吻他的颈子,宣和酒酣耳热之际,抱住对方也回应起来。两人双腿交缠,宣和感觉自己两腿被分开,男人的性器顺著被润泽过的地方插了进来,缓慢又谨慎地抽动,他几乎没感觉到疼痛,只感觉到被充塞的满足。
  宣和低低叫了声:「……小昭。」
  「不准这样叫。」对方狠道。
  「我不知道该叫你什麽……」他茫然地道,「叫蒋先生你会生气,叫名字又很奇怪……小昭这个名字很好听啊。」
  「如果你记得,我已经卅八岁了。」蒋宁昭忍耐著什麽似的,依旧持续缓缓进出。
  宣和忽然微微扭动一下腰,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才过生日。」
  「……」
  「……小昭。」
  蒋宁昭终究没有多费唇舌,也许是懒得跟喝醉的人计较;宣和抱著男人的肩膀,发出几声轻微的呻吟,接著埋怨道:「快一点,我想睡了。」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似乎有些生气,又著实无奈。
  最後他们只做了一次,异常漫长的一次,宣和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感觉到平静舒适的快感不停地袭来,相较於往日浪涛席卷似的剧烈高潮,这样的快感温和得犹如沉浸於温泉里一样。
  宣和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著的,但他脑海中残存的最後一点印象,就是蒋宁昭抱著他吻了好几次,最後发觉他居然做完後便直接入睡时,唇边那隐约带著一点纵容的轻笑。
  翌日蒋宁昭照常上班,宣和恰巧没课,陪对方吃过早餐後,又回房间睡起回笼觉,直到中午才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蒋宁昭的声音吩咐他到书房里找出某份文件,等会钱秘书会过去拿;他顿时清醒过来,挂了电话以後赶紧洗漱,到书房里翻男人的抽屉,没一会就找到了文件。
  宣和拿著文件下楼,让女佣准备午餐,自己打开电视看起新闻。
  就在他吃饭吃到一半的同时,钱秘书也来了。宣和把文件交给对方,等对方确认无误後,随口问道:「你急著赶回去吗?要是不急,吃完饭再走。」
  钱秘书笑著答应,在宣和对面坐下,接过女佣取来的碗筷,吃了口饭後说道:「看样子,你跟蒋先生倒是过的不错。」
  他微怔,脸上一热,小声道:「没有……」
  「你还装傻。」钱秘书笑嘻嘻道,「他以前一直是工作狂,自从结婚以後,居然一次也没有留在公司加班,同事们都对你感恩戴德呢。」
  宣和脸色一僵,勉强问道:「你说……他这两个月都没有加班?」
  「对啊,蒋先生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走了。」钱秘书边说边笑,後来终於察觉宣和表情不对,登时有些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什麽了?」
  「没有,你没说错什麽。」宣和平静道。
  两人继续用餐,不时交谈几句,但宣和总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过去好几次,傍晚时分,蒋宁昭打电话回来,说今晚要加班,於是他便提醒对方要记得吃饭。
  宣和过去以为蒋宁昭是不屑於说谎的人,却没想到自己涉世未深,终究看走了眼。
  他送走了钱秘书,独自回到房间里,怔怔地望著床头。蒋宁昭看到一半的小说摆在那里,夹著一张书签。宣和躺到床上,慢慢闭上眼。
  先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够包容蒋宁昭,无非是因为对方的厌倦或者恼怒都不能真正伤害到他,後来他知道那些负面情绪都只是作态,更加不曾多想。然而现在,只是知道蒋宁昭曾对他说过几次谎,他便开始觉得难以忍受。
  宣和至今才发现,他不如自己想像的无动於衷。他没办法对蒋宁昭的欺骗视而不见,更加无法让自己不因这样的对待感到难受。
  他确实难以忍受,也隐隐觉得愤怒。他宁可蒋宁昭不打电话交代行踪,也胜过让他独自面对谎言被戳破的这一瞬间。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宣和放弃了把蒋宁昭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即便他们结婚,那也不代表什麽,他本来就没有抱持期待;然而蒋宁昭偶尔的异样表现,让他以为对方至少是在意他的,无形中也渐渐开始在意对方,但现在宣和终於知道,那种在意,也就仅仅只是在意而已。
  他不打算追究男人的欺骗,也不想管那几个夜晚对方去了哪里、又见了谁;他只决定要让自己无视这一切,并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即便心中曾经动摇,他也不想让男人知晓。
  那天蒋宁昭下班以後,神色之间并没有什麽异样,因此宣和明白对方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一切。
  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後,他连平常哄对方的心思也淡了;晚上睡觉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著蒋宁昭或者靠在男人身旁;他注意到对方皱起眉又带著一点疑惑的神情,却什麽也不打算挑明。
  过了几天以後,蒋宁昭似乎也察觉了他的异常,偶尔会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他,像是想说什麽,终究却没有说出口。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终於有一日,蒋宁昭不耐烦地道:「你是怎麽回事!」
  当时宣和正在看漫画,闻言,连视线也没动分毫,平淡地反问:「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蒋宁昭脸色一僵,继而露出了恼怒与不可置信的神色。宣和低著头,一边想像著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暗自一哂。他想,男人多半也知道了他的冷落与疏远,却仍然不明白原因。
  「……你到底要怎麽样。」蒋宁昭忍著怒火道,「就算是我欺瞒在先,你也该适可而止。」
  宣和微怔。
  他没料到,原来对方竟然早就知道他知道谎言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却始终若无其事地对待他。明明是宣和发现男人说谎的事实,对方却还能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欺瞒本身是正确的?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莫名其妙的失望。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骗我。我从来没有要管束你的意思,加不加班、要去哪里,都是你自己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宣和边说边微笑,却笑得有些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麽选择欺骗。」
  蒋宁昭脸色僵硬,半晌,才压抑著嗓音道:「这件事你不用管。」
  「我知道了。」宣和平淡道,「那麽,也麻烦你转告沈先生,我无权管你的行踪,请他以後跟你喝酒也好,做别的事情也罢,不用另外告诉我。我没兴趣。」
  蒋宁昭闻言,神色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惊愕与讶异,他的表情在一瞬间沉了下去,几乎是揉杂著恼怒与恨意,同时急迫地问道:「他去找你?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前一阵子的事。」宣和垂下头,补了一句:「大概是你生日前几天。」
  「你们都说了什麽!」蒋宁昭追问,神色却显得无端的狠戾。
  宣和沉默下来,瞧著蒋宁昭。他就这样望著对方,看了良久,终於道:「他说了什麽很重要吗?我以为你们已经结束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嗓音里多了一丝藏不住的疲倦与难堪。
  蒋宁昭狠狠瞪他,压抑著怒意道:「我要知道,你们都说了什麽。」
  宣和终究叹了口气,道:「他说二十年前你们非常相爱,他说你一直都很重视他,至今如此;他说你……你是他的。」
  蒋宁昭这时却没有松懈下来,急躁地追问:「他还说了什麽?」
  「还有……」宣和顿了一下,注意到蒋宁昭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一笑,表面上仍继续道:「他说你跟二十年前一样,没有改变,喝醉了还是喜欢抱著他。」
  蒋宁昭彷佛略微松了口气,确认地问:「他只说了这些……只有这些?」
  「是。」宣和瞧著男人紧张复而放松的模样,心中顿时一苦。
  他从来不知道,蒋宁昭居然这麽紧张沈卓云,或许那天沈卓云说的话,并不是假的。即便他见识过蒋宁昭对待沈卓云不假辞色的态度,然而蒋宁昭这样别扭的人,即便是面对真心重视的对象,也不可能完全坦然以对。
  这点他一直都很清楚……他本来该记住的,却仍然误会了一切。他以为蒋宁昭并不喜欢沈卓云,却没意识到蒋宁昭表面上的厌恶与烦躁,往往是为了遮掩喜欢。
  那天晚上,蒋宁昭出门去了,宣和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是去见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成眠,最後乾脆下床,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回到收藏室边看电视边吃。
  明明是微凉的天气,把寒冷的甜食吞下腹时,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与爽快。他把一小桶冰淇淋吃了个精光,吃到最後,肚子里感觉到一片刺骨冰冷,脸上与眼睛却反常地感到一片灼热与潮湿。
  三更半夜,他像个疯子一样,边吃冰淇淋边哭。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哭,泪水却自己溢了出来,彷佛已经到达承受上限。
  然而蒋宁昭一直没有回来,宣和吃完冰淇淋,读了一会书又放弃,动画看到一半便觉得索然无味,连等著破关的游戏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最後他把音响打开,放起音乐,耳里听见的明明是情歌,沉稳的男声唱著「约定一直相爱下去、直到心跳停止」,明明是那麽温暖的音乐,宣和却只感觉到心脏细微的抽痛,以及脑海中模糊的思绪正纷乱地夹杂在一起。
  宣和几乎漠然地想著……他们从来没有相爱过,现在自己心中无端的痛苦,除了可笑以外,真的找不到别的字词形容。
  他不承认自己在等蒋宁昭,可是直到天亮,蒋宁昭都没有回来。
  注意到窗外天空颜色微微泛白的时候,宣和一哂,便回房间睡觉了。先前已经作过预约,今天他还要去医院一趟,拿胎儿的检查报告,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以一夜未睡的憔悴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他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下午。等到手机事先设定的铃声响起时,他也正好睡够了,便起身洗漱换衣,出门前往医院。
  贺崇岳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因此见到宣和以後,倒也没表现出异状。两人就检查报告谈了一会,宣和得知胎儿目前状况稳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为此开心。他默默想著,或许孩子出生时,双亲已经分开了;但幸而这是个蒋宁昭想要的男孩,又是第一个孩子,往後应该会受到重视。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悲观,但却不禁这样想著。
  贺崇岳凝视著宣和,微微蹙眉,问道:「你怎麽了?」
  宣和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事,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彷佛是看穿了他的若无其事,贺崇岳一时却没有揭穿,只是说道:「要是有什麽问题,或者是关於蒋宁昭的事,你都可以问我。」
  宣和一怔,迟疑良久,终於鼓起勇气道:「我想知道……他跟沈卓云以前的事情。」
  对方对他的问句毫不意外,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麽问这个,不过其实事情没你想像的复杂。」贺崇岳顿了一下,「我们三个人,高中的时候是同班同学,蒋宁昭跟沈卓云一上高中就认识了,我是後来才转学到他们班的。」
  宣和默然听著。
  「……那时候,他们是学校里最耀眼的两个人,成绩优秀,长得又好看,只要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就算是国中部的人也知道他们的名字。」贺崇岳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你应该也可以想像,蒋宁昭的脸孔跟脾气造成的反差,就算是在二十年前,一样会被奉为偶像……」
  「那你呢?」宣和突然问道。
  「我?」贺崇岳笑了一下,「我当时是班长,虽然还算受欢迎,却远远比不上他们两个人。」他说著摇了摇头,「总之,我不太确定他们是什麽时候开始交往的,但时间肯定不长,好像是在……对了,是在蒋宁昭十七岁生日过後,他们就分手了;後来没过几天,沈卓云连高中毕业证书都没拿,就直接出国了。」
  「他们为什麽分手?」
  「我不知道。」贺崇岳歪了歪头,「多半是因为起了争执吧。蒋宁昭的个性你也很清楚,沈卓云的倔强完全不下於他。说起来,他们的性格其实很接近。」
  宣和安静地听著,没有插嘴。
  「那个时候,沈卓云多半还没真的爱上他,但蒋宁昭就不一样了。」贺崇岳说著皱起了眉,「当时他非常爱沈卓云,而且没有隐瞒这件事,还为此跟家人发生争执。二十年前,科技还不像现在发达,也没有所谓的同性婚姻法,同性恋的处境很艰难。」
  宣和问道:「你说,沈卓云不爱蒋宁昭?」
  「身为局外人,我其实不算知道真相,这只是我的猜测。」贺崇岳无意识地用手指抚著桌面,接著说道:「他们分手以後,蒋宁昭生了一场大病,沈卓云却走得乾净俐落。所以我才这麽想……」
  宣和低下头,暗忖半晌,听见贺崇岳沉稳的声音道:「他们之间大概就是这样,再多的我也不知道,抱歉帮不上太多忙。」
  宣和连忙道:「别这麽说,是我要谢谢你。」
  他起身与贺崇岳道别,只身往医院外头走去,一时想起司机还等著,於是转身往停车场走过去。上车以後,宣和请司机直接开车回家,一边想著贺崇岳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一边疲惫地闭上了眼。
  
  
  
  *
  
  关於番外,我重新申明几点:
  1.可能有反攻,但不确定,也可能没有。
  2.觉得被1.雷到的人可以直接弃文。
  3.我不可能因为会雷到人或者有人不想看就不写。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一

  
  
  十一、
  
  
  他们开始不说话。
  宣和想,这多半就是冷战。他们除了不沟通以外,甚至也没有了其他的接触,要不是每天晚上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宣和真要以为他们已经准备离婚。
  蒋宁昭对於这种状况似乎也十分焦躁,但不知为何,却仍然坚持每日都到房间里睡觉,完全没有搬到客房睡的意思。
  宣和只好对男人视而不见,除非到了睡觉的时间,不然绝不回房间。因此往往他回到房间,准备洗澡睡觉时,蒋宁昭都已经睡了。宣和匆匆洗澡,小心地爬上床,两个人中央的空间大的几乎可以再睡一个人。
  ……这种情况,其实很接近分居了。这栋房子太大,他永远有办法躲避蒋宁昭,这种时候,即便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又有什麽意义?
  宣和在这种心神不安的情况下,对於任何事情都无法全心投入,总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那一次彻夜不归,後来蒋宁昭倒是再也没有加班,天天准时回家。然後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饭厅里,话也不说一句,宣和总是低著头,默默吃饭,甚至没有多看蒋宁昭一眼;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男人。
  他们从来都不是那种能言及恋爱的关系,不过是奉父母之命结婚而已;宣和自己或许曾经对蒋宁昭有些心动,但那种倾慕在即将成立的那一瞬间便宣告破灭,在他自己明白之前便不复存在;而蒋宁昭……无论蒋宁昭爱著谁、或者想要如何,宣和都无力去管,也无法干涉。
  以前便知道,在他自己所处的这个交际圈内,经常是夫妻相敬如宾,外头各自养了情人,宣和隐约觉得,要是状态持续恶化下去,他们除非离婚,要不然也会进入这个模式。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懂蒋宁昭在想什麽。
  对方明确地拒绝让他知道关於沈卓云的事情,也排斥沈卓云接触他,然而如果蒋宁昭真的爱著沈卓云,又为什麽要像这样,宁可忍受两人之间沉闷阴郁的气氛,也要坚持每天与他一起吃早餐跟晚餐?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十几天,也许更长,宣和没有仔细去算,但有一日,蒋宁昭破天荒没有起来与他一起吃早餐。
  宣和观察了一会,小心摸了摸对方烫热的额头,让女佣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自己则试图叫醒男人。
  他叫了几声,蒋宁昭便睁开眼,慢慢地呼了口气,说道:「你叫我做什麽。」
  「你病了。」宣和平淡道,「医生很快就过来,你暂时躺著休息。」
  蒋宁昭脸色有些潮红,平常的焦躁与倨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脆弱与痛苦,或许是因为生病而难受,眉毛也微微蹙起。
  「你去打电话,叫钱秘书过来一趟。」男人慢慢道。
  宣和应声,出去便拿手机找出号码,通知钱秘书过来一趟。电话那头,钱秘书听说蒋宁昭生病以後,倒没有多吃惊,彷佛习以为常,只说会晚一些到。
  他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电话让研究所的同学代自己请假。
  医生来了以後,做了简单的诊察,最後宣布蒋宁昭只是感冒发烧,只要按时吃药多喝水多休息便能痊愈。
  送走医生以後,宣和让女佣把煮好的粥端到房间里,让蒋宁昭吃点东西再服药,但蒋宁昭却恍若未闻,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似乎极为难受;宣和无法,只好把粥吹凉,一勺一勺喂男人吃下去。
  他们之间,这种温情的场面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宣和勉强喂完对方一碗粥,让男人就著清水服下药;过了不久,对方又睡著了,宣和总算是松了口气。
  接近中午的时候,钱秘书终於来了。
  他不仅是人来了,还带来了一些急需签名的文件,於是蒋宁昭被叫醒,靠在床头,拿著钢笔签字,一边签一边难受地咳嗽几声。等文件都签完以後,宣和让女佣把午餐端了过去。
  蒋宁昭坚持地望著宣和,但宣和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反而有种看笑话的快感。既然拿得起钢笔签字,还能跟下属讨论公司的事情,想必区区用餐也不在话下。他把水与药及中餐留下,回头便下楼,正巧与在客厅整理文件的钱秘书打了个照面。
  对方确认周遭没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嗯。」宣和答得坦然。
  钱秘书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糟了」的神色,期期艾艾道:「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吧?」
  「不干你的事。」宣和在对面坐下,平静道:「说谎的人是他。」
  钱秘书烦恼地抓了抓头,道:「那天回公司後,因为觉得你表情很怪,我跟蒋先生说了我们的对话,然後蒋先生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很难看。」他说著叹了口气,「不过後来他来上班的时候,举止跟平常一样,我还以为那天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没想到……」
  「那不是误会,没什麽可说的。」宣和说著笑了一下,「你现在说了,我才想起来,他完全没有试图解释,大概是问心无愧吧。」
  钱秘书一愣,乾笑起来:「总之,要是有什麽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我,不用客气。」
  钱秘书离开以後,宣和待在饭厅里吃午餐,女佣却来通知,有客人来访。宣和走到客厅里时,贺崇岳正对著墙上一幅画审视著。
  「你怎麽来了?」宣和问道,一时讶异,忽然想到可能是胎儿出了什麽问题,心底紧张起来。
  然而宣和的臆测并未成真,贺崇岳笑著道:「我是来探病的。」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刚才我打电话到蒋宁昭公司,本来想问他晚上有没有空,结果听说他病了,刚好我今天休假,就直接过来看看他。」
  「早上医生来过了,他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宣和说道,「你要去看看他吗?」
  「当然。」
  贺崇岳跟在宣和身後,两人上楼,蒋宁昭这时欲睡未睡,见到贺崇岳,只简短地打了招呼,便不再说话。贺崇岳也不以为意,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看这两人或许有话要说,宣和连忙下楼,让女佣准备茶水。
  过了一会,茶水准备好了,宣和自己端著托盘上楼,门并未掩上,他才刚要走进去,无意间惊鸿一瞥,注意到贺崇岳望著熟睡的蒋宁昭,神情中居然隐隐藏著一丝柔情,宣和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於是用力眨了眨眼。
  对方听见了他的步伐声,忽然抬起脸,露出了宣和所熟悉的笑容,说道:「谢谢你,我刚好有些渴了。」贺崇岳说著接过红茶,喝了两口,表面上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是错觉吧。宣和这样想著,也露出微笑。
  贺崇岳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宣和送客以後,回到房间里,替蒋宁昭换了冰袋,在床的另一头坐下。
  蒋宁昭睡得极熟,脸颊上浮著一层红晕,身上厚厚盖著两层棉被,额角都微微有些汗意,似乎是热得受不了。
  宣和抽了纸巾,替男人擦了擦汗。
  先前与钱秘书交谈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希望蒋宁昭解释的;即便知道对方对他的欺瞒,也依旧如此期盼。然而蒋宁昭什麽都没说,宁可与他这样相敬如宾地冷战,甚至不曾为说过的谎言辩驳什麽。
  不知过了多久,蒋宁昭睁开眼,复而闭上,或许是睡迷糊了,居然伸手过来抱他,宣和猝不及防被紧紧抱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试图挣脱,但却没料到对方力道太大,宣和挣扎许久,仍是动弹不得,索性放松了心神,靠在对方怀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没什麽好矜持的。他这样自我安慰地想著,微微抬脸,瞧著男人的睡脸。
  蒋宁昭的面容极为平静,彷佛什麽也不曾发生似的,宣和这样瞧著对方,又被紧搂著,恍惚之间都要以为两人之间的冷战只是梦中的情景,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立刻就清醒过来,不自觉抿紧了唇。
  「……别动。」蒋宁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地道。
  宣和意识到对方醒来,平平道:「松手,我要下床。」
  「不。」对方拒绝得乾脆俐落,唯恐他听不懂似的,又补充道:「不准你走。」
  「你凭什麽不准。」宣和反问。
  蒋宁昭沉默下来,竟然有些词穷,很快地又道:「原因不重要,反正我不准。」
  宣和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对方连生病了都还是一副这麽霸道的模样,不仅强词夺理,甚至完全无视先前两人的争执,好像他们的冷战完全没有必要,宣和脸色略沉,语气也冷淡下来。
  「你既然对沈先生念念不忘,现在这样又算什麽。」他问道。
  蒋宁昭皱眉,说道:「谁说我对他念念不忘。」
  宣和有些讶异,继续道:「你谎称加班的时候,难道不是去见他?」
  蒋宁昭这次没有反问,亦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垂下眼,彷佛不打算做出任何回应。宣和有些气急,想问对方到底怎麽打算,又问不出口。他对蒋宁昭也有些了解,分辨得出对方那句话不是假的,但却因此更加迷惑。
  要是蒋宁昭对沈卓云无意,为什麽要私底下偷偷与对方见面,又对他隐瞒一切。宣和想了又想,只觉得思绪杂乱无章,矛盾重重。
  他终於忍不住道:「你为什麽不愿意解释?或者比起解释,你宁愿跟我冷战?」
  蒋宁昭没有出声,却是默认了。
  宣和有些恼怒,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可笑,心中对提出这种问题感到万分懊悔。他安静半晌,终於说道:「既然你什麽都不说,那也没关系。我不管了。」
  蒋宁昭闻言,声色俱厉道:「你这句『不管了』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宣和淡淡道,「如果哪天你决定要离婚了,我会完全配合的。」
  蒋宁昭沉默良久,宣和挣开对方的怀抱,正要起身下床时,却被一把拉了回去。他正想开口问对方要做什麽的同时,唇已经被完全堵住。
  ……似乎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宣和试图推开对方,却完全没有成效,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宣和被压在床上,只能感觉到对方烫热的唇舌不住在自己脸颊颈侧用力吸吮亲吻,被吻过的地方一片热辣辣的疼痛,多半留下了清楚的痕迹。
  他推了几次,都毫无效果,最後怒上心头,抬腿就往对方踹过去,但蒋宁昭却分毫不动,迅速地扣住他的脚踝,往旁边一拉,又继续来吻他,亲遍了裸露在衣服外的地方,独独漏掉他的唇。
  没过多久,宣和感觉自己被翻过身,下意识又开始挣扎,但男人的手已经拉下他的长裤,甚至没有脱下来,他意识到对方把舌尖伸入他的臀间时,挣扎得更加剧烈,但男人死死压住他,舌尖灵活而渴求地不断舔舐,宣和一时气苦,无奈的是,身体却完全跟著感觉行动。
  後来蒋宁昭总算收回舌头,宣和尚未意识到对方要做什麽,便从後方被熟悉的硬物贯穿;蒋宁昭进得很深,宣和无声地喘息,眼前一片模糊,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泪水抑或冷汗,但货真价实的疼痛从被侵犯的地方扩散到全身。
  他趴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
  即便是这样的疼痛,但因为伏在他身上的这个人、以及那些迟来的粗鲁抚慰,仍然让他的身体隐约亢奋起来。
  宣和只觉羞耻难堪,然而对方的侵入没有停下,骤然变得更快更重,宣和有了感觉,身体开始放松,居然在没有润滑的情况下,令男人得以毫无滞碍地顺利抽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宣和就射精了。那些体液沾染在衣物上,潮湿灼热,蒋宁昭隔著衣物握著他、捏著他,最後安抚地揉了几下,终於松手,继而抽出那尚未宣泄的勃起,在一旁靠著床头坐著,彷佛力尽,面容上满溢著情欲的潮红与生病的疲惫。
  宣和喘息著,好不容易才从高潮的馀韵中回神。
  他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望向蒋宁昭,对方衣著整齐,只有下半身一部分露在外头,性器挺立且胀红著,显然还处於兴奋的状态。宣和靠过去,话也不说,便低头开始舔对方;蒋宁昭粗喘著半合上眼,理所当然地享受起来。
  过没多久,那东西越来越硬,彷佛叫嚣著要宣泄,宣和舔著敏感的顶端,抓紧了对方射精前一瞬间,只稍微斟酌力道便咬了下去,霎时听见了对方惊愕的闷哼,尖锐的犬齿在脆弱的性器前端留下了明显的伤口。
  宣和舔了舔唇,无视嘴里那股精液混合著血液的腥味,冷笑著道:「舒不舒服?」
  那是男人身上最强硬也最柔弱的地方,没有男人可以对这样的伤口无动於衷。蒋宁昭仍然喘息著,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胸膛也剧烈地起伏著;宣和注意到对方勃起的性器已经完全消退下去,那里正软绵绵地偎在耻毛中,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他犹豫了一下,考量著刚才那场强迫的性爱中,彼此对对方造成的伤害,终究还是没有低头道歉……他并不是介意主动道歉,而是不想做那个永远道歉的人。况且,这个後果还是蒋宁昭自找的。
  但过了一会,蒋宁昭始终都没抬起脸,宣和这才发觉不对。
  男人的脸低垂著,似乎没什麽表情,但眼眶发红湿润却不是假的。对方的喘息渐渐平复,依旧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用尽力气了。
  宣和犹豫一下,问道:「真的这麽痛?」
  蒋宁昭彷佛怨恨地望了过来,泪水顿时顺著脸颊滑下。对方就那样红著眼眶,恼怒地瞧著他,然後说道:「你……你还在生气?」他几乎有些委屈地问。
  他一时间没意识到对方在说什麽,因此迷惑地瞪大了眼。
  「我没有离婚的打算。」蒋宁昭小声道。
  宣和没有说话,摆明要对方继续说下去。蒋宁昭只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我不是故意隐瞒你……对不起。」
  宣和霎时一怔。他没料到,蒋宁昭居然在这个时候,为那些谎言道歉。
  「……那几天,我去见了沈卓云。」男人轻轻道,「不是因为留恋,也不是还喜欢他,只是纯粹见面而已,我们至少曾经是高中同学……」
  「那你为什麽要说谎。」宣和道,「既然见面的理由这麽光明正大,又为什麽要隐瞒。」
  蒋宁昭慢慢道:「……我不想让你们碰面,也不想让你们接触。」他说完以後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宣和有些难以理解地蹙眉,却没把疑问说出来;他能感觉到,蒋宁昭没有对他完全坦白,甚至还隐瞒了一些别的事情,但他为什麽要接受这种半吊子的诚实?宣和沉默地望著对方,良久,终於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什麽……」蒋宁昭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脸上也显现出一丝迷茫。
  「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我懂了。还有,我接受你的道歉。」宣和平静道,接著起身,往浴室里走去。
  他很快冲了澡,把身体擦乾,到更衣室找了乾净的衣服换上,对蒋宁昭说道:「你最好去洗个澡,伤口自己处理一下,我出去一趟,晚上会回来吃饭。」
  蒋宁昭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神色似乎是感觉到事情发展不如他的预想,少见地结结巴巴道:「那……我们……我们之间……」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尊重彼此也是理所当然的。」宣和平平道,「以後我不会再过问你的隐私。」他把话说完,不顾蒋宁昭愕然的神色,转身便推开房门,下楼去了。
  宣和离开家门,没有预定目标,便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閒晃。他倒不是真的要做什麽事,只是想暂时躲开蒋宁昭,让自己冷静一下。
  刚才情绪冲动,他甚至做出了伤害对方的举止,事後回想起来,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倒不是对蒋宁昭感到抱歉,他仅仅是对自己的失控有些无法理解。即便蒋宁昭强迫了他,那又如何?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况且他刚才也一样高潮了。
  但实际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既然是对方自作自受,宣和登时稍微释怀。
  在附近走了一段路,宣和在某个街角的公园停下,有几个孩子正在玩游戏,跑来跑去,又笑又闹;宣和在长椅上坐下,望著几个年幼的孩子,心中忽然觉得茫然。
  他忽然开始想,自己为什麽要结婚。
  他想了许多原因,比如家人的需要、社会的观感,但那些每一个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他身不由己地与对方见面,随波逐流地结婚,一厢情愿地对自己的婚姻对象抱持好感,接著立刻因为自作多情而失望。
  无论原因是什麽,最初答应结婚,总不可能是因为爱上那个脾气坏嘴巴毒个性又别扭的人。蒋宁昭对他,也不像是有什麽爱慕一类的情感,最多的,不过就是占有欲了。那样的男人,对自己的东西或者伴侣没有占有欲,反而说不过去。
  宣和想著,自嘲地笑了一下,接著便释怀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冷战终於算是结束了,他也该早些回去,蒋宁昭还在生病,他多少要尽一些身为伴侣的责任。
  回到家的时候,晚餐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蒋宁昭还待在房间里,宣和上楼,问对方要不要下楼吃饭,或者要待在房间里用餐;蒋宁昭没有回答,却起身下床,宣和见状,倒是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两人一起下楼,各自用了晚餐,之後,蒋宁昭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宣和应声,跟在对方身後,回到房间内。
  蒋宁昭靠在床头坐著,自顾自用温水服药,接著安静了半晌,终於道:「我没有把事实全部说出来,这点是不是让你不高兴。」
  宣和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又有些讶异对方的直接,只好道:「我之前说了,往後我会尊重你的隐私。」
  「所以,你曾经想知道。」蒋宁昭笃定地道。
  「我已经知道错了。」宣和有些无力,「我不会多管閒事。」
  「我选择隐瞒的原因,跟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是同一件事情。」蒋宁昭道,脸上面无表情。
  宣和连忙道:「我已经说了,我……」
  「闭嘴,听我说。」蒋宁昭突然烦躁起来,「我跟沈卓云交往过,当时我很爱他……不,是我自以为爱他,所以对他百依百顺……也因此,做了一些後来追悔莫及的事……」
  「……」
  「那些事情现在说出来,除了耻辱难堪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但是当时我完全乐在其中,我听从他的要求,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蒋宁昭边说边冷笑起来,「陪他翘课嗑药酗酒都只是例行公事,用身体取悦他也是稀松平常……」
  「……」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带我到某个地方庆祝,两个人喝醉以後嗑了一些药,他要我蒙上眼睛,说要给我特别的惊喜……」蒋宁昭冷冷道,「我想你也猜得到,那天晚上,我跟人上床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沈卓云,反正对象肯定不只一个人。」
  宣和没有说话。
  「事实上,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受伤,当下也有高潮,只是第二天,我清醒以後,才终於明白……沈卓云根本没有爱过我,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蒋宁昭乾涩地道,「我不想让你跟他接触,是不愿意你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喜欢他而盲目地听任驱使,甚至完全没发现他的欺骗……这是我感情史上唯一的耻辱。」
  宣和怔愣地望著对方。
  蒋宁昭冷哼了一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满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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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二

  
  
  十二、
  
  
  宣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沉默下来。蒋宁昭说的这些,让他心生无措,他现在能够理解对方为何要隐瞒沈卓云的事情,却仍然不懂蒋宁昭为什麽与沈卓云见面;宣和犹豫了一下,终究问了出口。
  蒋宁昭微微蹙眉,不耐道:「不管他为什麽突然回国,既然找我,就一定是有所图谋……我去见他的时候,跟他约定过,不准找上你。」他说了冷笑一声,「没想到他居然敢毁约。」
  「那……那天晚上……」宣和迟疑地望向蒋宁昭。
  「那天?」蒋宁昭有些迷惑,但在下一瞬间立刻领会到宣和的意思,脸上溢满不悦道:「那天晚上我在公司里过夜。要是你怀疑,可以去查我在公司系统留下的通行纪录。」
  宣和这下真不知该说什麽,他安静许久,斟酌了半天,小声道:「你为什麽……突然肯说了……」他怕对方没弄清楚,又道:「你明明宁可说谎、跟我冷战,也不愿意让我知道……」
  蒋宁昭狠瞪他一眼,忽然挪开视线,恶声道:「我高兴,你有意见?」
  ……这怎麽样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宣和暗忖,又道:「其实,要是你说你隐瞒的事情,可能让你受过的伤再一次被揭开,我就不会多问。」
  「我有选择吗!」蒋宁昭冷哼,「你这些日子、还有刚才,都完全是要跟我撇清关系的样子,你到底把我当成那种傻子!」
  宣和不管对方,道:「那件事,跟你十七岁生的大病是不是有关……」
  蒋宁昭一脸别扭,彷佛不愿承认,最後只道:「我的身体没有受伤,病因你可以想像。那时候我还住在学校宿舍,是贺崇岳发现我不对劲把我送到医院的。」
  「……贺崇岳?」
  「那时候我们不太熟,他送我到医院前,应该也看到我身上的痕迹了。」蒋宁昭垂下眼,「不过,他一直没有告诉别人。那天你问他的事情,我後来知道了,他说他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宣和呼了口气,道:「你现在还恨沈卓云吗?」
  蒋宁昭沉默下来,宣和瞧著对方的脸,却没读出任何讯息,蒋宁昭终於说道:「都二十年了,这种事情能恨多久。况且,为什麽我非得要把时间花在一个玩弄我的人身上。」他舒了口气,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仍感到不自在,低声道:「知道这些事情……就算你觉得我……觉得我太下贱也无妨,反正我……」他越说越是凝重,脸色也沉沉的。
  「我没有。」宣和静静地道。
  蒋宁昭微怔。
  「其实可以想像,当时你很爱他,所以什麽都肯做。」宣和低著头,叹息道:「这样让我有点羡慕。」他停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麽,又急忙解释道:「我这样说,只是觉得他很幸运……」
  「不用说了。」蒋宁昭侧过身,望著一旁:「够了。」
  宣和一时之间捉摸不清对方的情绪,要说生气也不是,似乎也不是难受,等他终於注意到男人略红的耳根後,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中,究竟是哪些句子打动了蒋宁昭,但既然对方没有露出怒色,那就没什麽大问题。
  蒋宁昭清了清嗓子,冷冰冰道:「离婚的事情……不准再提。」
  「噢。」宣和应声,不知为何,终於也松了口气。
  蒋宁昭还生著病,当晚早早吃了药就上床睡觉。宣和洗好澡,上床以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对方拉了过去,紧紧抱住。对方拥抱的力道太大,宣和都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他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好任由男人抱著。
  ……或许蒋宁昭也在紧张。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宣和觉得有些好笑,但笑意压抑下去以後,心中居然浮现了一丝罕见的怜惜。蒋宁昭明明不愿意把那件事说出来,却仍然说了,被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对方或许也觉得十分羞耻,但表面上仍然要装得若无其事。
  但宣和细想以後,都替蒋宁昭觉得难受。
  沈卓云的出现,对宣和而言,是一种不稳定的因素;因为那些欺骗,所以他以为蒋宁昭一直没有忘情於沈卓云;然而到现在,在知道真相以後,他忽然很想知道蒋宁昭为什麽要这麽做。
  蒋宁昭赴沈卓云的约,无非是想牵制沈卓云,让那个人答应不与他接触;那些羞耻难堪的事情,当然不会有人想让别人知道,然而蒋宁昭这样的人,一开始已经用欺骗遮掩这件事,後来却仍然说了,怎麽想都像是在表明,比起尊严面子那些无形的东西,他才是更重要的存在。
  宣和想著,脸也微微热了起来……现在抱著他的这个男人,宁愿让他明白他曾有过的羞耻难堪,也不愿听他提及离婚。
  他抱著男人,忽然意识到,对方也在不安。但为什麽要不安?宣和没问出口,只是这麽想著;那些过往之所以是过往,正是因为已经过去而毫无更改的可能,他对那些真相能够坦然接受,不过是因为,对蒋宁昭经过权衡的诚实感到动摇。
  蒋宁昭是多麽倨傲别扭的男人,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男人选择把过去的伤口赤裸裸地袒露出来,宣和怎麽能无动於衷。
  「……蒋宁昭。」他小声唤道。
  「嗯。」对方闷闷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今天的坦白。」宣和轻声说道,「关於你之前说的那些谎……」
  对方没说话,但他感觉到男人整个身躯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似的,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抚了抚对方的背脊,换来的却是更加戒备的态度。他终於忍不住微笑道:「要是你保证以後不再说谎,我就原谅你。」
  「我为什麽要做这种保证。」对方不屑地道。
  「我没有强迫的意思,你也可以选择不要。」宣和平静道,「然後下次,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或者你再说谎又刚好被我发现……也许离婚会是个好的结局。」
  「我说过不准提离婚!」蒋宁昭气急败坏道。
  「我不喜欢被骗,你应该也不喜欢说谎。要是告诉你,我说去上课是骗你的,其实是去见了以前的旧情人,你不会介意吗?」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对方恼怒地道。
  宣和无奈地叹气,说道:「这只是比喻,不用当真。除了你,我没有跟别人交往过。」
  蒋宁昭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异常不耐烦地道:「保证就保证。你不准再提离婚。」
  眼见对方对离婚的怨念相当深重,宣和乾脆不接话,又说:「告诉我那些事,你是不是很忐忑不安?」
  「没有。」蒋宁昭厌烦地道。
  「其实我觉得,二十年前的事情,你也不用一直记著。」他抱著男人,慢慢亲著对方的耳朵与脸颊,小心翼翼近乎温柔,「那些……都过去了。」
  良久,怀里的人总算模糊地应了一声,宣和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却也没有细想为什麽,抱著还有些低烧的蒋宁昭,很快地就睡著了。
  几天後,沈卓云打了电话来,当时蒋宁昭正在看书,宣和在一旁看漫画,蒋宁昭接起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便挂断,回头向宣和道:「他约我晚上碰面,我答应了。」
  宣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句子里的「他」是指谁,随即有些疑惑地道:「其实你没有必要答应……」
  「这是最後一次。」蒋宁昭脸上没什麽表情,但又彷佛烦躁:「总该把话说清楚。」
  「要我陪你去吗?」
  望见对方略微诧异的神情以後,宣和才後知後觉发现自己说了什麽,只好若无其事地朝对方瞧了一眼,蒋宁昭脸上出现了少见的犹豫不决,最後,才终於稍微迟疑地道:「你要来也无所谓。」
  於是两人当晚便一同赴会,对方约定的地方是一家餐厅,他们两人到达的时候,沈卓云正安然地啜饮著柠檬水,一转头看见他们,嘴里的水差点喷了出来,脸上神情顿时充塞著满满的讶异。
  「……你不是不希望我见到他?」沈卓云勉强把水咽下後问道。
  蒋宁昭淡淡道:「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与宣和在同一侧坐下,接著说道:「你也该交代来意了。前几次见面都只是浪费时间,我对谈论你现在的生活家庭工作没有兴趣。」
  「真无情。」沈卓云微微勾唇,「你不介意我告诉他那些事情?」
  「他已经知道了。」
  「你自己告诉他的?」
  「嗯。」
  宣和瞧著这两人对话的场景,居然觉得有些荒谬。这哪里像是玩弄感情的人与被伤害过的对象?他们两人的言谈举止都如此平静,好像彼此不过是多年未见的故交,跟宣和原本预期的完全不同。
  沈卓云这时叹了口气,突如其来道:「这是最後一次见面了?如果不是,我想不出理由解释你现在的态度。」
  蒋宁昭没说话,却显然默认。
  沈卓云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说实话,其实我回来,不过是听说你结婚了,所以顺便来看看你……你过得比我想像得好。之前去找宣和先生也是,只是想跟你的结婚对象说说话,我从来没打算把那件事情说出来。」
  「你究竟为什麽要找我。」
  「我想道歉,虽然迟了二十年。你现在态度凶归凶,却好像不太恨我,也能正常地跟我对话,所以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沈卓云呼了口气,「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现在想想,也觉得愧疚,发生那种事情,你怎麽可能原谅罪魁祸首……」
  「……我二十年前就原谅你了。」蒋宁昭说道。
  宣和瞧见沈卓云脸上的讶异与愕然,他想自己脸上多半是同样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躺在医院里……」蒋宁昭好像不知道该怎麽说,於是声音平平地道:「你哭的声音太大了,简直像哭丧一样,一边忏悔一边哭著说你嗑药以後脑子不清醒,以後再也不嗑药了,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我好不容易睡著都被你吵醒了。」
  沈卓云脸上红了起来,一脸的窘迫无措,低吼道:「你居然醒著!」
  「後来知道你出国,手机也打不通,我曾经拜托贺崇岳传话,但他好像没有做这件事。」
  「他当然没有!」沈卓云愤愤道,「我那时候追你,也是因为跟他打赌。後来发生那件事情,他立刻把我嗑药酗酒的事情告诉我父亲,所以我才被迫走得那麽匆促。」
  「……打赌?」蒋宁昭挑眉。
  「他比我还要笨,在我与他打赌又接著跟你在一起之後,他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怕我把打赌的事情告诉你,所以才藉机把我赶出国。」沈卓云说完,终於冷静下来,道:「你真的不恨我?」
  「无论如何,我已经原谅你了。」蒋宁昭平静道,「但也就只是原谅,我还没有释怀,所以往後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明白。」沈卓云笑了,「我不会再回国。这次回来,只是来办几道手续,以後我就算正式移民了。」
  蒋宁昭默默点头。沈卓云叫来侍者,开了一瓶酒。宣和正在想著自己方才听见的那些话,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握住,抬眼去看,蒋宁昭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宣和反握住对方的手,蒋宁昭脸上没什麽变化,眉宇间忽然明显地松懈下来。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後来沈卓云向他们道别时,几乎唐突地道:「我能跟宣和先生单独谈谈吗?」
  蒋宁昭显然不乐意,又不知道该怎麽拒绝,於是只象徵性走远些许,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望著他们。沈卓云微微低头,瞧著宣和道:「你很介意我跟蒋宁昭见面?」
  宣和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维持静默。
  「那天我没说实话,蒋宁昭确实有点醉了,但没有靠到我怀里,口中倒是一直叫著某人的名字。」沈卓云悠悠道,「想必你知道我说的某人是谁。」
  他一怔,脸上微微泛红。
  沈卓云接著道:「看久了之後,其实你也挺可爱的,考虑到他的坏脾气,你们很适合。」他顿了一下,忽然凑到宣和耳边说:「蒋宁昭好像真的很在意你。你想不想知道他多喜欢你?」
  宣和尚未回答,就感觉唇上一暖,沈卓云亲得很迅速,只是轻轻一触,他还来不及出声,就被蒋宁昭混合著气急败坏与愤恨恼怒的狰狞神情吓了一跳;男人在他被亲的那一瞬间就冲过来,几乎狠戾地给了沈卓云一拳。
  沈卓云抱著肚子咳了几声,向宣和作了「我就说吧」的嘴形,蒋宁昭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只是吼道:「滚!」於是沈卓云脸上带著微笑,留下一片混乱便落荒而逃。
  宣和抬眼,才想说话,便被蒋宁昭打断:「你去漱口!快点!」
  「……他没有伸舌头。」宣和下意识道。
  於是蒋宁昭的脸色更难看了。
  两人上车以後,宣和偷偷瞧著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的人,发现对方的脸色异常难看,宣和觉得自己似乎该辩解,正要出声时,男人焦躁地道:「系上安全带。」
  宣和连忙照做,但他才扣好安全带,身旁的人已经踩下油门,於是车子疾驰而去。他略微有些紧张,蒋宁昭开车一向平稳,很少像现下这样,只顾著踩油门,连煞车的时候都万分粗鲁且突然。
  过了两个红灯,宣和终於发现对方并不是开往回家的路线,而是开往郊区。有心想问,又怕让对方更生气,只好闭口不言。
  大概十分钟後,蒋宁昭停下了车。
  宣和往四周一望,尽是杂草野林,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荒凉地带;不远处有看似废弃的建筑物,但远处与近处都没有任何灯光。
  「下车。」蒋宁昭冷冷道。
  宣和推开车门,才刚下车,就瞧著男人打开後车门,把他推进去。直到倒在後座上,被吻了以後,宣和才弄懂对方要做什麽。
  ……这里是车上,周围虽然无人,但一旁就是公路,或许会有人经过……但幸亏蒋宁昭还有底线,至少没选择与他幕天席地的野合。
  他越想越是忐忑,但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他多想;蒋宁昭用力地吻他,好像要把方才沈卓云留下的气息抹去,宣和只能微张著口,任由对方亲吻吮咬,让彼此气息交融。
  狭窄的後座上,宣和的一腿被架在前座的椅背上,两腿大分,蒋宁昭好像真的忍不住了,脱他衣服的动作急切而匆忙,也不管拉鍊或者衣扣,仅用蛮力便一扯而开;蒋宁昭把被暴力蹂躏过的衣物随手扔在驾驶座,低头就开始吻他的身体。
  宣和忍著喘息,感觉男人的唇吻著自己,牙齿叼住乳尖略嫌粗鲁地玩弄,最後越吻越下,直到下腹,仔细用舌尖梳著他并不浓密的毛发。最终感受到性器被一阵温暖包裹住,宣和浑身一抖,哼了出声。
  「……不要,不要舔……」
  蒋宁昭恍若未闻,变本加厉用舌尖逗弄前面的小孔,宣和一时没忍住,发出一声类似低泣的呻吟,宣泄而出,乳白的液体星星点点落在皮椅上。
  他从高潮醒来,才意识到自己玷污了车子,喃喃道:「怎麽办,弄脏了……」
  「无所谓。」蒋宁昭沉沉道。
  宣和抬眼去看,才发现对方一脸隐忍,眉也紧紧蹙著,额角青筋略微浮现,脸上则一片潮红。这很少见,宣和分明没有挑逗蒋宁昭,对方却彷佛已快到极限。
  蒋宁昭这时用那不多的体液揉了揉他股间的狭窄入口,接著道:「忍著。」
  宣和才想问要忍什麽的同时,对方已经贯穿了他;烫热坚硬的性器只勉强插入一半,但就只是这一半,已经让宣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麽这麽大……他茫然地想著,感觉到自己难以启齿的地方被狠狠割开,被热烫钝重的巨刃撑得无法再扩展,然而这远远不是结束,而才只是开始。蒋宁昭粗重的喘息著,汗珠沿著脸颊落下,宣和意识到蒋宁昭正一寸一寸往里面深入时,泪水都险些坠下来。
  这样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太久,蒋宁昭开始吻他以後,宣和也放松了些许,立刻被觑准时机的对方贯穿到底,宣和开始浑身颤抖,最後终於忍不住道:「你快点,快点结束……」
  蒋宁昭忍无可忍,似乎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怒道:「以後不准跟别人做那种事!」
  「我是被害者。」宣和软绵绵地道,不知是汗水抑或泪水弄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又低声道:「快点,要忍不住了……嗯……」
  蒋宁昭低头,才发现他的性器已经开始漏出些许体液,挺立而亢奋,於是嘲道:「老是叫人快点,我为什麽非得要配合你。」
  宣和凑到男人耳边,低低的不知说了什麽,蒋宁昭立刻面红耳赤,一脸羞恼,彷佛想斥责又想怒骂,最後只是含糊咒骂了一句,随即把宣和的腿架得更开,自己则近乎冲动地开始进出。
  敏感的地方被反覆摩擦,甚至顶弄,宣和实在忍不了太久,过了一会就射精了;但对方却还没嚐到甜头,依旧深入浅出地摩擦著,宣和刚过高潮,只觉得体内传来一阵热辣的感觉,彷佛被弄得太狠,私处又疼又麻,却又隐隐生出快感。
  蒋宁昭到後来越动越是剧烈,车子也随之摇晃,宣和想著路过的人多半会发现,心中除了羞耻以外,又想何必管陌生人的视线,反正从外头朝车窗看也看不到什麽,自暴自弃之下,连声音都不再压抑。
  蒋宁昭一向厌恨他叫得太浪,但这夜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似的,紧抱著他,粗喘著抽动著亲吻著,最後终於狠插了几下,让灼烫的体液全部流进宣和身体深处。
  宣和感觉著身体停不下的痉挛,後方也紧紧衔住男人的东西,抱住身上的男人,接著立刻被吻住,舌尖被吮得发麻都毫不在意,彼此体液横流弄脏了後座也无所谓,他迷乱地回吻著蒋宁昭,直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同时才被对方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呼吸平静下来以後,宣和才开始感觉到身体的酸麻。毕竟是在狭窄的後座,几乎没有让肢体伸展的馀地,他连腿根也隐隐生痛。
  蒋宁昭还没抽出来,就那样趴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项上,宣和伸手摸了摸男人略微汗湿的头发,用手指勾画似的抚著对方的眉。
  蒋宁昭略动了动,道:「会痒。」
  宣和收回手指,一时居然有些好笑;男人现在浑身瘫软地趴卧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正在跟主人撒娇的大猫一样,虽不至於用脸蹭他的手,但至少是意图亲近他的。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安心平静,并且乐在其中。
  过了一会,蒋宁昭始终懒洋洋地任由他抚摸,却突如其来道:「贺崇岳的事情……」
  他没说话,等著对方接下来的言语。
  「……其实我怀疑过。」蒋宁昭的声音毫无起伏,「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跟别人交往,对我也不算差,但我不懂他为什麽从来不说,现在终於知道原因了。」
  「你是指……因为打赌?」
  「嗯。他大概觉得愧疚。」蒋宁昭淡淡道,「但我一直都把他当朋友。」
  宣和有些稀奇地望过去,问道:「你是在向我解释?」
  「不是。」蒋宁昭冷哼了声。
  宣和没有追问,只是又道:「你为什麽……这麽轻易就原谅沈先生?」
  「他追求我的时候,其实没有骗我。那时候是我自作多情。」蒋宁昭低低道,「嗑药酗酒也是,我明明知道这些不能沾,却仍然这麽做了,这才是我觉得难堪的部份。」
  宣和默默听著,心底多少有些明白;即使蒋宁昭怨恨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也并不是恨著罪魁祸首,男人怨的是沈卓云,恨的却是他自己……对於蒋宁昭这种人而言,为了另一个人变得疯狂盲目甚至背离原则,这才是最大的失态。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抱著蒋宁昭,良久,他都几乎要睡著时,隐约听见了对方在他耳边说了什麽;宣和想分辨男人的言语,却怎麽也提不起精神,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很快地就睡著了。
  蒋宁昭吻了吻他的脸,神色平淡,替他清理善後,最後拿起外套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穿好衣物回到驾驶座。
  车子发动以後,车内就只听得见宣和平稳的呼吸,蒋宁昭不时从照後镜望对方一眼,确认宣和的睡眠情形,但直到汽车再度停下,宣和都没有醒来。他停好车子,把宣和抱起,一路抱到床上,替对方盖好棉被,自己冲了个澡,抱著宣和也睡了。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三

  
  十三、
  
  
  他奔跑著。
  他全力地奔跑著,周遭尽是长得比他还要高的野草丛,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草丛枝叶划伤,因而传来了疼痛,但他不能停下来。也许不久後会有人追来,那些人现在应该也发现他的消失了,他只能前进。
  他忽然想起这几日,那个显然对他有些心软,甚至偷偷给了他一点食物的男人;对方看上去似乎才二十几岁,比他的父亲还要年轻……他咬紧唇,不准自己多想,只专注於继续往前奔跑。
  跑了不知多久,他又渴又饿,周遭的景色却毫无变化,他蹒跚地走著,完全不敢松懈,听见後头隐约传来人声时,他吓了一大跳,立刻重新开始奔跑。但他跑著跑著,却踩了空,尚未意识到这件事,他便跌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腿脚都撞得发痛。
  浑身都痛得难以忍受,他动弹不得,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是从一个小坡上跌下来,现在躺著的地方之所以坚硬,则是因为这是铺满了柏油的路面。
  他呆呆躺著,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逐渐接近的引擎声,顿时心生绝望。
  ……是那些人来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泪水咸而烫热,沾到脸上的伤口时一阵阵地刺痛。
  汽车引擎声越来越大,最後终於停下,他听见有人开门下车的声音,於是闭上了眼。但他等了很久,都没听到任何斥骂,或者遭受殴打,他犹豫了很久,才终於鼓起勇气睁开眼,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上面有著疑惑与担忧。
  他听见那个中年男子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一时心中满溢著安心与松懈,还有些许逐渐上涌的委屈与难受,在试图忍了几次都没忍住以後,他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获救了。
  
  宣和被叫醒後,睡眼惺忪,迷惑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清晨五点。」身旁的男人回道。
  「为什麽叫我……还这麽早……」他蹭了蹭枕头,几乎有些抱怨地道。
  「你在大叫。」蒋宁昭平淡地道。
  「啊?」宣和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我在睡觉的时候大叫?」
  蒋宁昭点了点头,靠在床头,这时窗外已有些微光,天色半亮,宣和瞧著对方一副没睡饱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连忙道:「抱歉吵到你了,你再睡一下。」
  对方没说话,只是把面纸盒整个丢过来;宣和手忙脚乱接过面纸盒,一头雾水,却听见蒋宁昭微有些不自在的嗓音道:「把脸擦一擦。」
  宣和抬手摸脸,一片湿漉漉的,这才意会过来,把脸上的泪水擦乾,歉然道:「对不起,我刚才作了噩梦,没想到连作梦都能哭出来,真是丢脸。」他说著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蒋宁昭并不回答,只是瞧著他,一脸若有所思,半晌後才收回了视线,起身道:「我去冲澡。」
  宣和这时也没了睡意,跟著下了床,随口问道:「那我去让人准备早餐?」
  「嗯。」对方沉沉地应了一声。
  如往常一样吃过早餐,宣和起身,送准备上班的蒋宁昭出门。对方在门口停下脚步,有些不自在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道:「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宣和不以为意地道。
  对方偶尔会有这种亲腻的行为,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後来也渐渐习惯了,即便是在司机或女佣面前都能不为所动;在发现主动的那一方实际上比他还要害臊,所以才连这种小动作都做得那麽仓促时,他便不再觉得害羞。
  目送对方上车以後,宣和转身回到客厅,盘算著今天要做的事情,到书房读了一会书,最後才在上课前赶到学校。
  下课时间,宣和跟同学聊了一会天,又问起那只曾寄养在家里的猫咪柠檬,同学立刻炫耀地拿出手机,把最近拍的照片展示给宣和看;两人话说到一半,宣和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来电显示,连忙对同学做出抱歉的手势,起身到走廊上接听。
  「有什麽事。」他简洁地问。
  手机那头的母亲这回倒是没有废话,只说要他回家一趟。
  宣和有些无奈,只好道:「下午我有事,我中午直接过去。」
  挂了电话以後,宣和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听不出来,母亲的口气乃至於措辞,都不太符合平日的态度,反倒有些隐隐生怒的意思,他一时间想不到自己最近做了什麽,才会惹得对方生气,想了一会便宣告放弃,只等下一堂课结束,便收好东西往家里去。
  他来到家时,察觉不只母亲,连父亲与兄长都在,一时有些迷惑,完全弄不明白家人的意图,乾脆安静地坐在客厅里,就等别人先开口。果不其然,显然沉不住气的母亲率先开口道:「你回去问一问,蒋宁昭这是什麽意思!」
  宣和一呆,道:「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麽……」
  「那个案子,他居然发给了另一家公司。你说,他到底从中捞到了什麽好处?」母亲彷佛忍无可忍地斥责道。
  宣和仍然不解,这时兄长出声要母亲消气,接著便向宣和解释了一番;他实在是听不懂那些金融术语,只隐约明白,蒋宁昭公司的一个工程,在经过投标以後,只有两家公司进入决选,但最终这个案子却给了另一家公司,而没有让与蒋家有亲戚关系的宣家企业承包。
  他忽然想起,这是前一阵子,他与蒋宁昭新婚时,便听母亲提过的事情,於是说道:「我记得这个案子……他说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是由公司董事会投票……」
  他才说到一半,大哥已经冷冷道:「他们是家族企业,要是蒋宁昭肯表态,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宣和哑口无言,只觉得此时此地多说什麽都不适合,於是闭上了嘴。
  但双亲与兄长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向来寡言的父亲难得开口,却是对他指责道:「你就算到了蒋家,也依旧姓宣,我跟你大哥整天忙碌,还不是为了公司,你却不肯为这个家付出一点努力。」
  他动了动唇,既想反驳又想嘲讽,最後却什麽都没说,只是低著头,听著家人的埋怨怪罪,面上渐渐失去了情绪,眸色也越发冰冷。
  下午的时候,宣和到医院去了一趟,向贺崇岳拿检查报告。他坐在诊疗室,喝了口对方端来的茶水,忽然道:「沈卓云已经走了。」
  贺崇岳闻言,倒没有多吃惊,只是平静道:「这我倒不知道。」
  「你是不是……喜欢蒋先生?」宣和试探地道。
  对方一愣,苦笑了下,说:「你知道了?」
  宣和默认。
  「蒋宁昭也知道?」
  「嗯。」
  贺崇岳叹了口气,一手掩面,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就知道沈卓云没安好心。」
  宣和有些不解,但也没有追问;贺崇岳对他说道:「不用在意,我从来没打算告白,以後也是,我跟蒋宁昭最多就是朋友。」
  「为什麽……不说?」
  「读大学的时候,我暗示过,但他好像没有弄懂。」贺崇岳苦笑,「他对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现在纯粹当朋友,感觉也不坏。」
  「你是觉得愧疚吗?关於打赌那件事。」宣和问道。
  「你全都知道了?」贺崇岳似乎有些惊愕,随即道:「当然很愧疚,特别是发现蒋宁昭後来真的爱上他。」
  宣和沉默半晌,说道:「打赌的事,蒋先生就算知道,也不会记仇的。」
  「我知道。」贺崇岳涩然道。
  他与贺崇岳的对话几乎仓促的结束。宣和後来回到家,想起中午双亲说的那件事,不由得开始觉得头痛。
  姑且不说他自己有没有为此做出努力,蒋宁昭的个性本就不会让他一个外行的学生指手画脚,更何况听他们的语气,也能推测这个案子牵涉的资金多大,他区区一个不懂商业的年轻人,怎麽可能左右对方的决定。
  或许当初订下婚约时,父母本来就是希望他能成为自家事业的助力,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麽做;宣和并不想干涉蒋宁昭,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在对方眼中只顾及利益的人,但他的双亲却从未顾及他的立场与顾虑。
  「……你发什麽呆。」
  「没什麽。」宣和回过神,笑了一下。他拿起汤匙,喝了口汤,说道:「今天的汤味道不错,你也多喝一些。」他说著看了眼对方几乎没动过多少的汤碗。
  蒋宁昭没有反驳,也不怎麽高兴,只是又喝了几口汤,便放下汤匙。
  宣和才想说些什麽的同时,蒋宁昭已经道:「今天早上,你做了什麽梦。」
  他一愣,一时之间拿捏不清该不该说真话,但在瞧见对方没有情绪的脸以後,他终究一叹,说道:「只是个恶梦,你不用太担心。」
  「这不是你第一次作恶梦。」蒋宁昭似乎有些不悦,「也不是我第一次被你吵醒。」
  宣和愕然,连忙问道:「我之前也像今天早上这样吵醒你?」
  蒋宁昭安静地凝视他,用默认代替回答。
  宣和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时之间只觉得万分的窘迫与愧疚;那样失态地在睡梦中大吵大叫,甚至惊醒枕边的男人,却迟钝地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可想而知,他原本给蒋宁昭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对不起……」宣和小声道。
  蒋宁昭烦躁地往椅背靠,挪开眼神,半是负气地道:「我没有要你道歉。」
  「……可是,真的没什麽好说的。」宣和慢慢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十几年前被绑架过,我梦到的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他越说心情越是沉重,脸色也黯淡下来,当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蒋宁昭脸色平淡,问道:「你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
  「嗯。」宣和放下餐具,喃喃道:「我记得他们是怎麽打我的,那段时间的饥饿与口渴,还有後来发生的事情……」
  「你的父母没有付赎金。」蒋宁昭直接得近乎冷酷。
  宣和苦笑了下,歪了歪头:「就是这样……基於他们自己的考量,他们甚至还报了警。」
  蒋宁昭这会没有再接话,宣和却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吧。听说在当时,这整件事沦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但我父母却安然以对。他们以为我受到惊吓,什麽都不记得了……其实,我什麽都记得。」
  他长长呼了口气,低声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梦到的,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蒋宁昭望著他,焦躁道:「别笑了,真难看。」
  宣和闻言,倒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只能勉强用乾涩的嗓音说道:「嗯,我也这麽觉得。」
  
  用过晚餐,蒋宁昭对他道:「跟我到书房。」
  宣和虽有些不解,但仍然压下疑惑的情绪,跟在对方身後上楼,然後走进书房。这间书房平常大多是蒋宁昭在使用,虽然也有准备宣和的书桌与电脑,但他往往都是在房间或者收藏室内读书,因此这间书房对他而言反而有些陌生。
  两人坐下以後,蒋宁昭开口道:「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件案子给了另一家外地的公司。」
  宣和想对方多半知道他今天回过家里一趟,所以才这般直言,於是也诚实地道:「他们叫我回去一趟,也说了这件事情。」
  蒋宁昭似乎有些焦躁、疲倦,又维持著表面上的平静继续道:「先前我已经说过,这个案子并不是我能独自决断的;这样的结果,你也该有心理准备。」
  宣和应了一声,却有些茫然,直觉告诉他蒋宁昭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对不起。」蒋宁昭淡淡道。
  宣和一时惊愕,复而开始不知所措;他花了好一会才消化对方表达的意思,因此更加惊讶。诚然,蒋宁昭在外人面前不太会表现出坏脾气,但也不至於多麽礼貌,最多就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在向他道歉,简直难以置信。
  ……或许明天早上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他呆呆地想著。
  在短暂的思绪混乱过後,宣和终於清醒过来,不确定地道:「为什麽突然这麽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点我很清楚,那件案子是由董事会决策的,不是吗?」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道歉。」蒋宁昭不耐烦道,脸上忽然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作无措的神色,但这样的神情倏忽即逝,立刻又换成了混杂著恼怒矛盾与一丝沉闷的表情;他听见蒋宁昭说道:「事情变成这样,你的立场……」男人抿紧唇,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宣和这回花了更长的时间,才体会到对方没有完整表达的意思。
  「你是担心我受到家人的责骂?」
  「岳父先前表示过,他非常希望能拿下这个案子。」蒋宁昭烦躁地道,「当时我就说过,这点我不能作主,但他似乎没把我的话当真。」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是不是在逃避回答……宣和默默想著,又问了一次:「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蒋宁昭脸上浮起一层潮红,但脸上神情却不太高兴,甚至隐隐有些愠怒的意思,随即乖戾地道:「谁担心你,我何必浪费时间操这种閒心……」说是这样说,但宣和却注意到对方的耳根越来越红。
  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心底突然生出来的又甜又酸的复杂滋味,也让他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蒋宁昭竟然在担心他。
  今天中午父母兄长的叱责怪罪言犹在耳,但他此刻却完全想不起来;他的立场从来不值得重视,比起家人没拿到这件案子所生的怨愤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但蒋宁昭却注意到他的困境,甚至低下高傲的头颅向他致歉……
  这明明不是一件需要如此慎重对待的事情,蒋宁昭的应对却完全出乎他预料之外。
  他一时之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那些情绪在心里翻腾著,他找不到任何言语表述,索性不说,但尽管如此,那些情绪仍然需要一个出口,如果不能用某种方式发泄,他怀疑自己会忍受不了。
  在下一秒钟,宣和果断地抬脚跨过两人中间的长方形矮茶几,把整张脸埋到蒋宁昭怀里。
  相较於他的乾脆,蒋宁昭却是手忙脚乱,一头雾水,在抱住宣和以後,才终於掩饰著什麽似地低叱道:「你做什麽!」
  「……你真好。」宣和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声音模糊地道,「你真是个好人。」
  蒋宁昭顿时浑身一僵。
  「不准说我是好人!」男人怒道。
  「为什麽。」宣和有些疑惑,接著才恍然大悟道:「啊,你不想被发卡。」
  「……发卡?」蒋宁昭眼神之中有著些许茫然。
  宣和立刻意识到对方不知道发好人卡的真正意思,只是单纯地对他说的话感到别扭;他笑了笑,感觉对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环紧以免他滑下去,心里一阵温暖。
  「你说的那个……发卡,是什麽意思?」蒋宁昭有些迟疑地问,「是指信用卡?我之前给过你了。」
  宣和费了极大力气才忍住笑声,他瞧著蒋宁昭,一本正经道:「不是那个意思。好人卡,是只有真正的好人才能收到的卡,不过最近已经不太稀有了。」
  蒋宁昭一头雾水又强装镇定的点点头,不再多问。
  宣和这时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文化隔阂,都说三年一代沟,他们之间好歹也有四五道沟,但这样的隔阂却意外地没有让他觉得疏离,反而只觉得好笑。
  当然他不知道,後来某天,蒋宁昭瞪著电脑网页上关於好人卡的解释,「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能在一起」,接著连续几天心情都异常糟糕。
  这时的宣和只是安心地窝在男人怀里,过了好一会,突发奇想地道:「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蒋宁昭皱了皱眉,道:「为什麽这麽说。」
  他想起自己那个与父亲极其相似的兄长,不由得心中自嘲。他的大哥宣景,向来品学兼优,备受宠爱,对他这个学文科的不成材弟弟相当看不上眼,即便对方掩饰得很好,但宣和仍然能发现那个人骨子里对他的轻蔑。
  「你会是个好哥哥。」宣和小声道,「就算不耐烦,但是家人如果被欺负,你不会坐视不管。」
  「胡说。」男人不屑道。
  宣和也不管对方的驳斥,只是迳自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坐的地方是哪里,脸也微微一红;倒不是害羞,也不是没坐在对方腿上过,只是,这是第一次,不是在做其他事情的情况下坐在这里,他难免有些尴尬。
  这时蒋宁昭的手稍稍往下挪,轻柔地扶住他的後腰,略微一抚,宣和只觉得被按住的地方传来了手掌的温度,异常的烫热,立时有些不自在地起身道:「我先去洗澡,你也早点休息。」
  蒋宁昭僵在半空的手立刻收了回去,神色中有一丝懊恼,似乎不甘心地应了一声。宣和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情,转身便低著头离开了。
  这一晚,宣和睡得很好,没做任何恶梦。
  翌日是假日,蒋宁昭不用上班,宣和也不用上课,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蒋宁昭抱著他,虽不像有求欢的意思,但宣和毕竟感觉到了对方高涨的情欲,因此相当体贴地翻身去吻对方;但没有吻在唇上,而是吻在胸口,怕自己尚未刷牙的口腔气息会让人扫兴。
  但蒋宁昭很快就吻上他的唇,厚重的窗帘遮住了一切光线,两人在黑暗的房间内胡闹了好一阵子,过後宣和才腿脚酸软地去沐浴,两人匆匆洗漱,下楼吃午餐。
  宣和一时间找不到事情做,手头上的电玩都玩到结局全破,线上游戏的帐号也练到等级上限,近期的漫画跟动画也都看完了,於是决定要出门把新款游戏与近期出版的漫画一次买齐。
  而蒋宁昭知道了他的行程後,主动表明了要陪他去;当然,原话其实是:「只是刚好而已,我要去买新的领带。」
  宣和知道,与蒋家有联络的店家事实上会直接把当季目录送过来,让蒋宁昭直接挑,他的尺寸也早已丈量过并纪录在册,免得他还要耗费时间试衣服。所以,买领带这件事确实是多此一举,但宣和没有说破,只是笑道:「那我可以帮你挑领带。」
  两人上车,蒋宁昭坐在驾驶座上,宣和坐在男人身旁;车速不慢不快,平稳地前进,宣和瞧著窗外,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下午可不可以去女仆咖啡厅?」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就是之前去过的那一家。」
  蒋宁昭闻言,脸色一沉,不置可否地道:「你想去做什麽?食物难吃,服务生幼稚,店里吵得要死,收费不合理,性价比低得难以置信。」
  宣和忍笑,小声道:「如果你不想陪我,那我可以自己去。」
  蒋宁昭狠瞪他一眼,彷佛想要骂人,却又找不到合理的藉口,最後气急道:「我不会帮你付帐!」
  「我有带皮夹。」宣和歪头道。
  蒋宁昭一脸踢到铁板的表情,恼怒地低吼:「不准你一个人去!」
  「你可以陪我去。」宣和笑了。
  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蒋宁昭最後还是沉著脸妥协了。
  到了服饰店,宣和替蒋宁昭挑了两条领带,颜色都是稳重的深色,但夹杂著一点并不亮眼的花纹,不会太过死板也不至於新潮过头,蒋宁昭看上去没有多高兴。後来宣和发现对方经常系著这两条领带去上班,於是感兴趣地问蒋宁昭是不是很喜欢,结果男人一脸厌烦地道:「少自作多情,只是凑巧。」宣和却只是望著对方略红的後颈笑而不语。
  挑好领带,结帐过後,两人沿著人行道,走到宣和常去的动漫电玩专卖店。
  宣和进了店里,立刻如鱼得水地搜刮著新品,反倒把蒋宁昭晾在一旁;但蒋宁昭却没有生气,只是站在一旁,眼神中虽有一丝不能理解,却没有阻止宣和大肆采购的行径。等宣和要结帐时,蒋宁昭才走过来,把信用卡递给店员。
  「其实你不用这麽做。」走出店外时,宣和轻声说道。
  「我高兴。」蒋宁昭平板道。
  ……这看起来哪里像高兴的样子……宣和内心不以为然,表面上仍笑著道:「谢谢你。」
  眼看时间将近傍晚,经过短时间的车程,宣和把刚买的东西都放在车上,拉著蒋宁昭走进女仆咖啡厅,随即被女仆们新换上的冬日制服吸引了目光,直到点餐时都还呆呆看著黑色的长袖洋装搭配著白色长袜的女仆制服。
  蒋宁昭冷冷问道:「你在看什麽。」
  「这件制服……好像在哪里看过。」宣和一脸疑惑,盯著束紧腰身的白色围裙看了好一阵子,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这套制服跟Parmaid的好像!」
  「……Parmaid?」
  听出对方反问的疑惑,宣和转回来,正要长篇大论地阐述这款恋爱游戏时,忽然一僵,想起什麽似的,呐呐道:「那是一款游戏……」
  「什麽游戏?」
  宣和这会真有些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心中无限懊悔。Parmaid是一款知名度相当高的恋爱游戏,除此之外,其最大的卖点是以女仆咖啡店为背景,以及攻略众多女角色时可以开启的十八禁场景。
  他倒不是生性保守,也能对情色游戏侃侃而谈,但对象是蒋宁昭时,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宣和垂下头,怯怯地说:「那个,是恋爱游戏……」
  蒋宁昭望著他,沉吟半晌,若有所思道:「你应该有游戏软体,回去让我玩。」
  「你──你不是讨厌玩游戏吗?!」宣和震惊地提高音量。
  「你对这个……Parmaid如此推崇,我也必须试著了解。」蒋宁昭傲慢道,「反正只是陪你一起玩,你就不用道谢了。」
  宣和这时才意识到对方看出了他的犹豫与闪避,因此故意这麽说,於是羞耻得脸都热了。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四

  
  
  十四、
  
  
  两人在女仆咖啡厅用餐,期间蒋宁昭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店内的餐点及服务吹毛求疵,但对宣和而言,男人的平和就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好不容易,他跟女仆玩过小游戏,顺利合照以後,蒋宁昭起身道:「走了。」
  宣和结了帐,跟在对方身後,才走出店外,便发现隐约有些要下雨的趋势,细细的雨丝零落地降了下来。这时蒋宁昭道:「在这里等著,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一怔,道:「好……」於是对方就迎著微冷的雨滴走出骑楼外,往另一旁他们停车的小巷内走去。
  宣和回过神来,一时间隐隐有些感动。虽然他摸不清蒋宁昭为何让他在这里等著,或许只是难得的体贴,但总归是让他不用淋雨,明明只是这种小事,却让宣和感到温暖。他才这麽想著,忽然又忆起对方身体抵抗力不好,就算只是淋了一点雨,也可能感冒生病,不由得有些焦急。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过没多久,一旁来了位中年男子,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边对著手机讲电话一边露出笑容,那笑容极其平凡,但不知怎地,宣和却觉得那陌生面孔有些眼熟,等他再要细看时,那男子已经转身离开了。
  宣和怔怔望著雨幕中的男人背影,耳边听见蒋宁昭不耐烦的声音:「快上车。」他回过头,男人的车正停在路边,於是连忙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道:「快点回家,你刚才淋了雨,最好赶快冲澡……」
  他话才说到一半,一旁的蒋宁昭同时打了个喷嚏,嘟囔道:「你真罗唆。」
  「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以後不说了。」宣和挑了挑眉。
  「我又没有不高兴。」男人哼了一声,终究还是依言加快了车速,没花多久时间便到了家门;他把车随意停在前院,便与宣和一起下车,往屋内走。
  蒋宁昭迳自上楼,宣和猜测对方是去洗澡了,微微放下心,自己也迅速冲了个澡,把刚买的战利品放到收藏室内,只随手拿了几本漫画拆封,回房间躺在床上翻看。
  对方这个澡洗了许久,以至於走出来的时候,连面容上都溢著一丝潮红;宣和望向穿著睡衣的男人,说道:「要不要喝点热饮,我让人准备。」
  「嗯。」
  对方应了声,於是宣和打了内线电话,请女佣准备了蒋宁昭要喝的热咖啡与他自己的热奶茶,过没多久,女佣便把东西送了过来,宣和道谢以後瞧著女佣把门关好,转身正要替蒋宁昭倒咖啡时,才发现对方倚在床头,头发湿漉漉的,急忙道:「你怎麽不吹头发?」
  「麻烦。」男人懒洋洋道。
  宣和无奈,只好拿出吹风机,边插上电源边道:「我帮你吹。」
  他爬上床,到对方身边坐下,眼见对方身高比他高,两人都坐著的话有些难以动作;他才想说些什麽,蒋宁昭就俯下身,趴在他腿上,一脸倦容道:「快点吹啊。」
  男人的声音有些软,虽是催促却没什麽命令意味,宣和心里一动,打开吹风机替蒋宁昭吹起头发,甚至不时用手指确认湿度;过了一会,他说道:「你的头发好软……」
  「接下来,是要说我脾气坏?」蒋宁昭嘲道。
  「看来你没少被这麽说。」宣和笑了一下,忽然想起,能像这样亲腻地摸到男人头发,又说出这种话的人,多半是对方从前的情人;他这麽一想,笑容便有些僵了。
  「从小我妈就常这麽说。」蒋宁昭没发现他的异样,闭著眼睛喃喃道。
  宣和没有回话,也说不上自己心里那股诡异的热流是什麽,索性忽略不管;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对方渐渐乾燥的头发,甚至摸了摸微热的柔软耳朵,忽然意识到男人此刻正处於少见的平静状态中,情不自禁道:「脾气坏也没什麽,你对我很好。」
  蒋宁昭的回应是「哼」了一声。
  宣和不以为忤,关掉吹风机,微微躬身吻了一下男人温热的耳朵,说道:「头发吹乾了,我帮你把咖啡端过来?」
  蒋宁昭慢条斯理起身,从宣和手中接过热咖啡,突如其来道:「对了,刚刚约定好的事情我差点就忘了。是叫Parmaid吗?」
  宣和一呆,险些惊叫出声。
  「一起玩吧。」蒋宁昭轻笑著道。
  在宣和眼中,这不带丝毫戾气的平和笑容比恶魔的微笑都还要恐怖邪恶。
  他拖拖拉拉许久,终究把笔记型电脑拿了过来,开机以後点了游戏的粉红色图示,於是萤幕画面上立刻跳出了主选单,旁边还有笔触精致的CG图,四个女主角一字排开。宣和把电脑递给蒋宁昭,小声道:「我,我去书房读书……」
  「急什麽。」蒋宁昭慢条斯理道,「说好了要一起玩,不准毁约。」
  ……谁跟你说好了!宣和独自在心中悲愤大吼,但却不敢违逆对方,靠著床头在对方身边坐好,怀里战战兢兢地抱著枕头。
  蒋宁昭撇了撇唇,似乎有些满意,随即点了开始游戏,在简短的背景介绍後,房间内响起了游戏主题曲;要是过去,宣和可能还会有心思跟著哼唱几句,但此时此刻,不管是娇柔的女声,还是甜蜜得近乎肉麻的歌词,一切都让他坐立难安。
  ……这到底是哪种羞耻玩法啊!
  相较於他的如坐针毡,蒋宁昭倒是异常的平静,在主题曲结束後让剧情自动进行,一开始还只是对於男主角到女仆咖啡打工的原因说明,等四个女主角都露过面说过话後,很快就出现了第一个选项。
  宣和虽然无法冷静下来,却也好奇蒋宁昭会选哪个选项。
  但对方的选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既不是跟青梅竹马的傲娇女仆一起出门采购,也不是帮忙成熟姊姊型的甜点师傅,而是选择与天然呆的学校後辈一起打扫店面。宣和犹豫了良久,问道:「你要先攻略绫香?」
  蒋宁昭转头,说:「不行?」
  「可以是可以……」他乾笑道,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办法理解对方的品味。但过了一会,宣和想起关於绫香的情报(年纪最小、身材最好、外型也最清纯),於是稍稍有些释怀。
  蒋宁昭的心思似乎没有全部放在游戏上,偶尔还放著让剧情进行,自己边喝咖啡边用手机嘱咐秘书明天要做的事,过了一段时间,游戏终於来到分歧点,并依据蒋宁昭前面做的选项,毫无疑问地进入了与天然呆後辈交往的路线。
  宣和这时已经放松下来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分歧路线的出现,代表的另一个意思是──接下来,距离十八禁场景不远了。
  蒋宁昭总算提起兴趣,看著选项随著效果音出现,正要点选时,忽然偏头问宣和:「选哪个?」
  宣和心中暗暗一喜,知道其中一个选项会让主角在约会结束後,与後辈吻别接著独自回家,尽管只能避免自己立刻陷入尴尬处境,他仍然说道:「选上面的选项。」
  蒋宁昭若有所思地瞧著他,接著居然选了下面的选项。
  「咦?」宣和一呆。
  「我只是想参考你的选择。」蒋宁昭没有笑,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衬著舒展的眉宇居然显得有些无辜。
  游戏场景没多久便换到了室内,天然呆的後辈软绵绵道:「只有今晚……不想跟前辈分别。」她把脑後小小的马尾解开来,让头发披散在肩上,问道:「前辈……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画面上可爱的美少女双颊绯红,宣和的脸几乎在同时也热了起来。蒋宁昭微微看他一眼,让剧情继续自动进行,於是女主角一边解开衣襟,一边害羞道:「前辈,我……我已经是大人了,所以……」
  宣和羞耻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正想悄悄溜走时,却听见蒋宁昭的声音道:「你平常都在玩这种游戏?」
  耳边传来男人烫人的气息,他浑身一软,连视线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也,也没有……只是偶尔……」宣和结结巴巴道。
  蒋宁昭把笔电放在床上,却没让游戏暂停,因此萤幕上的美少女这时已经露出了丰满的胸部,发出了娇软的呻吟。蒋宁昭把视线挪了过来,恍然道:「原来如此。」
  宣和才想下床,就在同一瞬间被拉到男人怀里,坐在对方两腿间,宣和脸上烫得难以想像,嗫嚅道:「那个,我……」
  「看来现在正是精彩的部份,你可不能错过。」蒋宁昭毫无起伏地道,从後方揽紧宣和的腰,两人面对著电脑,宣和几次想挣扎,都被对方强行压制著,最後实在是毫无办法,只好顺从地靠在对方怀里。
  游戏中的美少女这时已经全身赤裸,被男主角的攻势弄得娇喘不停,一边又欲拒还迎地把双腿张开,细声道:「前辈……绫香想要前辈。」
  蒋宁昭的脸埋在宣和肩上,闻言,低低道:「你怎麽了?身体真僵硬。」
  「没,没什麽。」宣和勉强道,心中欲哭无泪。
  这时萤幕上的女孩已经开始发出娇吟,说的不外乎是一些告白之类的言词,过没多久,少女发出高亢的呻吟,於是画面上就只剩下女主角敞著双腿,私处沾满乳白液体的画面。然而这时男主角又意犹未尽的抱起少女,两手撑著女孩膝弯,就著站立的姿势从後方进入;於是房间里又响起了那软绵绵的娇柔呻吟。
  宣和低著头,不敢多看,却听见蒋宁昭低沉的声音道:「你也喜欢这种姿势?」
  他脸上热得几乎能煎蛋,支支吾吾良久,终於鼓起勇气道:「不要玩了……拜托,我不想看下去了……」
  「为什麽。」蒋宁昭若有似无地用唇碰触他的耳朵。
  宣和忍著羞耻,小声道:「你,你从刚才就……」他斟酌著字词,终究还是没有直说。
  蒋宁昭这时好像也不打算跟他废话了,随手把电脑合上放到床头,从後方就开始吻他;宣和感觉自己的後颈被有力地吮吻,衣服被脱下,接著灼热的亲吻就蔓延到背脊上,於是隐隐约约松了口气;即使是蒋宁昭起了生理反应甚至还隔著睡裤抵著他,也不会比一起玩十八禁游戏还要让他尴尬。
  男人的动作急切得难以置信,宣和翻身躺在床上,朦胧地感觉对方的手指把润滑剂抹了进来,接著不住抽动扩张,忽然意识到对方现下真的很兴奋,一边想著原因莫非是跟他一起玩这种游戏,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蒋宁昭很快就插了进来,宣和感觉到那前所未有的份量与硬度,连身体都开始颤抖,一半是因为疼痛,另一半是因为被狠狠碾磨所带来的激越快感。
  他抱著蒋宁昭,两腿缠在男人後腰,胡乱吻著对方的脖颈;但这时蒋宁昭却突然直起身,宣和有些不明所以,茫然地抬起脸,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也绷紧著夹了体内的硬物一下,受到他无意撩拨的蒋宁昭登时轻声叱道:「你做什麽!」
  宣和慌乱地抱紧男人,但蒋宁昭已经站了起来,两手抱著他的腰臀,所以他简直是整个人都攀在男人身上,下身还容纳著对方性器;宣和抱紧了对方,就怕被摔下去,一边又惊慌道:「蒋宁昭……你放我下去,我不要……」
  蒋宁昭抱著他虽不怎麽吃力,但也没多轻松,只道:「抱紧一点,笨蛋。」
  宣和越发紧张,但随著蒋宁昭缓慢沉重的抽插,身体却诚实地痉挛起来,越发夹紧了体内的东西,几乎只过了几分钟,他就感觉到下腹内充斥著一股火辣蚀骨的热潮,就在没有抚慰的状态下,他小声啜泣著射精了。
  「不要了,不行……」宣和哽咽道。
  蒋宁昭有些不耐烦,一边恼怒道:「哭什麽。」一边却轻轻把他放到床上,低头吻去他的泪水。宣和紧紧抱著男人,生理性的泪水流了好一会才停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把脸埋到枕头里。
  但蒋宁昭的欲望尚未得到满足,也不管还在平复气息的宣和,从背後覆了上去,深深地又一次进入了宣和。
  宣和的脸埋在枕头里,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脸色酡红,汗水也渐渐泌了出来,过了不知多久,蒋宁昭的动作骤然加剧,宣和忍耐著男人性器略微颤动的沉重贯穿,感觉有什麽温热的液体从被进入的地方满溢而出,一片黏滑淌得两腿间都是。
  他趴著没动,而蒋宁昭这时才俯下身,强迫他转过头;宣和疲惫地侧过脸,维持趴著的姿势,但却立刻被对方吻住,彼此温软的舌尖不住纠缠,宣和长长地呼了口气,只觉得脸上的温度怎麽都褪不去。
  後来男人抱著他去洗了澡,而这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後来几日,一旦他惹了蒋宁昭生气,对方就会挑衅似地邀他一起玩Parmaid,到後来,蒋宁昭每条路线都玩出了Good End,便也不再拿这件事逗弄宣和。
  虽然并不想对这种幼稚的行为计较,然而宣和无法否认,即便异常的羞耻,但让蒋宁昭接触他喜欢的东西,甚至跟他一起玩,他还是有点开心的。
  最近蒋宁昭的工作变得比先前忙碌,偶尔还要出差,宣和总是笑咪咪地送对方到门口,然後被恼怒的男人叱骂,内容通常是「一下课就要立刻回家」「晚上不准出去閒晃」「不准跟閒杂人等出去玩」,宣和总是笑著答应,然後霎时被恶声恶气的男人拉过去狠吻一番。
  因为频繁的离别,所以蒋宁昭连害羞都忘了,有时候当著女佣的面就把他压在门边,吻了良久才肯放手,而这时宣和的唇早就被吻肿了。
  虽然对方的嘱咐就像是叮咛未满八岁的孩子一样,口气差得彷佛面对著屡屡犯错的下属,但宣和仍然觉得受到了关心,因此总是回应道「你要记得吃饭」「不要挑食」「晚上睡觉要盖好棉被」,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叮咛也像是说给八岁孩子听的。
  蒋宁昭对他的叮咛一般都是以不置可否回应,但宣和问过钱秘书,知道男人记得他的话以後,便放下了心。
  这时已经是冬天,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宣和在前一天送走了到外地出差的蒋宁昭,一个人待在家里。自从习惯了跟蒋宁昭一起吃饭,甚至睡在一起,现在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於是当下课以後,同学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顺便去看看猫咪时,宣和没怎麽考虑就答应了。他在同学租住的公寓里跟柠檬玩了一阵子,又跟同学讨论了一下课堂上教授提出的论点,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宣和告别了同学,并没有打电话请司机接送,而是打算慢慢走到捷运站,搭捷运回家。
  圣诞节就要到了,满街都是亮晶晶的装饰品及缤纷的彩带亮片,他走路的速度不快,瞧著满街的璀璨装饰,倒也别有意趣。
  他沿著人行道走向捷运站,一边想著圣诞节时要不要稍稍庆祝一下,一边望向橱窗里的商品。就在他瞧见蛋糕店,想到可以让女佣在当天也准备个草莓蛋糕时,忽然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街道对面有个男人,正匆匆往另一头走去。宣和的视线追逐著那名中年男子,霎时想起,这是前些日子他在女仆咖啡店外头见过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觉得对方眼熟,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麽人,但是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悄悄地跟在了男人後面。
  宣和心中略微感到不安,又勉强压抑著情绪不肯多想;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麽做,但却仍然牢牢地跟在陌生的中年男子身後。过没多久,中年男子转身进了一家店面,宣和也急忙跟了进去。
  但进去之後,他才迟钝地发觉,这是一家酒吧,眼看中年男子已经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正与几个已经在喝酒的男人寒暄,宣和赶紧走到吧台,选了距离中年男子最近的边陲地带坐下,才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会,便听到面前传来了柔和的嗓音。
  「请问要喝些什麽?」酒保一头短发染成浅棕色,耳朵上挂著几个晶亮的金属环,看上去跟他年龄差不多。
  宣和犹豫一下,道:「我没来过,你推荐吧。」
  「那麽……我帮您调一杯Gin Tonic如何?」酒保问道。
  宣和胡乱点点头,并不在意对方要调哪种酒,全副心神都放在角落的中年男子上。但距离太远,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宣和根本什麽都听不到。
  过了半晌,酒保把调好的鸡尾酒放到他面前,说了句「慢用」。宣和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他还无法体会酒精的浓烈与美妙之处,但却也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妥当。
  站在吧台内擦著玻璃杯的酒保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於是问道:「您认识那一桌的客人?」
  宣和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麽说,於是垂下首。
  「那麽,是看上那一桌的某位先生了?」酒保露出微笑。
  他错愕地抬起头,直到这时才发现,这家店里确实没有任何女人,清一色的男人,分明是一家同性恋酒吧。
  酒保同情地望著他,说道:「那一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也都玩得很凶,你要是想认真谈恋爱结婚,千万别找他们。」
  宣和这时已经压下了愕然的心情,小声道:「你认识他们?」
  「也不算认识,不过背景大概都知道,他们都是这家店的常客。」酒保笑了笑。
  宣和一时顾不了那麽多,鼓起勇气问道:「坐在最左边的那个人,他……」
  酒保脸上有些惊讶,又随即回复了平静,低声道:「原来你看上的是他。」酒保皱了皱眉,继续道:「这个人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听说他十几年前带著一笔资金到外地发展,结果赚了不少,这些年来持续投资,在房地产业界还算有名……不过,他是这几年才回到这里的,目前好像也没有固定的男伴。」
  宣和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酒保愉快地笑了起来,「那个人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可爱小男生喜欢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对方说著歪了歪头,「所以,你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人?」
  宣和没有回答,脸却陡然热了起来。外套的袖子挡住了手指,因此酒保没有发现他戴著婚戒,他突如其来地想起了正在外地出差的某人,耳根也红了起来。
  酒保好像觉得他很有趣似的,笑著转身把擦好的杯子收起来。宣和趁机把戒指摘了下来,小心地塞到外套的暗袋内,放松地微微吁了口气。
  过了半晌,宣和还坐在吧台前,想著方才酒保说的那些话,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陌生又面善的中年男子是谁。
  ……十几年前,带著资金到外地……宣和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刚刚酒保是怎麽说的?……对了,那个人……前几年才回到本地……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接著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精的味道顿时充斥著整个口腔,连喉咙都有些热辣辣的感觉;宣和用力抓著酒杯,忍耐著想立刻逃走的心情。
  这麽多年了,那个男人虽然改变了,但五官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并未差距太多;他终於想起来,就是这个人用脚踹他,用手掌打他耳光,把他关在废弃的大楼深处,让他哀求得嗓子都哑了,就差卑微地舔对方的鞋底,也没得到哪怕一滴水。
  ……那是他这十几年来最大恶梦的根源。
  他想逃──只要是看不见这个人的地方,逃到哪里都好;但他不能。宣和没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抖得连酒杯都要握不住。
  这时男人起身,彷佛要离开了。宣和匆忙起身,反覆告诫自己冷静,随即转身往男人的方向走去。对方这时恰巧与他擦身而过,宣和故意不避让,结果中年男人的肩膀撞上了他的,他立刻装作不小心把酒杯打翻,透明的酒液立刻洒了出来,绝大部份都落在他的衣襟上。
  宣和大声吼道:「你做什麽!」
  周遭的人们登时把视线移了过来,他们多半把宣和当成了醉酒而失去理智的客人,但宣和自己很清楚,他的失控,其实仅仅是因为控制不了恐惧。
  那中年男子脸上微微生怒,但仍然礼貌道:「不好意思,我赔你乾洗费。」
  对方说著掏出皮夹,正要数出钞票,宣和一伸手就把皮夹抢了过来扔到地上,同时冷冷道:「你以为赔钱就可以了事?」
  「神经病。」对方啐了一声,明显把他当成醉鬼,就要从旁边绕过去,显然是要把这烂摊子一扔了事。
  宣和挡住对方,咬牙切齿道:「我没准你走。」
  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但是碍於衣物遮挡,四周围观的人都没有发现。
  中年男子不耐烦道:「我还有事,你到底要怎麽样。」
  「把名片留下来,我会再找你商量赔偿的方式。」宣和冷笑,「要是你不愿意,那也无所谓,反正我绝不放过你。」
  对方的耐心终於用尽,随手找出一张名片扔了过来,便匆匆忙忙离去。宣和把名片捡起来,感觉自己的手指抖得都拿不住名片,连忙把那张小纸片塞到口袋里,在长久的紧绷後乍然松懈下来,他只觉得手脚都软得无法施力。
  这时酒保过来,把他扶回吧台,兴奋地道:「你真是花招百出,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搭讪呢!」
  宣和没有馀裕解释,只好苦笑。他付过酒钱以後,到门外叫了计程车,就那样带著一身狼藉疲惫地回家。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五

  
  
  十五、
  
  
  宣和一整夜都没睡。
  他紧紧攥著那张名片,看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把上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了也没有停止。他确实是睡不著,身体里头充斥著一种怪异的亢奋与惊惧,他想起了一些原本忘记的事情,比方绑架他的人大约有四、五个人,领头的就是这个他觉得出奇面熟的男人,还有一些逃亡途中发生的事情。
  宣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天亮的时候,他瞧了一眼课表,便毫不犹豫地翘了课。有些事情,他还必须要想一想。
  他可以求助,但是蒋宁昭会愿意帮忙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馀;蒋宁昭当然会帮忙,即使一边骂著「笨蛋」一边狠狠瞪他,那个男人仍然不会拒绝他。
  这时宣和几乎觉得迷惘……要是要求蒋宁昭帮忙,毫无意外,他所隐藏的那些事情都会被知道,并且被毫无遮蔽地摊在那个人眼下,但他对此却尚有疑虑。他想相信蒋宁昭,但蒋宁昭要是知道了那些事情,还会愿意像这些日子对待他的方式一样对他吗?
  ……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蒋宁昭的放弃。
  大约中午的时候,蒋宁昭回来了。男人出差结束,手上提著简便的行李,随手交给女佣;宣和听见对方上楼的声音,但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门没有完全关上,他听得见房间外头的声音。
  蒋宁昭正在吩咐女佣准备餐点与咖啡,等他稍稍洗漱过後便会下楼用餐,於是女佣应声,下楼而去,蒋宁昭则走进了房间。
  「你没去上课?」男人问道。
  「嗯……」宣和含糊地应声。
  对方却也没多说什麽,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翘课,只说道:「我去洗澡,你等会陪我吃午餐。」说完便一边解著衬衫钮扣一边走进浴室。
  宣和侧躺在床上,拿起电话拨了内线,让女佣也准备自己的餐点。
  过没多久,蒋宁昭走了出来,到更衣室拿了一套衣物换上,瞧了宣和一眼,随即在床沿坐下,问道:「你很累?」
  「嗯,失眠。」宣和平淡地道。
  这时对方的手伸了过来,摸了摸他乾涩的眼睛,抚了下他苍白的脸颊,说道:「你说实话,到底怎麽了。」
  宣和这时再也忍不住,泪水就那样落了下来,他几乎是哽咽地道:「我……昨天……」他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蒋宁昭倒不心急,只是把宣和抱了过来,自己也躺到床上,耐心地等对方平静下来。但宣和却哭了许久,泪水染湿了衣襟,眼睛也变得红肿,这时蒋宁昭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一边拭去他的泪一边又笨拙地亲亲他的脸颊,最後宣和总算停止哭泣,同时也睡著了。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坏脾气的男人给予他一种放松与安定的感觉,而那种安心的感觉恰巧足以让他放心入睡。
  他这一觉睡得很长,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
  房间内只开著一盏小灯,蒋宁昭正靠在床头,用笔记型电脑打字,注意到他醒来,便把电脑合上,伸手过来摸他的头。他享受著男人隐藏在利刺下的罕见温柔,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或许并非必要。
  「你睡得真久。」蒋宁昭哼了一声。
  「蒋……蒋宁昭。」宣和近乎疲惫,却又终於下定决心地道,「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什麽事?」
  「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宣和起身,在蒋宁昭对面坐著,眼神游移了好一会,才小声道:「那个,你知道……我八岁的时候被绑架过……但是父母没有付赎金。」
  「嗯。」蒋宁昭点了点头。
  他低垂著头颅,彷佛不敢看男人的神色:「其实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是被绑架了没错,可是我大哥也一起被绑架了……」
  蒋宁昭的气息停了一会,宣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眉毛诧异地皱了起来。
  「当时绑匪绑架了我们两个人,要求的赎金是天价。我父母不敢报警,在两天之内,也只勉强筹到了赎金的半数,於是便在电话里求绑匪,先交一半赎金,让我哥哥先回去……」
  他自嘲地一哂,「绑匪以为我是受宠的么子,商量过後就答应了;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父母已经筹不到更多的钱,又记恨绑匪威胁勒赎,在我哥哥平安回去以後,他们就报了警。」
  蒋宁昭一声不吭。
  宣和却对这种沉默感到有些紧张,继续道:「後来……绑匪们知道我父母报了警,又怕被逮捕,於是悄悄地逃往荒郊野外。但我哥哥当时已经指认过犯人,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脸上有明显的胎记,很好辨认。所以绑匪迫不得已,带著我逃亡,打算等风声过去後,就立刻杀人弃尸。」
  他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几乎有些神经质的笑声:「说是逃亡,但从绑架到我获救的过程中,大概只过了不到两周,等我逃出来以後,是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警察局,我父母才来接我的。」
  蒋宁昭张了张唇,终於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是。」宣和轻轻道,眼眶又热了起来,「我真正要说的事情,还在後面。」
  蒋宁昭只是安静地望著他。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说……」宣和这时悄悄地又落下了泪,「我真的很……怕……」
  「你怕什麽。」蒋宁昭语调平平道。
  「我怕……」他抽泣著同时哽咽地道,「我怕你听过以後,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头却越来越低,胆小得只敢用视线瞥一眼对方的神色。
  但蒋宁昭脸上却没什麽情绪,不是恼怒甚至也不是冰冷,而就只是什麽都没有。男人说:「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件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对你改观?」
  宣和慌乱地摇头,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说什麽。他能说什麽,他尽管表面上鼓起了勇气,心底却仍然隐约有一小块地方这麽想著。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他断断续续道,甚至没发现自己眼神中满是哀求,「拜托你……」
  蒋宁昭却近乎冷酷地道:「你还要逃避到什麽时候?」
  「我……」宣和语塞。
  「想要什麽,就自己去争取,这对你而言很困难?」蒋宁昭的声音像铁块一样又沉又冷。
  宣和一怔,泪水登时沿著脸颊流了下来。对他而言,这确实很艰难;他从来都不相信主动争取就能得到,也不相信挥汗付出就有收获;如果世上真有命运的存在,他一定是被命运万分厌弃的那个人……即便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依然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
  他迟疑了许久,满心委屈,又不知所措;然而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彼此的亲腻、争吵、合好,最後他终於下定了决心。宣和从未像这样相信过任何人,但这一刻,他毫无理由地想相信蒋宁昭。
  「就算你知道了那件事情……也不准放弃我。」宣和低声说著,泪水也渐渐停下;他定了定神,又坚定地说了一次:「蒋宁昭,我不准你放弃我。」
  男人望著他,眼底尽是他没读懂的温柔与热诚,他听到对方说:「好。」
  宣和总算平静下来,小声道:「那些绑匪之中,有一对兄弟……哥哥会对我拳打脚踢,态度也很粗暴,弟弟比较温和,会偷偷趁哥哥不在的时候,隐瞒其他人让我吃一点东西,给我水喝……」
  他望向蒋宁昭,没有从对方脸上瞧出一丝异状,於是接著道:「那时候,我父母已经报警了,几个绑匪带著我逃到深山野外,他们要商量事情的时候,就让弟弟把我带到外头。几次以後,我跟那个人说,因为小腿上受伤的地方流了不少血,所以想要洗脚。」
  宣和苦笑:「那个人就把我带到河边,想必是觉得我一个小孩子不可能逃走。但我趁著他不注意的时候,逃跑了。我跑得不慢,但他就从後面追了上来;那里是深山,地形陡峭,我不小心滑了一跤,结果绊倒追在後面的那个人。」
  蒋宁昭维持著沉默。
  宣和道:「他差点跌到山下,但一只手牢牢地抓著山崖边缘,我那时候站在旁边,我……我怕他就要爬上来,把我抓回去,所以……」他木然地道:「我随手从附近找到了一根断裂的树枝,把尖锐的部份往那个人手上插了下去,大概是肾上腺素的关系,我居然能把树枝穿刺过他的手掌。我听到他痛叫的声音,看到他松手的过程,知道他掉到山崖下……可是我转身就逃跑了。」
  「就是这样,我杀了……一个人。」他总结道,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微笑。
  「你确定他死了?」蒋宁昭问道。
  宣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可是,昨天我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发现他是当年绑匪之一的时候,我才把这件事情想起来。」他越说越小声,头也抬不起来,几乎绝望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後悔刚才答应……」
  「没有。」蒋宁昭冷冷道,「你在哪里遇到那个人的。」
  「街上。」宣和说道,随即一怔,「我不是故意不遵守……」
  「然後呢?」蒋宁昭恼怒道,「你一次说完。」
  於是宣和把昨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诚实而毫无保留,但蒋宁昭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到最後,连眼底都满是怒意;宣和说完以後立刻闭上嘴,却听见对方冷笑道:「你的胆子真大,还敢一个人去同性恋酒吧。」
  「我不是故意的……」宣和小心翼翼道,「你真的不介意,我杀过人?」
  「你一定是脑子坏了。」蒋宁昭冷冷道,「那个人是绑匪,是罪犯,是打算要杀掉你的人;就算他给过你一些食水,那也不是出於善心。如果是我在那个山崖上,为了逃跑,就算要亲手杀了那个人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明明对方的语气如此尖锐苛刻,宣和却陡然放下了紧绷的心。他试探著靠了过来,男人立刻把他紧紧抱住,叱道:「以後不准像昨晚那样冒险。」
  「嗯。」他轻轻应声,把脸埋到了男人怀里。
  「我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对方略微傲慢地道。但宣和知道,蒋宁昭是在表明──「我不会放弃你」。
  宣和这回没有回应,只是抬起脸,在蒋宁昭低头之前吻了上去。
  他只轻轻吻了一下,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羞涩。这是多奇怪的一件事,他们明明就已经结婚好几个月,结婚当天就发生了关系,可是他就这样吻了一下,接著忽然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蒋宁昭。
  对方似乎没有对这个短促的吻感到不满,只是望著他,忽然说道:「该你了。」
  ……什麽?宣和一时愣住。
  「承诺。」蒋宁昭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耐又提醒地道。
  他怔了一下,想明白以後,居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或者他其实是有些高兴的,蒋宁昭承诺不放弃他,现在则是在要求他做一样的承诺,他明明只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甚至还曾经犯下罪孽的男人,但蒋宁昭居然希望得到他的承诺。
  不管蒋宁昭为什麽这麽说,但这种说法只会让他以为,对方是以一种超乎想像的态度在意他……
  宣和斟酌了一会,问道:「我不懂。你是要我做一样的承诺?」
  蒋宁昭望了他一眼,竟然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男人才说道:「你以为我为什麽愿意承诺不放弃你。」他顿了一下,几乎不耐烦地道:「你以为我为什麽要娶你,为什麽要把过去的那些事情告诉你……迟钝也要有个限度,笨蛋。」
  「因为……」宣和犹豫地道,「……喜欢?」他完全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但除此以外,他确实找不到别的理由。
  蒋宁昭不说话了。
  就著昏暗的灯光,宣和仍然能瞧清楚,男人的脸一点一点地变红,却还是倔强地直视著他,完全没有把视线挪开或闪避的意思。这跟两人平常做爱或者蒋宁昭恼怒时的脸红完全不同,他很清楚地知道,对方现在确实在害羞。
  ……这个男人竟然喜欢他。这件事比明年世界末日就要到来都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宣和几乎有些恍惚,但他很清楚,蒋宁昭没说谎,也没必要说谎。但为什麽?为什麽要默认……如果他不默认,宣和大概至今都会以为,自己只是异常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坏脾气、但其实人很好的结婚对象。
  「你要我的承诺,要我不放弃你……」宣和喃喃问道,「但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那种事情不值一提。」蒋宁昭冷哼道,脸却还是红的。
  「不值一提……是指你不屑,还是你不在意?」宣和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烦死了,你真罗唆。」蒋宁昭恼恨地道,「怎麽可能不屑!笨蛋!」
  宣和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瞧著对方恼怒涨红的脸庞,心底又热又软,好像有什麽温暖甜蜜的东西瞬间融化了一样,让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麽说。他沉默了许久,终於小声道:「我也不会放弃你。」
  明明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却清楚地看见蒋宁昭的眼亮了起来。但下一瞬,那种亮度就被掩饰复而消失;蒋宁昭紧紧抿著唇,垂著眼眸,低声道:「不准反悔。」
  「嗯。」
  宣和才应了一声,就立刻被男人吻住。在唇舌交缠的热度之间,他恍惚地想著……或许那种感情会比自己想像中来得迅速,也可能早就来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麽分辨喜欢与否,但现在心里那种想要依赖亲近、甚至得到对方的情感却不是假的。
  後来宣和总是会问蒋宁昭:「你是什麽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确实非常好奇,因为蒋宁昭婚前一直都表现得对他不屑一顾,似乎只是急著想结婚了才愿意娶他;但蒋宁昭说什麽都没有回答,不是恼怒就是把他压到床上做别的事,再不然就是起身离开,似乎对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兴趣。
  宣和一开始还想追问,但後来也觉得对方不回答也没什麽,反正蒋宁昭已经承认现在的心情了,所以他确实没有必要追著不放。
  那天他把名片交给了蒋宁昭,几天後,蒋宁昭把一份资料交给他,说道:「你自己看。」
  宣和翻著资料,上面只说名片的主人在几年前回来本地,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却没有提到除了他以外的人,宣和不解的抬起脸。
  蒋宁昭望著他,说道:「这个人没有任何兄弟姊妹,他是独子,父母双亡。」
  「可是,当初那个人明明叫他哥哥……」宣和迷惑地道。
  「也可能是堂兄弟或者表兄弟,这一部份他们还在调查。」蒋宁昭眯了眯眼,冷笑,「不过,这个人敢在几年前回来,就表示法律追溯期可能已经过了。」
  「嗯……法律追溯期是十年,早就过了。」宣和心不在焉地道。
  蒋宁昭瞧著他,忽然有些生气似地道:「你就这麽不在意?」
  宣和回过神来,连忙道:「什麽?」
  但蒋宁昭已经冷冷道:「没什麽。」
  宣和迟钝地反应过来,急忙拉住蒋宁昭,说道:「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实在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蒋宁昭看了他一眼,平平道:「要是那个人真的死了,你就会放过他哥哥?」
  宣和一愣,实在不知道对方为什麽要这麽问,只好答道:「也不是……但我能怎麽做,法律追溯期都过了……况且,虽然那时候我才八岁,可是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实在无法对那件事视而不见。」
  蒋宁昭哼了一声,嘟囔道:「烂好人……」
  宣和一时没听清,又来不及问,觉得对方可能生气了,安抚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著想,谢谢你。」
  蒋宁昭最後还是没有松口,但态度却已经和缓了些许。
  後来宣和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才知道蒋宁昭果然没有放手,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让当年的绑匪向慈善机构捐了一大笔钱,恰巧是当年天价赎金的一半,并且有专人监督这笔慈善资金的流向,避免资金流向不明或者被私人侵用。
  他去问了蒋宁昭,男人不耐地道:「他收了你父母为你哥哥付的赎金,就该赔偿你的部份,你又不缺这点钱,让他捐出去就当是积阴德。」
  宣和对做善事没什麽概念,但想到这笔金钱可以帮助到的人,还是隐约有些高兴。更高兴的,是蒋宁昭并没有实际去伤害那个人;在他眼中,那些绑匪极其卑劣,蒋宁昭的手段不必与他们如出一辙。
  日子就这样过去,在几周後,蒋宁昭趁著周末,带著宣和开车到外地。
  宣和本来以为这是一次短暂的旅行,心中也有些期待,但到了当地,才发现那是一个纯朴得近乎乡村的小镇,周遭除了山就是田,还有数都数不完的树木,尽管是难得的自然景观,但说实话,景致实在称不上好看。
  找了一家小旅馆,他跟在蒋宁昭身後,两人进了房间,放下行李。这时蒋宁昭说道:「我们出去吃午餐。」
  他应了声,原本觉得沉闷的心里有些兴奋起来,既然蒋宁昭特意说出口,那麽大概在小镇里有什麽不世出的美食在等待著他们。
  宣和跟在对方身边,一时兴起,伸手牵住了对方,蒋宁昭连头也不回,但宣和却发现对方的手有点凉,过了一会,才迟钝地意识到男人的紧张,不由得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但直到来到一家餐馆,两人坐下,点了餐,吃完食物,宣和都没发觉有什麽特别的地方,就连食物味道也都只是普通。
  他望著蒋宁昭,对方瞥他一眼,示意他往柜台看。正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偶尔为客人结帐,大多数时候都在做别的事,例如看杂志。
  宣和瞧了又瞧,还是没瞧出什麽不对劲,这时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向厨房,脚步有些怪异,看得出其中一只脚是微微跛著的。
  蒋宁昭忽然道:「那是十几年前留下的伤,他掉下山崖的时候受的……那里不太高,他只断了几根骨头,不过送医太晚,跛脚也是当时留下来的後遗症。」
  宣和微怔,忽然意识到什麽,瞪大了双眼,盯著那人的背影,小声道:「你说……这个人,就是当年被我……」他说到一半,终於把那个人跟十几年前的青年形象重合,有些急促地道:「你已经查到了,你本来就是要让我来看,看他还活著……」
  蒋宁昭只是望著他,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宣和小声地笑了起来,却带著些许鼻音,眼眶也有些红。他说:「真是太好了……」
  蒋宁昭起身,把两张钞票留在桌上,拉著宣和离开。两人走在小镇的路上,彼此都沉默著,宣和的眼眶微微红著,皮肤又是苍白的,看起来像兔子一般可爱,蒋宁昭偷偷瞧了许久,只觉得舍不得移开视线,当然宣和并不知道这件事。
  两人回到旅馆房间,宣和有些不满地问:「你怎麽不先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蒋宁昭没有动摇。
  「你就是没有告诉我……」宣和几乎有些无赖地道,也有些像撒娇,然而下一瞬间,他的声音就软了下来,几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带我过来这里。我很开心。」
  蒋宁昭不为所动,只道:「我不需要口头上的道谢,空泛又不切实际。」
  「那……」宣和绞尽脑汁,终於道:「听说远一点的地方有温泉,晚上我陪你一起去泡温泉……」
  蒋宁昭不置可否,但随即就去查找前往温泉旅馆的路线。当天晚上,两人在温泉里泡了许久,也相互挑逗了一番,直到回到旅馆房间,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房间的墙壁太薄了,隔音效果极差,隔壁房间说话稍稍大声一点都能传过来。
  面对宣和恳求又夹杂著歉疚的眼神,蒋宁昭的脸黑了又黑,最後恼怒道:「……睡觉!」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六

  
  
  十六、
  
  
  那天晚上,在无论如何都称不上舒适的旅馆房间内,宣和躺在蒋宁昭的身边,竟然夜不成眠;在黑暗的房间内,他就著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瞧著天花板。
  他想起白天在餐馆里看到的跛脚男子,想起那个人十几年前的模样,原本那种深刻入骨的愧疚感却奇异地消失了;事实上他从未後悔过当年这麽做,要是不这麽做,只怕他自己就会被弃尸在荒郊野外,但他并不是真心如此,而是源於不得已的情况,现在得知那个人还活著,只是跛了一只脚,他已经安心了。
  而蒋宁昭一开始什麽都不说,就这样把他带过来,除了惊愕与安心以外,宣和居然不知道该怎麽界定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被这个坏脾气的男人用谨慎的心思揣测,用最适切的方式对待,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又因此隐隐感觉到惶恐。
  宣和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从未被这样爱过,他不知道该怎麽回应对方。
  他为蒋宁昭剪指甲,为蒋宁昭吹乾头发,为蒋宁昭的坏脾气做出表面上的迁就……但即便如此,实际上被慎重对待著的,其实是他。
  很久以後,宣和想起这个晚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是在这一天开始有了爱上蒋宁昭的徵兆;但当时的他并未发觉这就是爱的根源,而只想著自己不能停留在原地,他必须为蒋宁昭做些什麽,无论是那一方面,他想自己必然要努力付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对方做过的承诺,宣和不想被放弃,也想让自己有资格成为蒋宁昭执著的对象,但他自己就只是这样,平凡得如同世间任何一个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下去。
  所以那天晚上,他睡在蒋宁昭身旁,小声地道:「蒋宁昭?」
  「什麽事。」
  对方还没睡著,但这时距离他们关灯睡下已经有至少半个小时,因此他推测,对方也因为一些原因而睡不著,他想跟蒋宁昭说说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过了一会,他说道:「你是不是还……?」
  蒋宁昭没有回答,但宣和可以感觉到,身旁的男人紧绷了起来。
  对方硬梆梆地道:「也许你记得,这里隔音不好。」
  「我知道。」他说:「你可以把我的嘴塞住。」这麽说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蒋宁昭哼了一声道,「别傻了,还有别的声音。」
  宣和恍然大悟,暗忖了许久,终於说道:「……这里有阳台。」
  他们住的房间在最角落,外头有个小阳台,而且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其他房间只有落地窗,外头什麽都没有,因此也不可能出来窥看,这种深夜,大多数人都睡了,比起在隔音差劲的房间内办事,或许还是阳台上较为妥当,但前提是不能站直身体,要不然多半会被行人或者远眺窗外的旅馆房客窥看到。
  蒋宁昭沉默许久,说道:「我去看看。」
  他这时少见地坦率起来,宣和於是知道,对方果然真的在忍耐,而且有些忍不下去了。
  春天的天气还算温和,不至於太冷,蒋宁昭出去看了一回,转身把一床棉被扔到阳台上,宣和一头雾水,就被蒋宁昭拉到阳台上,这时对方急切贪婪的吻已经如倾盆大雨一般铺头盖面而下。
  蒋宁昭一边吻他,一边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内,抚摸他的背脊与後腰。宣和被摸得有些心猿意马,但还记得不能弄出声音,於是只是用舌尖克制地略微回应对方,完全不敢做出太过分的回应。
  两人吻了一会,蒋宁昭握著他的手去摸那里,已经硬得不像话了,宣和几乎爱怜地用手指不住抚摸,小声道:「你怎麽不早说……」
  「快点。」蒋宁昭却没回答问题,只是简短地道:「疼。」
  宣和知道对方是指那里硬得发痛,胀得通红又无以纾解,於是更加心疼,试探地道:「我帮你舔……」
  「不要。」蒋宁昭果断拒绝。
  宣和有些不解,问道:「为什麽?」
  「反正不行。」蒋宁昭似乎也不知道该怎麽表达,最後恼羞成怒道。
  宣和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一下,说道:「我没有勉强自己,你别多想。」他犹豫一会,小声道:「我喜欢帮你……」
  蒋宁昭白净的脸一下子都红了,支支吾吾地什麽都说不出来,不知是害羞还是尴尬,这时宣和已经低下头,衔住了浅肉红色的器官,用喉间不住吮吸,品嚐著每一个部份的味道。
  明明眼前的是男人的性器,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或倦烦,只觉得喜欢……这是多麽怪异的一件事,在认识蒋宁昭以前,他从未对男人的这根东西抱持任何幻想,也自认不是同性恋;然而现在的他,居然能在舔著男人性器的同时,身心都感到兴奋,难道他不知不觉也成了同性恋?
  无论问题的答案如何,宣和只能肯定,这跟对象是蒋宁昭有莫大的关系。
  他吻了又吻,舔了又舔,男人的性器终於泄了出来,他听见蒋宁昭发出一声来不及压下去的低吟,沙哑性感,一时分心把嘴里的东西都吞了下去,於是在几分钟後,他又一次面对蒋宁昭恼怒的脸孔。
  「你做什麽!」男人伸手,粗鲁地揩去他嘴角残留的一丝乳白。
  他笑了一下,讨饶道:「别生气,我是真的喜欢……」
  宣和知道蒋宁昭不喜欢他做这种事情,或许是因为对方觉得这麽做是一种轻贱,但蒋宁昭自己往往把那些东西吞下去时,眉头都不会动一下;他以前不会想那麽多,最多就是觉得这是蒋宁昭的怪癖,但当他把蒋宁昭往最好的地方想之後,才发现对方带刺的言语背後,常常是不深想便难以发现的温柔。
  现在他说了「喜欢」,蒋宁昭脸上还有一点生气,却不怎麽怪罪斥责他了,只说了一句「不准有下次」。
  宣和点头,但完全没有放到心上。他并不是不知道,蒋宁昭其实也异常舒服,在他口中射精的时候,连身体都在发抖,而且射了很多。男人介意的,只是做这种事情本身所代表的卑下,但宣和并不介意。
  他握住蒋宁昭的手,开始舔湿对方的手指,过了一会,他忍著害羞道:「你帮我……」
  蒋宁昭当然不会不解风情,但却也没有多麽浪漫,直接褪下他的长裤与内裤,让他趴在垫在底下的棉被上,手指慢慢地深入他的臀部,轻揉著紧紧闭合的地方。想像著自己将要被贯穿、被进入、被占有,甚至被迫含住并容纳对方的性器与体液,他竟然开始觉得亢奋。
  宣和身体微微颤抖,蒋宁昭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但宣和知道对方不是存心玩弄,而是有意温存。随著手指进出,他的身体慢慢敞开,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就会叫出声音的同时,蒋宁昭伏在他身上,缓缓地插入。
  润滑并不足够,宣和感到有些痛,但这种痛又不至於无法忍耐,於是他仍然能放松身体,接受侵犯。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和揣测对方已经全部进来了,因为他现在已经觉得体内完全被填满,有种近乎失控的感觉隐隐出现,但蒋宁昭却不动,只是问他:「痛不痛?」
  宣和摇摇头,轻声道:「有点胀……」
  「忍一下。」男人这麽道。
  下一瞬间,他就感觉到那种饱胀的侵蚀到最深处,对方狠狠地贯穿了一回,宣和连腰都颤抖起来,他什麽声音都没发出来,性器分明没受到碰触,却难以忍受地射出一点体液。
  ……太疼了……太舒服了。
  蒋宁昭低头吻他的耳朵,吻他的後颈,吻他的侧脸;宣和趴在棉被上,享受著男人停止亲吻後剧烈的抽动,他感觉得到,自己体内深处是如何紧紧裹住对方,也能想像对方现下兴奋的姿态。
  毕竟没有戴保险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稍後,在高潮的同时,蒋宁昭的精液就会全部都射到他体内,他想著这个近乎猥亵的事实,却觉得无比安心。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会有这种想法,就算是被射在里面他也不可能真的怀孕,但他就是喜欢这样;或者这其实是一种彼此占有的过程,蒋宁昭在他的体内留下类似雄性宣告地盘的气息,他则得到男人用以生育後代的体液;这完全背离了人类自然繁殖的本能,但他们彼此都心甘情愿。
  「……蒋宁昭。」他朦胧地唤道。
  身後汗流浃背的男人随口应了声。
  宣和模糊地笑了一下,浑身都被快感所包围,他无路可走,只能全盘接受,他可以感觉到,男人的贯穿越来越重,甚至是对方深埋在他体内的性器也兴奋而愉悦地颤动。宣和轻轻喘息著,近乎放荡地道:「你要射在里面,不可以拔出去……」
  他才这麽说完,就立刻被紧紧抱住,被又深又狠地欺负了好半晌,他却犹不餍足,甚至用臀部往後轻蹭男人的下腹,於是後果自然可想而知。
  等宣和颤栗著把体液都射出来时,蒋宁昭也已经到了极限,重重顶了许多下,宣和无声地喘息,连叫都叫不出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弄死了,因为被进得太深,有一种内里都要被捣坏的错觉,但那又是极端舒服的,他得到了难以想像的高潮,脑海中充斥著一片白光,身体颤抖痉挛著含住蒋宁昭,这时对方也射精了。
  他体内仍夹著蒋宁昭,不住颤抖。到後来,他小声地喘息道:「里面好烫……」
  男人瞪著他,严肃地训诫道:「以後不准说那种淫荡的话。」
  「对不起。」宣和礼貌地道歉,又说:「但我忍不住。」
  「你……」蒋宁昭哑口无言,脸越来越红,明显不是因为高潮的缘故。
  於是宣和笑了。
  两人到浴室内冲了个澡,又回到床上。但因为另一床棉被已沾上了他们的体液汗水,於是两人只好共用剩下的一床棉被。
  宣和只觉得懒洋洋地,睡意渐渐旺盛起来,但又还不至於令他睡著。他枕在蒋宁昭的手臂上,忽然想起什麽,问道:「你怎麽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
  蒋宁昭答非所问地道:「快睡,明天还要赶回去。」
  「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蒋宁昭沉默了许久,才硬梆梆道:「你误会了,没有这种事。」
  「那你现在叫我的名字。」宣和说道。
  蒋宁昭这次安静了更久,最後几乎烦躁地道:「这有什麽大不了,只不过是称呼,大半夜的讨论这种无聊事情有意思?」
  他顿了下,说道:「我知道了,抱歉。」接著就转过身体,向著床的另一侧,也不再继续枕著对方的手臂。
  蒋宁昭其实也没说什麽过份的话,但不知道为什麽,宣和就是觉得有些难受。男人只是不叫他的名字,这不是什麽大事,但他居然隐隐有种自己被嫌弃的感觉。他知道对方可能只是别扭或者害羞,也能理解体谅,但心中仍然有些芥蒂。
  蒋宁昭这时却说道:「你生什麽气?」
  「我没生气。」他一怔,才醒悟过来,对方误会他在生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男人却恼怒起来,说道:「你……」
  宣和犹豫著终究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麽,他想说自己并不在意,也想辩解自己并未对此生气,但到了後来,他还是什麽都没有说出口。
  「……宣和。」身後忽然传来了细如蚊蚋的声音。
  他忍著想转身过去的冲动,感觉对方的脸颊贴靠在他的後颈上;蒋宁昭的脸烫得几乎可以融化一切事物,就那样灼热地熨在他的皮肤上,让宣和觉得自己脸上也跟著发热。
  明明只是叫个名字,为什麽要害羞成这样……他这麽想著,也问了出口。
  蒋宁昭却不回答,只是从後头抱著他,不许他回头;但宣和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身後那人身上脸上的热潮久久都没有散去。这真是奇妙,他这麽想著,明明彼此之间什麽样的事情都发生过了,但蒋宁昭却能纯情得为了一个称呼或一次牵手紧张害羞。
  要不是真的太喜欢他,就是蒋宁昭脸皮太薄。或者其实这两者都是事实。
  宣和慢慢有了睡意,开玩笑地说道:「晚安,小昭。」
  蒋宁昭身体一僵,什麽也没说,但直到沉入梦乡的前一瞬间,宣和终於听见了身後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晚安」。
  翌日上午,两人退房离开,回到家中,才刚刚吃坐下,便接到一通电话。蒋宁昭只讲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匆匆起身,急促道:「去医院。」
  「什麽?」宣和仍然一头雾水。
  「那个女人早产了!」蒋宁昭气急败坏道。
  宣和这下明白过来,也急了起来,两人才刚回到家里,又匆匆赶往医院。贺崇岳就在医院门口等著他们,见到蒋宁昭第一句话就是:「代理孕母的羊水已经破了……」
  蒋宁昭一脸不悦混合著紧张,却反常地维持著沉默,宣和连忙问道:「是不是孕妇状况不太好?」
  「倒也不是。」贺崇岳平静地说道,「只不过婴儿毕竟没有足月,等出生以後,还要在保温箱里待一阵子。」他把他们领到一处休息区,说道:「你们先坐下来,婴儿出生会被抱到对面的育婴室里,到时会有人通知你们。」
  蒋宁昭依言坐下,宣和也坐了下来,贺崇岳则悄悄地离开了。
  宣和望著蒋宁昭,对方面无表情,但手却紧紧握著拳,眼神也飘忽不定,好像紧张得不知道该怎麽办,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原本的紧张都消失了,蒋宁昭一个卅八岁的男人都无法镇定下来,他更应该时时刻刻维持冷静。
  「……孩子要叫什麽名字?」宣和閒聊似地问道。
  蒋宁昭猛地转过头,张了张唇,好像想质问他凭甚麽一点都不慌乱,又彷佛想向他倾诉自己的无措,但最後,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不要紧张。」宣和伸手过去,用力握住对方略微冰凉的手掌,「等孩子生下来,要替他报户口,我记得你之前就有在考虑这件事情。」
  蒋宁昭被他一说,下意识道:「爸妈先前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我都不喜欢……」
  「那你现在想也还来得及。」宣和微微一笑,安抚地道:「孩子不会太快出生的,还要一段时间……这些时间够你想一个好名字。」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著,开始讨论起孩子的名字。蒋宁昭一开始还有些失神,後来就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手也不再冰凉,只是面上的焦躁仍然停滞不去。
  宣和可以明白对方的紧张,同时又觉得有些感慨。
  蒋宁昭比他大了十几岁,社会经验或者工作经验也都比他丰富许多,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经验值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比对方强,都是第一次当父亲;他自己倒还好,但蒋宁昭或许已经期待这天很久了,然而事到临头依然免不了慌张。
  过去好几次,他都曾经发现对方偷偷地翻著字典,似乎想自己替孩子取名字,而不想借助蒋老太太依赖的姓名学专家给予的建议,宣和当时瞧著在书房里认真翻字典的男人,几乎能想像往後蒋宁昭宠溺孩子的景象。
  这一胎是个男孩,他们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蒋宁昭嘴上虽然说不喜欢女孩,但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宣和也相信蒋宁昭一定会把孩子娇宠成跟他自己一样的坏脾气,因为他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宣和明白蒋宁昭一直都被父母疼爱宠溺著,所以现在才是这样的易怒又别扭,但对方外表的尖刺都是假的,内里的温软才是真的,宣和已经逐渐认识到,蒋宁昭是个表里不一、实际上非常容易心软害羞的人。
  所以,就算他们的孩子被养成跟蒋宁昭一样坏脾气的孩子,宣和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好;光是想像未来他们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像对方一样别扭地闹脾气同时轻易地因为小事而羞得满脸通红,他就觉得莫名的满足……说实话,他确实是想要一个像蒋宁昭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终於有人来通知他们去看孩子。宣和拉著不知为何步伐异常沉重的蒋宁昭,两人走到育婴室前,护士笑著指向角落一侧,他们立刻走过去。
  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保温箱里,虽然说是早产,但其实只差一个月,所以并不像他想像得过份孱弱瘦小,只比一般的婴儿小了一些,脸上还红红皱皱的,完全没有长开。他知道婴儿出生时都是这样,过几天就会长开,心中也不太在意。
  但等他扭头想跟蒋宁昭说话时,才发现男人已经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也是一片紧绷。
  宣和忽然很想笑,问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蒋宁昭似乎终於清醒过来,转过头,面对著宣和,居然近乎无助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最慌乱的一天,等医生向他们报告过孩子的健康情况,蒋宁昭打电话通知父母,而两位老人也匆匆赶到医院,一切手续都办理完毕以後,宣和才想起,自己似乎也该通知一下家人。
  趁著新出炉的祖父祖母及父亲三人正在讨论孩子的长相,他悄悄踱到医院角落,打了通电话给母亲。自从那个案子的事情过後,母亲就一直对他怀怨在心,从睡梦中接到他的电话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宣和只简单地说了孩子出生的事情,便挂了电话。
  他当然不会笨得听不出来,母亲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多说什麽。反正,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已经有了必然会相当宠溺他的几位家人,就算是外祖父母或者姨母舅父,也未必真有那麽重要。
  宣和走了过去,这时蒋宁昭回过头来,志得意满地道:「我决定好孩子的名字了。」
  他笑了笑,温言道:「取了什麽名字?」
  「就叫蒋悦。」蒋宁昭脸上满溢著初为人父的满足与骄傲。
  宣和品味著这个名字的意义,仅仅是一个字,但涵义却简单易懂;他笑著道:「是个好名字。」
  他们来到医院的这一天是三月的最後一个晚上,但蒋悦的出生恰巧在午夜过後,也就是所谓的四月一日、俗称的愚人节。蒋宁昭对於自己第一个孩子出生在这一天著实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家里早已准备好婴儿所需的一应事物,等蒋悦离开保温箱,就能立刻被带回家。那天他们回到家里,蒋宁昭到婴儿房里待了很久,宣和什麽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对方在婴儿房里待著。
  第二天,他们到医院里看了孩子,蒋宁昭依依不舍地离去之後,带著宣和到婴幼儿用品专卖店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包括日常用品及玩具衣物,同时焦虑地道:「家里的东西根本不够……还要再多买一些。」
  宣和自然能体会对方的紧张,但仍然适时制止对方,理由很充分:「孩子长得很快,不用买太多衣物或者鞋袜,他很快就会穿不下,到时候还要来买新的。」
  蒋宁昭被他一说,终於打消把整家店的商品都各买一项的念头,隐隐有些颓然地带著宣和离开。
  宣和察觉,对方是想替孩子做些什麽。但说实话,孩子现在还待在保温箱里,男人根本什麽也作不到,只能隔著玻璃窗看孩子,因此分外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但在宣和劝蒋宁昭去读育婴手册跟照顾孩子的方法以後,这种情况就改善许多了。
  蒋悦在保温箱里睡了十几天,终於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宣和与蒋宁昭把孩子接回家了。
  他们先前便请了专职保母来看顾孩子,但也只限於白天两人都要上班上学的时候,蒋宁昭似乎打算在下班以後一手包揽照顾婴儿的事情,宣和也没干涉对方,就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与配合,而蒋宁昭对此明显很满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蒋悦一天天地茁壮,皮肤变得白嫩,五官也渐渐长开,对比男人幼时的照片以後,怎麽看都像是蒋宁昭小时候的模样。宣和常常摸著蒋悦的脸,想像著蒋宁昭小时候的模样,倒也能自得其乐。




差强人意的婚姻 十七(完)

  
  
  十七、
  
  
  替蒋悦办满月酒那天,宣和的父亲并未到场,只有母亲来了,神色却是淡淡的,只看了蒋悦一会,似乎也没有多喜欢。
  宣和一开始就料到这个结果,但仍难免感到难受。
  後来母亲要求与他谈谈,宣和只好找了间空房间,把母亲请了进去,想著蒋悦被蒋宁昭看著,於是也放下了心。
  母亲对他仍有埋怨,又表现得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表示要是他回家道歉,父亲说不定会消气,进而原谅他。
  宣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最後平平道:「妈,那件案子的事,我真的没办法插手,以後有类似的情况,也未必帮得上忙。」
  母亲一听这话,登时脸色一变,怒道:「你什麽都帮不上忙,嫁到蒋家又有什麽用。」
  「我一开始并不是自愿嫁过来的。」宣和平静地道:「还有,蒋家一开始曾经许诺过要给家里什麽利益?如果没有,那我想您现在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他这话确实说对了。当初两家谈论亲事,并没有清楚地谈及日後两家商业往来或者合作的规划,只是宣和的家人以为攀上蒋家,便能凭著姻亲的身份获得既得利益;但事实上,两家之间并没有什麽成文的约定,因此宣家也就无从追究。
  他说完以後,只见母亲胀红了脸,显然是觉得面子挂不住,难堪怨怒之下,手也抬了起来,但就在她即将给宣和一耳光的前一刹那,她的手腕却被用力扣住,动弹不得。
  宣和一怔,抬脸一瞧,才发现是蒋宁昭抓住了母亲的手。
  「岳母。」蒋宁昭冷冰冰地道:「我想您今天也累了,我派人送您回去。」他边说边请佣人去叫司机,接著才松开宣和母亲的手,说道:「往後,有什麽生意上的事情直接找我,不要为难他。」
  宣和母亲一愣,道:「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凭甚麽插嘴。」
  蒋宁昭面色不动,态度倨傲地道:「他早就已经嫁到蒋家,就算死了,也是葬在蒋家的祖坟。」
  宣和母亲脸色发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似乎想破口大骂又顾忌矜持,最後只是狠狠瞪了宣和几眼,便气愤地转身离开。
  宣和沉默良久,问道:「你怎麽来了?」
  「……只是来看看。」蒋宁昭撇唇道。
  他瞧著男人,瞧了许久,终於说道:「你刚才差点就对我妈动粗了。」
  对方皱眉,并不说话。
  「不过也罢,那一耳光有没有打下来,事情都不会改变。」他喃喃道,「我早就对他们失望透顶了。」
  蒋宁昭忽然拉住他的手,握得很用力,宣和抬起脸的瞬间立刻被压到男人怀里,对方把他抱得很紧,紧得他都有些难以呼吸。
  「……不要管那些人。」蒋宁昭低低道:「我跟小悦才是你的家人。」
  在那温热的怀抱里待了许久,不知道为什麽,宣和突然有种要崩溃的感觉,他忍了这麽多年,努力让自己变得顺从听话,但这并没有让他受到宠爱;而蒋宁昭……这个最为暴躁易怒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执著於他的人。
  到最後,宣和还是什麽都没做,既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向对方尽情倾诉;又过了半晌,他终於哑著嗓子道:「嗯,我知道。」
  宣和只花了一会平复心情,就跟著蒋宁昭回到大厅。这场满月酒请的客人并不多,只是一些较常走动的亲朋好友,虽不至於要让宣和招待他们,但做为这幢宅邸另一名主人,他也不能缺席。
  蒋悦先前一直被蒋老太太抱著给别人看,但却很乖巧,完全没有哭,反倒很开心似的;这会孩子终於累了,宣和赶紧过去,把昏昏欲睡的蒋悦接过来,蒋宁昭吩咐道:「你带他回房间,我等会把牛奶带过去。」
  宣和点头,自己独自回到婴儿房。
  这间婴儿房就在他们卧室旁边,一有动静立刻就能发现;他把蒋悦放到婴儿床上,手指抚了抚那白净柔软的小脸,结果对方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接著就完全不肯放开。
  宣和陪孩子玩了一下,随手把旁边一个没比蒋悦小多少的猫咪布偶抓过来,塞到孩子怀里,於是蒋悦就抱著软绵绵的白猫玩偶,眼睛眯起来,发出了近似笑声的细碎声音。
  ……果然是父子,跟蒋宁昭一样喜欢猫。他这麽想著,一边失笑,忽然瞧著那只猫咪玩偶,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只玩偶不知道是谁买的,看起来有些旧,但保存得很好,多半是蒋宁昭以前用过的旧物,然而不知为何,宣和却觉得这只玩偶相当眼熟,彷佛在哪里看过一般。
  这时蒋宁昭拿著奶瓶走了进来,问道:「你在看什麽。」
  宣和回过神来,忙道:「没什麽。」
  蒋宁昭并未多问,动作熟练地把蒋悦抱了起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把奶瓶凑到孩子嘴边;蒋悦却似乎不乐意喝牛奶,但只偏头抵抗了几次,就乖乖张嘴含住奶瓶的前端。过没多久,蒋宁昭移开了奶瓶,蒋悦喝了大半瓶牛奶,似乎快要睡著了。
  於是蒋宁昭放下奶瓶,轻轻拍著蒋悦的後背,过了一会才小心地把孩子放上婴儿床,仔细地盖好被子。
  两人安静地走出房间,宣和问道:「那只猫咪玩偶是你以前的东西?」
  「嗯。」对方应了一声。
  「我总觉得很眼熟……你在哪里买的?」他仍想著那只白色猫咪。
  蒋宁昭转过来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为什麽要摆出这种态度……宣和心中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他猜想,那只玩偶对蒋宁昭而言,或许有什麽特殊的回忆,所以才会一直保留至今。
  但这件事毕竟没有那麽重要,宣和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转而去招待宾客。
  等宾客们都离开以後,宣和与蒋宁昭送走了两位依依不舍的老人;他这会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到婴儿房看了看蒋悦,便躺在沙发上睡著了。
  蒋宁昭这时正指挥女佣收拾善後,不一会,也走进了婴儿房内,瞧著睡熟的宣和,拿了毯子替对方盖上,在一旁坐下。
  宣和再醒来时,蒋宁昭正抱著蒋悦,蒋悦的脸埋在男人的肩上,蒋宁昭小心地拍著孩子的背脊,动作轻缓,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感,宣和望著蒋宁昭一副慈父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承认,对方确实是一个比他称职的父亲。
  他看了看时间,问:「小悦喝过牛奶了?」
  蒋宁昭点头。
  宣和起身,往门边走去,一边道:「你吃晚餐了没?我去让人准备。」
  「宣和。」男人忽然唤了一声。
  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但对方已经把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扔了过来,宣和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触手处十分柔软,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那只猫咪布偶。
  「这是你忘了的东西。」对方严肃道。
  「我?」宣和疑惑地抱著玩偶,看了又看,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蒋宁昭这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地道:「那只猫是我买给你的。」
  「什……什麽?」宣和目瞪口呆。
  「看来你倒是忘得一乾二净。」蒋宁昭嘲道:「你才几岁,记忆力就开始衰退了。」
  宣和心中愕然,迟疑地问道:「所以,在老宅相亲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是。」蒋宁昭斩钉截铁道。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忽然有什麽记忆的片段流淌过去,有些小处历历在目,但却大部分都十分模糊;宣和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这只猫……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只,黑色的?」
  蒋宁昭这时总算神情松懈了些许,说道:「原来你记得。」
  宣和摇了摇头,恍惚道:「不,我不记得……只是这麽觉得。」
  「哼……忘恩负义。」蒋宁昭瞥了他一眼道。
  宣和瞪大眼,但蒋宁昭的话却还没说完,仍继续说道:「那天我让司机送我到山间的别墅去小住,半路上他忽然把车停下来,等他下车一趟又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浑身伤口的小孩。」
  宣和一怔,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中年男子。
  「那个小孩到了车上,明明都昏睡过去了,就是抓著我的衣服不放手。」蒋宁昭撇唇,嘲道:「你知道我在说谁?」
  「难道……是我?」宣和越发肯定,但仍犹豫地道。
  蒋宁昭狠道:「早知道你什麽都记不起,当初就该直接把你送到警察局。」
  「咦?」
  所以说……蒋宁昭没有立刻把他送到警察局?宣和揣测著当时的情况,努力回想,但仍然什麽都想不起来。最後他终於放弃,歉疚地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蒋宁昭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悦。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以为我会认出你吗?」
  但他根本没有认出对方,还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看待,态度最多就是彬彬有礼,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成份,而且心中还希望男人能拒绝婚事。想到这里,他发现蒋宁昭就像闹别扭似的,看也不看他。
  「对不起。」宣和忽然有些好笑,又隐隐有些感动,「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缘份从那麽久之前就开始了,虽然不至於有什麽「这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浪漫想法,但仍然隐隐感到开心。眼前的这个人,从十几年前就知道他了,而且多半是一直都记得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蒋宁昭其实就已经暗中注视著他……光是这麽想著,宣和就觉得心中温暖。
  
  自从知道自己小时候与蒋宁昭见过以後,宣和就开始不断地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但或许是时日久远,他只隐约想得起一些细节;从那时候残留的一点陌生印象来看,他多半不是立刻被送回家里,而是在某个地方住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他渐渐想起了那时候,有人给了饥饿的他温暖的热汤与饭菜,让他洗了暖洋洋的热水澡,甚至让他睡在柔软的床铺上,他还想起了那一对黑猫与白猫的玩偶,但记忆也就到此为此,更多的,他什麽都想不起来。
  宣和实在无奈,却又毫无办法。蒋宁昭对他一直想不起这些事情似乎有些介意,但宣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能满怀著歉疚。
  在夏天来临时,他在学期结束前办了休学。
  蒋悦还很小,一整天都让保母照顾,也显得他失职,既然已经为人父母,宣和打算自己休学照顾孩子,等孩子大一些,再回学校复学。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并没有跟蒋宁昭商量,自己对读书这件事也没有那麽看重,但蒋宁昭知道以後,著实发了一顿脾气。
  「我没有叫你休学!」男人怒气冲冲地道。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宣和平静地道,「你为什麽要生气?」
  蒋宁昭哑口无言,脸上怒意却越来越明显。
  「小悦现在还小,什麽都还不记得,等他再大一点就会记事情了,我不想一直让保母照顾他。」宣和顿了下,低低道:「我小时候也是由保母照顾的……不过,後来我妹妹出生,我母亲立刻就把自己的事情放下,专心照顾她……我不想让小悦觉得,我们不重视他。」
  他抬起眼,对面的男人脸上已没了怒气,但也没有松懈下来,只是仍有些不悦地道:「我以为你至少会重视自己的学业。」
  「学业怎麽能跟你还有小悦比?」他开玩笑地说道。
  但对方显然并不以为他在开玩笑,他话才说完,蒋宁昭的脸已经迅速地泛起潮红,有些困窘地张了张唇,犹豫许久,最後喃喃道:「……随便你了。」说著还哼了一声。
  宣和笑了一下,说道:「真的没问题,学籍是可以保留的。」他歪了歪头,又道:「而且,这也算是家庭分工;你每天都要工作,我也要为家里做出一点贡献。」
  话说到这里,蒋宁昭已经没什麽怒意了;於是宣和催促他去把温好的牛奶拿来,准备喂孩子喝牛奶,而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休学以後,宣和除了跟保母学著照顾蒋悦以外,生活中就没什麽大事了;而家中那头,父亲与母亲也几乎不怎麽与他联系。
  直到有一次,又遇见来家里帮蒋宁昭拿东西的钱秘书以後,他才知道,家中但凡有生意上的问题,都毫不客气地找上了蒋宁昭;而男人一如以往,就事论事,帮得上的忙就帮,帮不上忙就直言拒绝,宣和意外的是,对方什麽都没有告诉他。
  後来他问对方为什麽不说,男人才告诉他原因。
  「……我不希望你继续跟他们往来。」蒋宁昭声音沉沉的,似乎是想睡了,但仍继续道:「他们对你,或者对小悦,都没什麽真感情,何必多此一举地刻意亲近。」
  宣和躺在男人身旁,伸手抚了抚对方头发,「你说得这麽直接,不怕我生气难过?」
  「这是事实。」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半张脸压在枕头上,「又不是我这样对待你,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宣和拉了拉棉被,一脸迷惑,「在我的记忆中,很少有跟他们单独相处的回忆,多半是不得不碰面,才勉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最重要的是,面子上要过得去,表面上还是一副家庭和谐的样子,当然我不在那个范围里。」
  「我弄不懂他们在想什麽。」蒋宁昭嗤之以鼻道:「要是不喜欢,直接把你送给别人养不就好了?」
  宣和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但蒋宁昭却没发现,仍淡淡地继续道:「那时候,一开始以为你是受虐儿童,本来想拜托我妈办手续,我自己领养你……不过,事与愿违,你被绑架的事闹得太大,最後只好把你送回去。」
  「你说,你想养我?」他轻轻问道,不知为何,心脏怦怦地跳著,声音越来越大。
  「不行吗?」蒋宁昭狠瞪他一眼,「那时候我已经廿一岁了,就算有孩子也没什麽大不了。」
  宣和愣了许久,终究笑了出来,他忍著笑意道:「没有不行,当然可以。」他稍微顿了一下,迟疑道:「要是真的办了收养手续……那我就要叫你爸爸?」
  「不要乱叫,谁是你爸。」对方叱道。
  蒋宁昭别扭地把枕头扔过来,砸到宣和脸上,但宣和却拿开枕头,靠到男人身旁,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叫很变态?」
  「……」
  「要是在床上这样叫,你会生气吗?」他犹有兴致地道:「比如说像……『爸爸,那里不行』或者『爸爸,快点』……你会喜欢吗?」
  「……快去睡觉!」
  蒋宁昭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满面怒色,但宣和却看出对方一瞬间也有些心神荡漾,於是不自觉地笑了出声。
  日子就这样过去。宣和与蒋宁昭平淡地生活著,蒋悦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长得虽不至於多壮,但看起来还算健康。
  一日,宣和醒来,床边的男人正抱著蒋悦,转过头道:「快去洗漱,等会要回去一趟。」
  他知道对方说回去指的是蒋家老宅,倒也没有意外,毕竟祖父母想念孙子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到浴室里尽快地把自己打理整齐,接著换上外出的服装,匆匆吃过早餐,跟在蒋宁昭身後,两人上了车。
  过了一会,宣和才注意到司机开往郊外的方向,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是要去哪里?」
  「我父亲在山间有一栋别墅,那里气候比较凉爽,他们夏天的时候会过去小住。」蒋宁昭淡淡道,随手整理著蒋悦略微凌乱的衣物。
  宣和於是不再多问,过了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总算到达目的地。他们下车以後,便有佣人来帮忙提行李,宣和客气地道谢,跟在蒋宁昭身後,两人走进庭院。
  前院很宽广,除了草皮以外,还种了几棵松树,不远处有边缘砌著石头的水池,里头养了几尾锦鲤;宣和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迷惑起来。
  他分明没来过这里,但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地方陌生。跟著蒋宁昭走进屋内时也是,他下意识地猜到往客厅在哪个方向;这时蒋宁昭似乎觉得奇怪,回头问:「你怎麽了。」
  宣和连忙摇头,说道:「没事。」接著赶紧跟了过去。
  他跟蒋宁昭的父母打过招呼,接著便无事可作;两位老人对孙子很感兴趣,不住地逗弄,但蒋悦现在就只能躺著,连坐起身都有困难,过了一会,几个人就蒋悦的生活习惯聊了半晌後,蒋宁昭说道:「你要是累了,先回房间休息。等一下吃午饭时我去叫你。」
  前一晚蒋悦半夜哭了起来,宣和哄了许久,根本没有睡好。对方如此提议,他便欣然接受,听见蒋宁昭说「上楼左转第一间是我的房间」後,起身向两位长者告罪,自己往楼上走去。
  走进蒋宁昭的房间後,他躺上床,拉了被子盖好,虽然觉得劳累,但却怎麽也睡不著。他翻来覆去一会,也觉得热了,决定把房间的温度调低一些,四处看了一会都没看到空调遥控器,想当然是被收起来了,打开床头的抽屉登时便找到了。
  设定好温度以後,他把遥控器放了回去,目光却被抽屉里头的东西吸引过去。
  里面放了一些杂物,而宣和发现一叠纸片般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照片,而且是蒋宁昭的照片。背景是这座别墅,但年龄从五六岁到十几岁都有,每一张都是独照,焦点也都摆在男人年轻时的俊美面容上。
  他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翻看下去,看到最後一张时,顿住了。
  最後一张照片,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蒋宁昭,一个是他。照片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年幼的他一只手紧紧抓著蒋宁昭的手,另一只手抱著白色的猫咪玩偶,脸上是怯生生的神情,而年少的蒋宁昭则一脸冷峻地注视著镜头。
  他对这张照片没有印象,然而看著这张照片,眼前却掠过了一些模糊但又怀念的情景,像是停格的电影画面一样留在视野之中;他望著照片,看了许久,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蒋宁昭上楼来找他时,只敲了敲门,便打开了门。见他坐在床上发呆,随即道:「下楼,要吃午饭了。」
  宣和慢慢抬起脸,面上是一种缓杂著些微诡异与困惑的神情,他说:「抱著八岁的小男孩睡觉,你是不是恋──」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对方已经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那是你自己半夜跑过来的!」蒋宁昭吼完以後,才发现不对,怔怔道:「你……怎麽……」
  宣和这时已经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唇角上扬的弧度比以往多了许多,连笑声都毫无顾忌……他已经什麽都想了起来,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他从未感到如此愉悦。
  「你把我们的合照扔在这里?」他笑著问道。
  对方看了看他手上的照面,说道:「这张是遗漏的,其他的我先前就带回去,都放在……你笑什麽!」蒋宁昭窘迫地吼道。
  宣和清了清嗓子,说道:「蒋宁昭。」
  男人疑惑地望著他。
  宣和歪了歪头,问:「既然你抱著我睡觉,亲手替我洗澡,喂我吃饭,还打算收养我……你是不是真的有那种癖好?」
  「我没有!」蒋宁昭怒道,转身离开,来到门前又回过头,狠道:「快点下楼!」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暗恋我了?」
  「谁……谁知道。」男人别过了脸。
  宣和读出了对方稍纵即逝的迟疑与欲盖弥彰,察觉男人耳根不正常的红潮,於是又一次笑了……他从未感到如此开怀,也从未感到如此幸福。
  
  
  
  (完)
  
  
    番外:差强人意的圣诞节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蒋宁昭下班以後,回到家中,即便有汽车接送,他仍然穿著厚厚的大衣裹著围巾。天气实在太冷了,他连手脚都是冰的,这种时候,他就会有些鄙视自己。手脚冰凉,这听起来分明是女人的毛病。他总是为此生气,同时莫可奈何。
  屋内亮著灯光,温暖的客厅内,有人正待在那里,见他进来,便抬起头,微笑著道:「你回来了。」
  他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可名状的安心,即使他并不明白原因,但那不重要。
  女佣们提早下班了,因为圣诞节,她们都各自有计画或者约会,宣和让她们放了假,这两天不用值夜班。所以他回到家中,就只有宣和在。
  蒋宁昭脱下大衣,宣和走过来,说道:「来吃饭,今天厨师特地准备了烤鸡肉还有草莓蛋糕,你要多吃一点。」
  他望著青年的笑容,还来不及说什麽,门铃已经响了。宣和顿时转身去开门,忽略了他伸到一半的手。他有点不高兴,但只是皱了下眉。
  门口那边,宣和正在跟宅配的送货员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蒋宁昭在客厅坐下,等了一会,终於望著宣和捧著一个大盒子回来。
  「那是什麽?」
  面对他的问句,宣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说:「这是我买的新模型。你要看吗?」
  他正想冷冰冰说「我没兴趣」,宣和就已经开始拆起了纸盒的包装,但过了一会,对方身上那种兴奋的气息陡然消失,换上了困惑与不解。
  「怎麽了?」蒋宁昭问。
  「没什麽。」宣和一脸为难,「卖家装错物品了,我要把这个退回去。」
  说完,对方起身,道:「别说这个了,我们去吃晚餐。」
  蒋宁昭瞧著青年的笑容,心底微微一热,跟著对方身後,走进饭厅。食物都早已准备好,只是用金属器皿盖住维持温度;宣和俐落地把盖子都打开,笑著道:「我来切鸡肉。」
  他不置可否,只是坐在餐桌旁,瞧著宣和小心地切著鸡肉,把最嫩的腿肉放到他的盘子内;接著盛汤,里头舀了许多他喜欢的虾肉,最後是面包,宣和只抹了一点薄盐奶油,然後放到他眼前。
  这样的对待,就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样。蒋宁昭这麽想著,却意外地没有生气,或许是对方的笑意太柔和,也可能是气氛太温暖,他居然就乖乖地把面包整片吃下去,汤也喝完,最後瞧见宣和高兴的微笑。
  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只是多吃了一点东西,对方却因此而开心。
  蒋宁昭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声道:「你也快点吃。」
  宣和彷佛一怔,说:「嗯,我知道。你要不要吃烤马铃薯?我帮你剥皮。」
  「马铃薯的皮可以吃。」他平平道。
  「我知道。」宣和有些困惑似地抬起脸,「但是你又不喜欢吃。」
  一时之间,蒋宁昭心中五味杂陈。他确实不喜欢吃皮,任何东西的皮都不喜欢,但宣和是什麽时候注意到的?说起来,刚才的烤鸡也是,他盘子里的鸡腿肉,只有白嫩的肉而没有皮。
  犹豫良久,他说道:「嗯。」
  於是宣和替他把烤马铃薯剥了皮,还洒上了一点带著略微辛香的黑胡椒粒。他咀嚼著热热软软的马铃薯,觉得自己的心也热了起来。
  晚餐过後,宣和把餐具收到厨房,等著明天早上让女佣们打理。蒋宁昭走到客厅,瞧见那个被拆开的盒子,一时有些好奇,便打开来看。
  盒子里头的东西完全超乎他的想像。一套黑白相间的女仆制服,围裙边缘满是蕾丝,仔细一看,连吊带袜与小得几乎遮不住肉体的内衣内裤都有。蒋宁昭震惊地瞪大了眼。
  宣和这时走了过来,看见他的举动,连忙道:「那是送错的。真的。」
  他转过头,轻道:「送错?」
  「嗯。」宣和诚挚地点头。
  他放下了那个盒子,而宣和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但到了入睡前,蒋宁昭躺在床上,说道:「今天是圣诞节前夕。」
  宣和有些疑惑,但仍道:「嗯。」
  「我想要圣诞礼物。」他说。
  或许是他表现出来的坦率取悦了宣和,以至於青年居然有些讶异地笑了,然後说道:「那麽,你想要什麽?抱歉,没有事先准备。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圣诞节。」
  蒋宁昭望著对方,定定道:「我想看你穿女仆装。」
  宣和犹豫许久,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支支吾吾地想要拒绝,但望向他时,又似乎什麽都说不出口。最後,宣和彷佛怀著破釜沈舟的决心起身,拿著那套送错的女仆装走进了更衣室。
  过了十几分钟,更衣室的门被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却扭扭捏捏地站在门边,不敢出来。蒋宁昭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宣和总算走了出来。
  说实话,青年的长相是清秀的,但配上这套女仆装,居然显得可爱起来,因为是女装,所以尺寸当然不合,裙襬短得遮不住底下的风光,修长的腿被深色膝上袜裹著,怎麽看都像是一种勾引的手段。
  蒋宁昭觉得喉间有些乾涩,说道:「过来。」
  於是宣和就走过来了,一边竭力压低裙襬一边窘迫地走动。蒋宁昭这时改变主意,又道:「去倒水,我渴了。」
  宣和乖巧地到一旁的茶几处倒水,但茶几的高度配合沙发,恰巧方便坐著的人使用,宣和只好弯腰,把水杯冲了一次,倒好一杯水。
  青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想不到,有一个人在身後窥看著他的身体。短短的裙子什麽也遮不住,他一弯腰,就露出了里面的内裤。
  蒋宁昭看了许久,问道:「你把内衣也一起穿上去了?」
  宣和一怔,回道:「这是一套的,所以……」
  蒋宁昭不再说话,起身拿开对方手上的水杯,把青年压到床上,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到裙底,隔著薄薄的内裤抚摸宣和。
  宣和顺从地敞开腿,似乎有点窘迫地说道:「今天……可不可以戴保险套?」
  「为什麽。」他有些不悦,但仍吻著对方的颈项。
  「这套衣服……弄脏了不太好……」青年小声道。
  蒋宁昭有些不耐,但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保险套,放在一旁,自己急切地脱光了衣物,把宣和的腿架到自己肩上,瞄了对方腿间一眼,沉沉道:「你很兴奋?」
  宣和又羞又窘,又莫可奈何,说道:「帮我脱下来。再过一下,就会弄湿了……」
  蒋宁昭闻言,只觉得身体里已经有一把火熊熊烧了起来,对方竟然还火上加油,简直罪无可恕,不可原谅。他抬手扯下那件小小的蕾丝布料,於是青年的性器登时暴露出来。
  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宣和的性器挺立著,而且溢出了一点透明液体。他低头吮了上去,对方立刻就发出了软绵绵的呻吟,哀求道:「不要。」
  他狠狠吮了几下,用牙齿摩擦敏感的顶端,宣和发出了类似猫叫的啜泣声,没几下就射在他口中,他也就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宣和挪了下身躯,说道:「我帮你戴保险套?」
  这句话比任何一种催情药都有效,蒋宁昭只觉得自己硬得发疼,想要立刻插进对方温软的体内,纵情驰骋,最好弄得对方也舒服得哭出来。
  宣和小心地撕开保险套包装替他套上,蒋宁昭的性器都亢奋地颤动著,好不容易套好,他拿了润滑剂,急切地扩张,终於在情欲溃提前插了进去。
  宣和还穿著女仆装,只有下身裸露,上身还穿著整齐。蒋宁昭深深埋进去,听见对方模糊的闷哼,也不敢直接抽动,便解开上衣的钮扣,把手伸进去,揉抚对方的躯体。
  摸到了内衣,他从内衣下缘伸进手指,小心地揉弄挺立的乳尖,说道:「你真小……」
  他很少开这种下流玩笑,但宣和只是微怔,便道:「没关系,你的很大。」
  蒋宁昭微怔,登时有点怒上心头,下身自己抽动起来,亢奋地简直难以想像。宣和竟然说他大,这麽淫荡的话,他不想听。当然不是真的不想听,但他已经在忍耐了,对方还这样勾引,简直是可恨至极。
  他动得极端剧烈,连床都发出了倾轧的声响。宣和面红耳赤地抱紧他,渐渐地也开始抬臀迎合,嘴里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喘息或低吟。蒋宁昭到後来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分毫力道都未曾减免,一下一下都贯穿到最深处。宣和也叫的越发大声,两人都汗流浃背,亢奋难言。
  ,喃喃说著一些诸如「你真好」「好舒服」或「喜欢」之类的话。最後还吻著蒋宁昭的耳朵,低哑地道:「喜欢你……」
  蒋宁昭闻言一怔,险些就要直接缴械,幸而忍耐住那股冲动,但仍恼怒道:「你说什麽。」
  「我说我喜欢你……」宣和小声地道,脸色潮红,「好爱你……」
  蒋宁昭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对方那句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下身传来一阵电流窜过似的酥麻,登时咬牙,闷哼著射了精。他的高潮持续了许久,久得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等高潮馀韵过後,蒋宁昭冷著脸,怒道:「我不爱你。我才不爱你!」他气得眼眶都一阵发热,不知是羞是耻抑或是窘迫。
  宣和微怔,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闻言,更加生气。抽离对方身体的同时,有什麽液体同时溢了出来,他低头一看,登时哼了一声,说:「保险套破了。」
  宣和一呆。
  蒋宁昭把破掉的保险套扔到一旁,就著那些还温热的体液就重新插了进去,狠狠地贯穿到深处。
  宣和发出了情难自禁的呻吟,艰难地问道:「你在生气?」
  他却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言语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些他说不出口的,到头来还是只能用身体表达,宣和似乎也不介意他的恶言恶语,只是抱著他,用最柔软最灼热的亲吻爱抚他。
  那天晚上,蒋宁昭第一次对宣和说了那句话。
  但那时宣和已经睡著了。
  
  
  
  番外:差强人意的情人节
  
  那时刚刚过完春节。
  蒋宁昭年末的时候几乎日日加班,後来一直不得閒,直到春节时才放了几天假,但在那之後,他病了。
  严格说起来,其实并不是真正感染疾病,而只是太过劳累,身体无法承受。蒋宁昭为此把上班的日期延後了一些,年假里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休养。
  在床上躺久了以後,他越发地懒洋洋的,镇日什麽也不做,偶尔抱著家里养的小猫逗弄,倒有几分閒情。
  蒋悦这年已经四岁,再过一阵子就该上幼稚园,但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还要小,也不如那些孩子一样精力充沛而健壮。 他看起来就像小时候的蒋宁昭一样,不说话的时候甚至令人感觉有些冰冷,然而一旦说话、或者笑起来,立刻就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从这点而言,他完全不像蒋宁昭。
  蒋宁昭整天都在休息时,蒋悦就会抱著那只白猫玩偶过来,依偎在床边,问道:「爸爸生病了吗?」
  蒋宁昭摇头,却也没有正面解释,只说:「爸爸没事。」他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脑袋,心中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这孩子长得像他,但个性却比较像宣和,柔和绵软,除此以外,这孩子也喜欢黏人。他少年时对自己的长相从没满意过,因为太像女孩,但蒋悦生成这样,又令他隐隐有些开心。
  这时蒋悦把白猫玩偶放下,抱起窝在床边那只银灰色的虎斑小猫,用手指摸猫咪的背脊;蒋宁昭看了一下,把蒋悦抱上床,问:「宣和呢?」
  「宣宣在厨房。」蒋悦抬起脸,脸上满溢著灿烂的笑容宣布道:「他要做布丁给我吃。」
  他们教过小悦好几次,但这孩子每每记住了又忘记,有时候叫宣和爸爸,或者叫宣宣,叫蒋宁昭时也有各种称呼,教来教去都没有把称呼固定下来,後来就乾脆就随他去了。
  「布丁?」
  蒋悦登时警惕地皱眉,说道:「布丁是宣宣送我的,只能分你一口。」
  蒋宁昭一怔,倒不是生气,只是有些好笑。他当然不会为了区区布丁跟孩子争抢,但宣和主动走进厨房确实有些少见。宣和向来不会做这种事,也许是心血来潮,也未尝不可。
  但他这麽一想,又隐隐有些嫉妒。他自己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即便他同样疼爱小悦,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平。
  中午的时候宣和走进房间,瞧见趴在床上跟小猫玩的蒋悦,笑著道:「小悦在跟猫咪玩?」
  蒋悦抬头,说:「爸爸不陪我玩。」他说著有些委屈起来,完全忘记早先蒋宁昭午睡前还陪他堆了积木。
  蒋宁昭这时躺在床上,微微清醒了,但还闭著眼假寐,就听见宣和说:「爸爸身体不舒服,你要原谅他。」说著床上一沉,他意识到宣和也在床铺上坐下。
  「爸爸不舒服?」
  「嗯,所以要躺在床上休息啊。小悦也是,不舒服的话一样要像这样躺著。」
  宣和和颜悦色地说著,但蒋悦却抱著猫,有些迟疑地道:「爸爸会死掉吗?」
  宣和一怔,道:「不会。你从哪里听来的?」
  「钱叔叔养的鱼也是生病了,然後就死了。」
  蒋宁昭躺在床上,听著父子两人的对话,竟有些无可奈何。从蒋悦出生以来,他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虽不至於病重,但变得容易疲惫。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麽,可是听到孩子把他跟鱼放在一起比较,还是有些讶异。
  床的另一头,宣和还在跟蒋悦解释生病与死亡的关系;他睁开眼,望著他们一会,宣和就发现了他的视线,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要吃午餐了,去饭厅。」宣和把蒋悦抱下床道。
  蒋悦乖乖地抱著猫自己走了。蒋宁昭起身,便听宣和问:「你也下来吃饭吧,今天的午餐闻起来很香,厨师多弄了一道鱼汤。」对方说著,脸上微微有了些期盼神色。
  蒋宁昭没有回答,却跟在宣和後面,两人下楼。这时饭厅里的蒋悦已经坐好了,回头眼巴巴地道:「布丁呢?」
  「吃完饭才能吃。」宣和说道,不觉又笑了起来,「小悦乖,先吃饭。」
  於是孩子点了点头,乖乖坐在餐桌边,把不喜欢的蔬菜与海鲜都咀嚼许久吞咽下去;蒋宁昭在一旁,瞧著宣和称赞蒋悦又乖又听话时,心底一阵莫名酸意,迳自草草吃了些食物,便放下筷子。
  吃过饭,宣和到厨房拿了一盘甜点出来,除了布丁以外,盘内还有切块的草莓与奇异果,一点装饰的鲜奶油上撒著巧克力的碎块。
  宣和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摆盘是厨师做的,我只弄了布丁。」
  蒋悦早已兴奋地吃起了甜点,宣和坐在一旁,偶尔替孩子擦擦沾到奶油的嘴角,蒋宁昭坐在一旁,只觉得不是滋味,但又无可指摘,只能把气闷在心底。
  下午的时候,宣和把蒋悦哄去午睡以後,回到房间,便见蒋宁昭正在看书,看见宣和进门,神情也未动一下。
  宣和似乎察觉他的不悦,问:「你是不是讨厌甜食?」
  蒋宁昭不说话。
  宣和又说:「偶尔让小悦吃一点甜食也没什麽,我会监督他刷牙。」
  蒋宁昭沉默良久,终於别过脸,低声道:「随便。」
  这时宣和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不喜欢甜食?」
  蒋宁昭哼了一声,露出怎麽看都像是在说「讨厌」的厌烦神情。他自己并没有发现,心中除了不悦以外,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郁闷。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嫉妒。
  「其实……我准备了巧克力。不过你不喜欢,那我留给小悦好了。」宣和慢慢道。
  「什麽巧克力?」他敏锐地反问。
  「情人节的礼物。」宣和叹息,「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事前没想到你排斥这种东西。」
  蒋宁昭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宣和已经说道:「那就这样,你休息吧。我去看看小悦。」
  他连忙起身,拉住了宣和。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急切,但本能告诉他,不能让宣和离开。
  宣和回头,疑惑道:「怎麽了?」
  「我讨厌甜食。」蒋宁昭凝视著对方道:「但巧克力的话……勉强接受。」
  宣和出神半晌,问:「真的不讨厌?」
  蒋宁昭只是望著宣和。当然不讨厌,怎麽可能讨厌──情人节礼物──他都忘记这件事了,但宣和仍然记得,并且准备了礼物;不知怎地,他心底有些激动。
  然而虽如此想著,但蒋宁昭唯一的回应,就是用唇堵住对方的问句。
  
  
  
  番外:二十年间(上)
  
  那是发生在蒋宁昭卅七岁那年的事。
  母亲照旧送来了相亲对象的资料包括照片,整理成一册资料夹,就等著他去翻阅。在多次与情人分手以後,他早就没了那种心思,愿意去与母亲安排的对象见面,不过只是因为母亲如此要求。
  在这二十年间,他跟各式各样的对象交往过,俊美的青年,活泼的少女,偶尔也有文静的女子;对象范围十分广阔,这还只是谈论感情的部份;要是只论性关系,范围还可以更广大。
  蒋宁昭坐在办公室内,签完最後一份文件,这时他的秘书钱修仪走了进来,把他签好的文件稍事整理,瞧见一旁熟悉的资料夹,笑道:「蒋先生,你又要去相亲了?」
  「干你什麽事。」他冷淡道。
  「好好好,不干我的事。」对方没有生气,又笑道:「这次是男人,还是女人?」
  打从三十岁那年开始相亲以来,他的母亲一开始还只选择年龄相当的女性,到後来,或许也有些急了,连男人都被列到了名单上,反正一样可以透过科技获得子嗣,是男是女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蒋宁昭看也不看他的秘书,说道:「不知道。」
  「要不要打赌?」钱修仪拿出皮夹,抽了几张钞票出来,脸上兴致盎然。
  蒋宁昭不置可否,啐道:「无聊。」
  对方「呿」了一声,失望地把钞票收了回去;两人又说了一会閒话,蒋宁昭把剩下的工作都交待完以後,又道:「晚上那场酒会你代替我去,不准丢公司的脸。」
  「是是是。」钱修仪习以为常地道,瞧著他半晌,忽然皱起眉,「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他沉沉道:「只是感冒。」
  对方叹了口气,说道:「快回去休息吧,表舅。要是不好好休养,到时候发烧或者病情恶化就糟糕了。」
  「你真烦。」他说。
  然而说是那样说,蒋宁昭还是起身,提早离开公司。因为没有特别吩咐,所以司机就像往日一样直接开回家里,他虽然一个人居住,但基本上家里的外务都是委托助理打理,内务则全盘交由女佣管理。他只需要准时上班,准时回家,其他事情都不用担心,
  回到家里,他只草草吃了一盘沙拉,喝了几口汤,便回房间沐浴休息。
  蒋宁昭对自己的身体没什麽掌控力,反而经常生病;他一旦病了,病情往往就会雪上加霜,就算只是小小的感冒,也经常演变成高烧不退的情况。自他出生以来,母亲就对他虚弱的身体万分焦虑,他实在不想再让家人担心,所以在需要休养的时候不太会逞强,但吃药的时候则例外。
  他躺上床,盖好棉被,正有些昏昏欲睡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把相亲资料留在公司里了。
  虽然并没有对相亲对象抱持特别的期待,但他不想糟蹋母亲的心意,於是打了个电话,吩咐还在公司加班的助理抽空把相亲资料送过来。做完这件事,他把手机放到床头,再闭上眼没多久便睡著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沈卓云。
  蒋宁昭一直想不明白,为什麽会梦到这个人,他爱著他的时候从未梦到他,明明现在早已不再爱他,但又开始梦到这个人。除了沈卓云以外,梦里也有一些别的人,像是他少数几个朋友,或者亲近的人,统统出现梦里;甚至还有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孩子也出现了。
  他一直记得那个孩子。
  有时候会想,那孩子是不是不受宠爱,有时候偶然知道对方的一点消息,都觉得心情也受到影响;虽然并不是刻意而为,但蒋宁昭毕竟记住了那个孩子,这十几年间,也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那孩子的事情,就好像他是看著这孩子长大一般,但除了那年短暂的相处,他们根本不曾再见面。
  蒋宁昭自知自己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他当年爱极了沈卓云,也就是那样了;近几年来,他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沈卓云的长相。所以,他当然不是爱著那个孩子,不过只是这些年来无处可去的父爱悄悄地偷偷地暗自倾注在那个人身上而已……
  他从来没有打算正面接触宣和,也不打算与之交谈认识,他就只是那样远远地看著,并且已然满足。
  但事情的发展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他与宣和的相识说起来并不平常,套在男女关系里还能用「英雄救美」形容;但事实上,蒋宁昭当时只是个廿一岁的青年,宣和则刚满八岁,所以这英雄救美是怎麽也称不上的。
  那是一个天气有些阴郁的下午。
  在山路上,司机忽然停下了车子,为难地对他说「路上有人躺著」。他吩咐对方去看看,於是司机下了车子,把那个孩子抱了上来,就放在後座。
  蒋宁昭稍微检查过後,发现这孩子身上都是皮肉伤,但没有什麽太大的伤口,也没有骨折一类的伤势;况且对方不知道是睡昏头了还是意识不清,一只手紧紧抓著他不放,蒋宁昭有些生气,但也只能把这孩子带到别墅里。
  夏天的时候,他偶尔会来别墅小住一阵子,美其名曰避暑。
  到达别墅,蒋宁昭把那孩子交给佣人,就迳自去睡觉了。但睡梦中,有什麽东西把他的棉被拉了开来,他感受到一股微微的冷意,张开了眼,抬手开了灯。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著过大的衣物,手脚都是冰凉的;发现他醒来,便抬起脸,怯生生地瞧他。
  蒋宁昭的脾气向来不好,但仍然压抑著怒意,道:「你怎麽在这里?佣人呢?」
  但不管他怎麽问,那孩子就是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好像怕他随时会出手打人;过了一会,蒋宁昭才发现,那孩子一直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惧怕的对象当然不会是他……蒋宁昭想起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居然有些心软。
  「要是你敢打扰我睡觉,就把你扔出去。」他恶狠狠道。
  那孩子急忙点了点头,偎在他身边,好像仍在害怕著什麽似的,一只手用力地抓著他的睡衣。蒋宁昭睡意朦胧,也管不了那麽多,关了灯便睡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寝。
  翌日醒来,蒋宁昭被吓了一跳。
  有什麽东西紧紧地缠著他的手脚,他抽了几下都没能抽身,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天从公路上捡回来的孩子,睡得脸红红的,紧紧抱著他的手臂;但细看之下,他才注意到,那孩子一直紧皱著眉头。
  蒋宁昭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心思,用力推了几下,那孩子就醒了,睡眼惺忪,一脸茫然。
  他问:「你叫什麽名字?几岁?」
  那孩子紧紧闭著嘴,什麽也不说,脸上却又渐渐有了些紧张的表情。蒋宁昭问了几句也不耐烦起来,打电话让母亲的秘书替自己查一下,附近地区是否有失踪的小孩,之後便把这件事放到一旁。
  虽然一句话都不肯说,沉默得像个哑巴,但这孩子倒还不至於太过麻烦,至少一些生活琐事都会自己做;蒋宁昭让女佣拿来矮凳,让孩子站在上头,就著过高的洗手台洗漱,对方动作有些笨拙,但仍做好了一切。
  ……大概是八岁,也不排除才六七岁……在餐桌上,他揣测著孩子的年纪,一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对方似乎闻到了香气,好奇地望了过来。
  蒋宁昭让女佣给对方倒了一杯咖啡,孩子一喝,随即「呸」一声吐了出来,满脸都是讶异厌恶的神情,蒋宁昭不禁笑了出来,让女佣重新倒了一杯柳橙汁。
  他来这栋别墅只是为了避暑顺便渡假,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作,下午便在客厅看书,那孩子始终紧紧跟在他身边,蒋宁昭无奈之下把电视机遥控器塞过去,意思是让对方离远一点,去做别的事情。
  但在一阵子後,蒋宁昭就後悔了。
  那孩子一直把频道换来换去,好像根本不知道要看什麽,一脸犹豫,到後来,看到一个卡通,灰色的大猫想尽办法要抓到机灵的小老鼠,按著遥控器的手便停了下来;蒋宁昭在一旁,被动画华丽的音效与配乐吵得极端不耐烦,想要离开,又感到不甘心,想把电视关了,又觉得未免过份,只好坐在那里,忍耐著电视的声音。
  後来卡通播完了,那孩子随後就趴在他身边睡著了。
  蒋宁昭俯身看了一下,正想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衬衫一角又被抓住,不由得气恼起来。他想多半是这孩子睡觉有抓东西或抱东西的习惯,所以昨晚才会跑到他房里,乾脆打了个电话给出外采买的管家,让人买个小孩子喜欢的玩偶回来。
  那天晚上,孩子抱著玩偶,一脸惊奇与意外;蒋宁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一恼,正想把玩偶抢回来时,对方已经抱著那只软绵绵的白色猫咪,过来蹭了蹭他的衣角。他有些发怔,随即回过神来,别过了脸。
  後来入睡前,对方仍然抱著玩偶过来,一脸小可怜的模样似的,怯怯站在床边。
  他命令道:「你回客房睡,抱著猫咪,不要来烦我。」
  对方似乎呆了一下,很快便摇摇头,固执地不肯走。
  蒋宁昭与之僵持许久,终究败下阵来,脸色差得难以言喻,但仍让对方上了自己的床。他想拒绝,倒不是因为小孩子睡癖不好,容易动手动脚,而是因为甚少与别人同睡,相当不习惯,但那孩子穿著他的旧睡衣,爬上了床,紧紧抱著玩偶,很快就睡了。
  他把灯关了,自己也躺上床,没多久,便感觉到有人蹭了过来,体温的热度明显得难以忽视。好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是这样,在醉酒以後过来偎著他,浑身燥热且满身的酒气,抱著那个人就像抱著一团火一样。
  他想起那些事情,那个人在病床前的泪水……虽然已不再为此心痛,但仍然会怀念。
  蒋宁昭对当时的自以为是感到屈辱,但知道那个人没爱过他後,当下却还有所留恋;沈卓云哭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恨对方,唯能原谅。
  毕竟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那样地不顾自尊颜面……他想念的未必只是那个人,同时也是那时的自己……那样的满心付出与投入,是他往後或许不可能再做的。
  那一晚,蒋宁昭失眠了。
  在那孩子出现的第三天,蒋宁昭终於发现,自己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被一直跟著,锁上门以後便独自在书房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晚餐时间近了才走出书房。那个孩子不知去了哪里,蒋宁昭问了一声,便要女佣把对方带过来,但等看到孩子,心里又是一阵无名火。
  「你的手怎麽了。」他烦躁地问。
  对方低著头,不肯说话。一旁的女佣连忙解释,他才知道中午这孩子吃午餐时,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手上被烫伤了一块。蒋宁昭瞧著对方包著纱布的右手,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并不是觉得心疼,只不过……只不过是对伤口感觉到本能地厌恶。
  晚饭端上来以後,蒋宁昭瞧著那孩子一声不吭,用左手拿筷子,却又难以施力,连一块煎蛋都夹不起来,心里越发烦躁,想也不想就过去抢了对方的筷子,在对方身边坐下,夹了一块鸡丁,冷淡道:「张嘴。」
  那孩子脸上讶异,却依言照作,蒋宁昭喂完饭菜,又拿起汤碗,一勺一勺地喂对方喝汤,对方也一口一口乖乖喝下,用一种近乎依赖的眼神望著他。蒋宁昭心中一时恍惚,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猫,一样会这样顺从地从他手上吃小鱼乾,最後亲腻地蹭他的手表示喜欢。
  这两者之间没什麽共通之处,他养过的那只小猫可爱得惹人怜惜,眼前的孩子长相最多就是清秀,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两者一点都不像;但不知为何,他们抬脸望他的神情却有某部份重叠了似的相像,令他一时有些失神。
  等喂完了一碗汤,蒋宁昭终於放下汤匙,起身回去吃自己的晚餐。饭菜都有些冷了,但无所谓,他吃不了太烫的食物。等他慢条斯理吃完饭,才发现,那孩子还坐在原处,好像在等他。
  蒋宁昭站起来,忽然道:「晚上要洗澡的时候来找我。」
  对方乖乖点头,跟著他走出饭厅,最後被安置在客厅,像前一天一样看著卡通。蒋宁昭回房间打了通电话,问了母亲的秘书,但得到的答案是当地没几名失踪的孩子,而少数几名资料也不合,多半他捡到的孩子并不是当地人。
  蒋宁昭问完这件事,便挂了电话。翻开自己看到一半的书,半个小时却只看了几页。他不能克制地想,那孩子身上的伤口究竟是怎麽留下的,又是为什麽受到如此对待;他并不是什麽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但瞧见对方身上颜色转深的淤青,仍然难以理解。
  他不懂为什麽有人会这样欺凌一个弱小的孩子;即便理智上可以分析理由,但心情上无法感同身受。
  那天蒋宁昭帮手被烫伤的孩子洗了澡,两个人坐在浴缸内,蒋宁昭用沐浴乳在对方娇小的身体上搓出泡沫,他并不是个经常表现温柔的人,但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避免弄疼伤口;等他替对方洗完澡,接著洗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对方一直盯著他看。
  「你看什麽。」蒋宁昭有些羞恼。他知道生气没有必要,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但那种直接强烈的视线仍让他感到不快。
  对方好像不能理解他的情绪,只是茫然地望著他。
  这种情况下,蒋宁昭再想生气也无从生怒,对方连他说什麽都不明白,他便只能自己生著闷气,快速洗好澡,把泡在浴缸里的对方也捞了出来。
  他从女佣那里拿来药箱,替裸著身体的孩子在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药膏,重新换了手上的药与纱布,最後才替手不方便动作的对方穿上衣服。
  这一切做完,蒋宁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幼时;当时初次养宠物,热衷於亲自替小猫洗澡,喂小猫吃东西,但最後那只猫咪就这样离开他了,倾注了心意的对象转眼便逝去,他承受不了那样的失去,所以後来再也不曾养过宠物。
  现在像这样照顾一个孩子的吃住,他忽然又兴起养些宠物的想法,猫咪或者狼犬,再不然可以养匹马……这麽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已经能承受当初的失去。
  
  
  
  番外:二十年间(下)
  
  现在像这样照顾一个孩子的吃住,他忽然又兴起养些宠物的想法,猫咪或者狼犬,再不然可以养匹马……这麽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已经能承受当初的失去。
  发现这点以後,他看待这个孩子就不像先前那样厌烦,就算对方想跟他一起睡,他也觉得似乎不是那麽难以忍受。
  一旦开始接受以後,蒋宁昭的心态就完全产生了改变,他下意识照顾著那孩子,过了几天以後,甚至渐渐习惯了对方。
  有时候孩子执意待在他身边,又无事可作,他便带著对方到後院玩耍,有时只是玩投接球,有时候打打羽毛球,蒋宁昭从来不会留手,对方每每跑得气喘吁吁,小脸也红扑扑的,额上都是汗珠,他就把对方带回屋内,两人一起洗澡。
  也有时候,两人一起看电视,他看著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卡通,注意到身旁的人对著电视弯唇偷笑,不由得也松懈下来;莫名其妙,竟有种心神宁定的感觉。
  说起来,他们几乎是同寝同食,做什麽事情都在一起。有时候蒋宁昭起得早了,偶起閒心到後院散步,呼吸山林间的新鲜空气,要不了多久,那孩子醒来以後,便会找到後院来,抓著他的手,一脸睡意朦胧,却执意跟著他。
  不过几天,这个原本陌生的孩子就对他越发亲近,一开始还有些敬畏,後来就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即便一直不肯说话,也会用伸手要求拥抱或者赖在他身上的方式来撒娇。蒋宁昭对於这种动作毫无抵抗力,况且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爱,於是也乐得完全配合,只不过表面上仍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母亲的秘书迟迟没有查出这孩子的来历,蒋宁昭後来渐渐起了收养对方的念头,细想之下似乎也没什麽阻碍……这孩子身上都是伤,饱受虐待,又找不到双亲,收养这样一个孩子不会有什麽问题;这孩子对他如此倚重,他不能想像以後要让对方回去接受过去那样残酷的对待。
  可惜他的这种隐密心思才刚刚出现,就立刻被无情地斩断。
  蒋宁昭把秘书传过来的资料看了许久,确定照片上的孩子就是自己这几天朝夕相处的人时,简直有受到了背叛的感觉。那孩子并不是什麽受虐儿童,只不过是被绑架了,家里人没付一分赎金,却已经报警处理。
  他在书房待了许久,翌日,早早就把那个睡熟的孩子叫醒。
  蒋宁昭带对方到游乐场玩了半天,从出门前到玩乐时都拍了许多照片。至少留个唯一的纪念……他默然想著,又带著一脸兴致盎然的孩子去了动物园,看对方小心翼翼地喂山羊吃东西,蒋宁昭越发地烦闷。
  那孩子转过头,瞧著他,扯扯他的衣角。蒋宁昭於是回过神,牵住对方的手,两人离开了动物园。上车以後,对方赖在他怀里,蒋宁昭自知情绪不佳,说道:「你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对方望著他,脸上还带著笑容,犹豫而小声地叫道:「哥哥……」
  蒋宁昭微怔,心里五味杂陈,但却不是不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微弱而细软,就像小猫撒娇的叫声一样,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酸涩,随即把对方抱得更紧;孩子对他的反应似乎有点开心,傻傻笑了一下,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就睡著了。
  蒋宁昭始终沉默。
  车子发动了,司机载著他们往市区前进。
  蒋宁昭望著怀里的孩子,心底一阵酸意,又略感苦涩;他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想起方才那一声羞怯微弱的「哥哥」,简直不知道该怎麽办。他把对方的额前的发拂开,用手指碰触著对方,从额头到眉心,还有比棉花糖还要软的面颊,他碰了又碰,只觉得满心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
  他想,这孩子多半并不受宠,所以家人连赎金都不愿付出;这孩子回去以後,就算没有受到暴力,又该如何自处……年纪再小,也总有一天会懂事,知道家人曾经的放弃,又会对这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
  蒋宁昭想了一会,随即就定了定神,不再想那些事情。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他无论如何帮不上忙,不如不想,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他并不是没想过把这孩子留下,但想来想去,都确实办不到……他的双亲不会容许他养一个尚有亲生父母的孩子。
  他没有选择。
  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在某个地方停下。一名穿著西装的人打开车门,把他手上的孩子接过去,一边礼貌地道:「您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是。」蒋宁昭沉沉道:「你把他送到警察局,就说是在路上看到的。」
  那男人礼貌地颔首道别,随即抱著孩子离开。蒋宁昭望著那人的背影,还有那被抱在怀里的孩子,隐隐有些生气。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那孩子睡得这麽熟,怎麽会知道睡梦中到来的离别?但他实在按捺不住怒意与失望,脸上神情也越发地冰冷。
  他想著那孩子的名字,似乎是叫宣和……他摇了摇头,几乎有些自嘲,随即吩咐司机往家里开。
  那时蒋宁昭以为,这是他们的最後一面。却没想过,宣和离他其实并不远,好几次,他都从相识的人那里听见关於宣和家的事情,像是他的父亲有优秀的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就甚少被提起,就算说到,也不过说他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去读了中文系。
  一转眼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他就这样耳闻著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曾想去见一见对方。
  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爱沈卓云一样的倾注感情,交往至多半年就会结束;到後来,他也不抱持什麽希望,偶尔找人上床,定期去见家人安排的相亲对象,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终老。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想。
  
  那是发生在蒋宁昭卅七岁那年的事。
  那一阵子气候不太稳定,他偶然生了场病。等病好以後,他应母亲要求回到家中,就为了与相亲对象见一面。他对此事并不如何看重,事前连相亲对象的资料都没翻;他只是回来走个过场,不管对方感觉如何,他多半会直言拒绝。
  蒋宁昭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就坐在客厅内,等待著客人。
  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女佣过来,告诉他人已经到了。他让女佣去准备茶水,顺便把那个人领到客厅。
  等有人走进来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隐约瞧见对方身上简便的衣物,再看一眼,登时愣住。那是一张他一直没有忘记的脸,既有些熟悉,又免不了陌生,但他仍然一瞬间就认出来了……眼前清秀的青年,正是当年那个不肯说话的孩子。
  对方忐忑地坐下,好像十分紧张。但无论如何,他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点他不可能错认;明知时日久远,对方忘了他也无可厚非,但他仍然感到一丝恼怒与一种几乎不能用语言形容的情感,似乎心底有一块地方被猫爪轻轻抓挠著,又痒又难耐。
  终於,蒋宁昭开口道:「……你就是宣和。」
  对方小心地点了点头。
  瞧著宣和谨慎的样子,他不由得更加恼怒,数落道:「长相勉强过关,身材太瘦,学历普通……这些姑且不谈,你明知道今天要跟我父母见面,却穿成这副样子就来了,该说你不修边幅还是不懂礼貌。」
  对方一脸略微讶异的神色,但却顺从地听任他的要求。
  後来,蒋宁昭决定再见对方一次。
  第二次见面,他带宣和去了一场音乐会,冷气开得太强,那孩子微微缩著身体,过了半晌,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蒋宁昭有些好笑又有些愠怒,扶著对方,正想让对方靠著椅背时,宣和却晃了一下,那一瞬间,有什麽柔软的物事陡然碰触到他的脸侧。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宣和的唇。
  这并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大事,但被碰过的地方却热辣辣地灼烫起来,蒋宁昭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与耳根都被感染了似的热了起来。
  ……这到底是为什麽!
  他恼怒地想著,眼前的青年明明是他照顾过的孩子,年纪也小了他许多,更不要说毫无吸引力的身体与堪堪秀气的脸孔。但他无法忽略的是,心脏跳动的频率竟越来越快,完全不听使唤,他几乎都能听到那种「怦怦、怦怦」的声响。
  蒋宁昭为自己的失常迷惑了一会,完全忽略了台上的演奏……他想了又想,回忆起对方小时候的模样,又注视著现在的青年,两者的影像缓慢但也渐渐重合了;他几乎是有些苦恼地望著对方,许久许久。
  幸而他没耗费太多时间,在对方醒来之前,他终於明白问题的解答。
  宣和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向他时,蒋宁昭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就是这个人了。
  
  
  《番外完》
  
  
  番外就写到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接下来暂时都不会更新,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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